第九回 澹台豹大闹勾栏院 苏小妹缔结小英雄 (1)
上回说到金台与张其、郑千结为兄弟,到兰花院内嫖娼吃酒。正在开心时候,来了无毛大虫,急得老鸨走头无路,姐妹三人胆战心惊,恨不得勾牢三个客人,自各回避才好。那知三个英雄好汉本领皆强,不怕凶,只怕穷的。若无其事,依旧一杯干了,再斟一杯。只见那老鸨也慌忙走来,两手招招,战惊惊的便叫:“女儿们,那无毛虎坐外面,说你们不去迎接,十分大怒。再不出去,他要进来把你们捉到家中,关在火牢内烧死了。女儿啊,快须出去接他罢。若再延迟,就有祸来了。”姐妹三人正要走时,却被三个好汉挡住,便一个扯牢一个的手。那晓得无毛虎已走了进来,道:“怎么大来头,可晓得澹大爷勿是好惹的,怎敢如此无理!待吾来认认这怎么一个大头目。”那老鸨说:“不好了,大爷进来了。”姐妹三人便同立起来,装成笑脸,接着澹台豹弟兄三人不理他,各执酒壶斟酒。一个说:“哥哥用酒。”那个说:“弟,你请。
”此时,澹台豹便摇摇摆摆走过道:“你们三个是怎么大头目,如此无理?眼睛里没有吾澹大爷,理多不理,岂有此理!”老鸨就叫:“三位爷们,这位大爷是冲犯勿得的个。”张其道:“什么澹台豹,还不走开!”郑千道:“澹台豹,你这小乌龟,老虎无了毛,有什么威?为何到此来惹厌?见了吾辈也应该早早回去。若敢多说,只怕你今朝要倒霉了。”澹台豹道:“那里来的入娘贼的,骂起吾大爷来了!”金台听他说得,甚是恼怒,便道:“俺金台在此,还不快快走娘的路!”澹台豹道:“金台可是要吃人的么?”金台道:“人虽勿吃,无毛虫也不怕的。若有人凶狠,便是自吃亏。”那些在行的回身就走,不在行的等吃了亏,方肯回去。澹台豹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来,你们把这个横人,回去关在火牢里。”跟来的人应声不见,四个家人赶了上来,如狼如虎的来捉。那里面张其便二目睁睁道:“你们这班狗头,谁敢动手?”一拳打去,四个家人连环跌去,爬起身来,头多圆了。多道:“拳头凶狠利害,眼睛门前多黑了,吃不光的。”便一溜出去了。澹台豹气得喘呼呼,便捎捎衣袖,自动手了。
却被金台伸出手来略将他肩尖上拍一下,澹台豹便大叫道:“好!”便答身往外就走,浑身出汗,坍了肩膀,走出来叫道:“来!金台的入娘贼,当正可恶,快回去叫齐了你们人来捉他去。”家人们应了一声,道:“大爷,为何半边的肩膀勿见了?”澹台豹道:“被金台拍了一拍,觉得痛得了不得。”家人道:“大爷也是不中用的,待小男扶了大爷走罢。”澹台豹道:“且慢,去叫乌龟一齐走出来。”家人便去叫了出来,多道:“大爷饶命。”那鸨妈急得跪到在地上叩头,连叫:“大爷饶命。”纷纷流泪苦求他。
那无毛大虫便开口喝道:“今夜大胆留这野贼欺吾大爷还了得?此仇不报定不干休!”鸨妈道:“大爷,实在不是妇人之故,乃是他们三人自己来的。大爷到此,小妇人再三打发他们,总是不肯去。大爷今日总要开恩,饶吾残生,胜比烧香吃素,强如求福拜佛。”澹台豹道:“勿要你叩头,听吾的吩咐。”鸨妈应声:“是哉。”澹台豹道:“三个野贼交与你,若勿见一个,要你赔的。”鸨妈道:“大爷啊,他们多是英雄好汉,叫吾如何留得牢呢?倒不如打发他们去的好,诸事丢开,免了生气。”澹台豹道:“放你的狗屁!吾的名望那个勿晓得,本城地方那个敢来得罪吾?若不动手,却被他们看勿起了。那些野贼要欺吾,扬州人一发要欺了。”便昂然带了家丁去了。
