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论闲言农人破弊 修圣醮信女听经
话说陶同将请先生之事,对许庆说了一遍。许庆道:“你老费心罢,吾暂且回去。若是请着的时候,务必算上吾二弟弟。”陶同道:“你不坐坐了么?”许庆道:“不坐着了。”说罢,便告辞而去。者也不在话下。
且说李金华自从给黄家看病之后,也就要打整回家。杜雨亭道:“老弟必须再住两月,看看者一块风俗若何?果然好了,老弟也可放心。”(世道关心,何日放下。)李金华道:“兄台所言,固然不错。为弟想着将申兄台送回家中,往前就是七月十五,早晚赶到家里,也可祭奠祭奠先人。”杜雨亭道:“二位出来,已非一日,何必凿凿于此。到了七月十五,在此也可遥相供献。等着下元节,再到家祭奠不迟。”李金华道:“申兄台以为何知?”申孝思道:“为弟只好从命。”(无限孝思感愧难言)李金华也有意再住俩月,看看改会以后,民情如何。(彼穷人兮果不犯旧辙否。)听了杜雨亭者话,也就不走了。
住了半月,者日来了一人,进了禅堂拱手道:“众位先生请了。”杜雨亭等同道:“请坐请坐。”那人遂坐在一旁。李金华道:“老先生到此,有何见教?”那人道:“不为别的,只因到了七月十五,者庄里有个念佛会,在此庙中,设几天道场。吾到者里告诉一声,众位先生可将下边伙计们,归并到一个屋里,有些老太太们,到此歇歇么的便宜。”(男女有别。)李金华道:“者事好说。”遂将李忠叫来分咐他们,暂且挪到东禅堂,修醮以后,再搬回去。那人道:“众位先生在此,是久住么?”杜雨亭道:“吾还得住些日子。者二位先生,不久即要回家。”那人道:“到家有多少里地?”李金华道:“好几千里。”那人道:“还不如在者里住着,等到明年,找个学房哩,我们者庄里念学的不少,没有不雇先生的。”(先生也是雇得么,闻俗谈为之一笑。)李金华道:“我们那里念学的更多,还雇不着先生哩。”(真正好先生到处求之不得。)那人道:“那还得跑到家去,何若在者里。
”李金华道:“你们者庄里,雇个先生给多少工钱哪?”那人道:“有个念学的,少死也得给个两三吊。(不讲束修,而仅给工钱又一笑。)凑个三十二十的,还不够你盘交的么?”李金华道:“三二十吊钱,可实在不够。”那人笑道:“你听错了,是凑个三十二十念学的。”李金华道:“你者庄里有者些念学的么?”那人道:“干自的差不多的人家,全教孩子念几年学。到大了再学个算盘好过日子。不念几年学,一个字也不认的,(认得一字便好了。)和瞎子一样。(不明大道,东碰西撞。)无论做么,还得求人,念几年学,就是种庄稼心里也明白个理儿。”(果明白者个更好了。)李金华道:“理固然要明白,若不明白个理,该当怎样呢。”那人道:“怎么样?甚么事不许做哇?给人家种地,无公平心,庄稼熟了,自家先吃个不用题。打罢完了,自家又得多要点。种的时候粪也不肯上。种上的时候,地也不多锄两遍。自家有二亩,光怕不收成。那粪上了又上,那地锄了,又锄。
你想者是么心,全是没念学的过处。”李金华道:“你老先生说的者话,倒也不错。可是有一件若念了学,添一些奸心眼,好么还更厉害哩。”那人道:“若是更利害,那可不怨念学的,可就怨教学的了。”(从农人口中道破弊端,教学者自应愧死。)李金华道:“诚然诚然,(我也说者个。)者话我们拜服之极。(我也随着罢。)你老先生明公的狠,若是教学的知到者个,(者个者个,是个甚么。孔子传的是者个。颜子乐的是者个。如来念的是者个。太上炼的是者个。吾知道者个。吾也不说者个。吾欲说者个。你也不愿听者个。中也是者个。外也是者个。离了者个,忘了者个。告与者个。也不认者个。劝以者个,反要谤者个。呜乎,者个不幸,而为者个快哉,者个幸得不变者个,若欲一心搜者个。时时莫忘者个。)可就好了。念学的知道者个,自然也不至为非作歹。”那人道:“不光者个,不知个礼儿,(礼莫非不是者个么。)在家就有多少不好处。老的不养,兄弟们不和,学的乌漆秣黑,甚么也不管。
以至家道坏坏了,闹的人也不省,狗也不理,全是没念学的过处。”李金华道:“你说者个,你看那不忠不孝的,大半还是念过学的多哩。”那人道:“还是教学的过处。”(责备馆师,无非从整顿学校心血流出。)李金华道:“你老先生说的者些话,真是不错。你老先生家里,必然和睦,不至不讲理了。”那人道:“我家里人们,可真不敢,吾虽然没念学,吾凡做点么事,对着吾自己了,吾就做去。对不着吾自己的,吾必不做。就是孩子们,吾也是者么领略他。(为一身操绳墨,即为子孙立规模。圣贤处身涉世之防。不过如是,即此便是儒教之真传,阅者慎勿忽过。)李金华道:“能者么著,比念学还强。”那人道:“总不如念二年,看点么明白。若是不念,总是稀流糊涂的,吾说的不错,先生在者里教学罢。”李金华道:“过日说罢,者也不是草草而已的事。”那人道:“是者么说,先生就叫他们搬过来罢,等等还得打棚。”说着也就来了些人,搬杉篙,弄席片,霎时之间,将棚扎起。那人同那些人遂一同而去。