鸨妈急得魂飞魄碎,便道:“这是那里说起来的,今朝想要发财,那知惹出祸殃来了。三个强人原亦不好,本不该应冲犯了他,看他这般光景,谅来即唤人来拿捉这三个贝州人了,想他们一定要被害的了。如若打发他们去,大爷要起人来如何好呢?啊呀,罢罢罢,到要把这三人留在此地,脱吾的干记。”主见已定,走进去说道:“罢了,无毛虫世上少有的。若无三位爷们在此,叫吾如何打发。”苏小妹便叫:“母亲,如今去了也没有?”鸨母道:“如今是去了。”金台问道:“这狗才可有什么说话?”鸨母道:“爷们,人怕老虎,那知老虎也怕人了。往常的威势全无,倒说道要与爷们结拜弟兄。”那张其、郑千多是莽汉,听说多发笑道:“倒也有趣。”金台便叫:“二位哥哥,不要信他的乱说。那些地棍吃了亏,焉肯干休?必然要打回复。吾们若是回去,倒要算吾们怕了他了。”张其道:“三弟此言说得甚是。”郑千说:“大哥,吾们多是顽耍而来,不曾多带银子,况且船内无人,待吾去了再来。”张其道:“船内无人怕他什么?竟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便了。”郑千听说,笑呵呵道:“大哥比吾更粗心了。日间无人还好,管夜是船中必要人的了。
”金台笑嘻嘻点点头,便叫鸨妈道:“你院中可有正经人么?想烦他去管我们的船,明日天明给他银子。”鸨妈道:“爷们有了船,为何没有水手的呢?”金台道:“人是有的,因为失足跌在河中,故而两日未走了。”老鸨听说,点头道:“吾家小二为人尚称正经,便叫他去管船,三位爷们可放心么?”便到外边叫小二,跟了郑千一同走去。弟兄两个等在院中。那姐妹三人心慌意乱,因怕澹台豹再来吵扰,目下要他们陪酒,十分免强的。那老鸨只要他们住在这里就是好处,听得他去取百两花银来此,乐得到手。少顷,只见郑千取了一百两纹银交与金台。
金台便叫妈妈道:“这封银子赏你们的。”老鸨装着笑脸道声:“多谢。”郑千从新入席道:“冷落了姑娘,休要动气。待俺自己筛了酒,敬你三杯便了。”貌多花便道:“敬酒还须待吾来。”郑千哈哈的道:“就是你来,就是你来。大哥,三弟,请啊。”张其道:“二弟请啊。”金台道:“二兄请。”但见他姐妹弟兄六人,一面斟,一面干,唱者多是时新雅曲,弹吹的无非琴笛。金台本是没有欢意,今朝见了小妹的花容玉颜,顿然动了风流念头了,便想与他乐一夜的了。金台便与苏小妹,张其与刘小妹,郑千与貌多花,各自张灯,叫了丫环送到房中。那三处房中的摆设是不必说得的了。
讲到郑千、张其,多是粗俗的江河上的人,如何晓得温存的一道?只晓得假斯文,连话儿多勿有一句,只管云雨巫山,而且不顾姑娘们的身子姣弱,一味轻狂。那金台虽则初次宿娼,到是一个老作家的手段,与着苏小妹两口儿勾肩搭背,谈心话,便道:“姑娘,吾看你的容貌,听你的声音,多不像扬州本地的人。”苏小妹说:“待奴来细细告禀大爷。若问奴的出身,却是杭州城内。”金台道:“今年多少年纪了?”小妹道:“虚度一十六岁。”金台道:“是何等人家出来的呢?”苏小妹道:“大爷啊,若说奴家门户,原不轻贱的,父亲也是读书人,老成端方,最正经的。母亲也是秀才的女子,多是清清白白的。”金台道:“既然如此,你那得到此呢?”苏小妹道:“大爷不要说起,奴家薄命,十一岁上母亲去世,十三岁上父亲又故了。无可如何,跟着母舅同住,吞饥忍饿,虚度光阴。不料上年舅母病故了,衣衾棺材多没有,那狠心的母舅不近人情,就将吾卖在白梅馆中为娼,是今春迁到此间的。奴虽作了烟花中人,然而枕上欢娱是不在心上,也不是专心财帛金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