到了次日早晨,果然有几个管事的到来,甚么厨夫,家伙差,渐渐而来。等时又来了几个和尚,抬着经箱,将大殿庄严起来。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几个和尚坐了一桌,将菜端上,无非是些素的。那和尚中一个人道:“哼,断了屠了,(谁叫你来开杀戒么,吁嗟恶僧分,何日放下屠刀。)一点腥荤也没有。”(挑肥捡瘦,心口不洁。)又有一个道:“早晨好么是便饭,晌午就是荤席了。到晌午,再没点腥荤,可就大大的荒唐了。”(你还有点正经念头么。)众和尚乱道:“将就点罢。那怕少点心点心,待会再吃呢。”又有一个道:“虽然者么说,要点酒来喝喝,可以呀不?”(又一个要犯饮酒戒。)众和尚同道:“你去要去要了来,吾们也沾点光。”(可见皆是些不斋戒的和尚了。)果然那一个就要去要,刚要去时又自说道:“算了罢,吾待惹者宗讨人嫌做么?”(还怕人嫌么。)说着遂吃起来了。者时李金华在屋中,听了个明白,便向杜雨亭道:“兄台听见了么?”杜雨亭道:“者个时候的和尚,还有甚么说头。”李金华遂闭口无言。
不时有些妇人们,携男抱女,陆续而来。坐在棚里也有斗牌的,(哼,者里准你玩钱么。)也有说话的。(若非善言,自讨分晓。)一人道:“大嫂哇,你听见说我那个媳妇么?不讲里,不讲表,一点活也不想做,(你当日何如?)可教我怎么缠他?”又有一人道:“我家那个小老婆子更没法说。”又有一人道:“小的不好还可教训,我家大姐,自从过了门,他那个婆婆,才难缠哩,紧了也不好,慢了也不好,鞋鞋脚脚,一点也不管。虽然娶了,还得我照管他。”又有一人道:“你那个还好,不过是受点气。我那个女儿,自过了门后,他女婿先前还好,渐渐的也就坏了。全是他那个老老婆挑唆的,成天家不打即骂,他公公也不管。”又有一人道:“你者个哩,我那个外婧家,更不讲理。”又有一人道“你那个婧家,与我是邻佑,那个老东西真是可恶。”又有一人道:“说者个哩,我者才受出来几年哪?(翁姑之死,适如其愿,恶极。)从先我那公婆在着的时候,何尝得点安生。”正说之间,那些和尚全都搭上架娑,叮叮11出去取水。不时而回,到了棚中,一个和尚道:“者就开经了,老太太们有愿意跪忏的来罢。”说着便进了大殿,喷喷揸揸,咕咕咚咚,满嘴里喝喝吆吆,也不知念些甚么。
(奇声怪状,极向其不敬佛事上着笔。)那些妇道家,贪着斗牌的还是斗牌,贪着说话的还是说话,就有愿意听经的便随进大殿,念佛跪忏,等时下殿。那些没有听经的,向听过的道:“你们果然听真了么?咱不过到者里解解闷。跪者个作么?你当是还有甚么好处。那听过的道虽然听不真,跪着念两句佛,也可消灾免难。”又有一个道:“就是者么着,消灾免难么,没有添些罪哩。”又有一人道:“若是诚心念佛还好,若不诚心那罪好么还更大哩。”又有一人道:“光诚心念佛,不作好事,莫非也就没罪么?常言说的好:‘嘴念佛,手打磬,腰里拽着钩子秤。’那算个甚么人。”又有一人道:“你猜他念佛是为甚么?他是怕那个钩子秤,钩不着甚么。多念句佛,叫佛保佑着他,多钩点么就是了。”(噫,此道场之设,原引人向善也,今妇女云集。果何为而来乎。夫既入善地。当一心念佛而无他。若稍存入我见便背忠稍带躁矜气。便失信况乎,家丑外扬。大伤雅趣,更无礼。今妇道若此,虽多无益,佛将为尔加福乎。加罪乎。惟望痛加规戒,先除此恶习焉。庶尽妇道矣。)从旁闪过一位老太太正容说道:“(其容必正,其言必正。)众位莫说者个,我说的不定是不是,(开口便不自是。)恕个罪再说。”下回分解。
注解:
学术之纯驳,风俗之美漓因之。究其纯驳之攸分,悉视乎师儒之真腐,此最吾之低徊而莫置者。统观念学雇先生之谈,椎鲁鄙俚似足贻人笑柄,而对己始行及归罪教学之数语。严峻峭厉。破弊诛心,居然有关世道之格言,试泽之忠,君爱民之文。申之事亲敬长之义。当不至以诗书中之高人,流而为名教中之罪人也。李金华等,本拟触秋旋车,及期扫拜只缘留觇民情,行李未果。乃未引先河之祭,忽来修醮之缘,以佛会为赌局。男子犹属污行,况在妇女以经棚为谈厂,闺门且禁非议矧傍神灵。斯时金华诸人,甘袖手而弗忍,思腾口而莫便。既而女子行中有议其后者,亦倾耳以敬听也可。
理注:
申李等,俱要回家,杜淦留再住几日,看看风景如何,是智慧现前也。又看民情,原是新民,再回光反照。用力念佛,此段遣出邪念,助起正念,者段心法,慎是切要。又忽然有一人来,未通姓名,言语之间。一味淳厚,原是敦原之念。亦于申、李相见,又有庙中妇女乱言,念经的僧人胡论,一来说些世俗,者是心中邪念未除。非严禁正容,才能压住妄念,所申李杜推聋不闻矣。
偈云:
回光反照用力深,睹破邪念存正心。
庄严大殿开心窍,方寸之中见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