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正堂，因为崔文安的一句话，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也唯有崔文安自己，嘴角微翘，眼神玩味的在崔绍唐，以及崔莺莺身上来回扫动。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还是停留在崔绍唐脸上，毕竟以崔文安和身份和年龄来说，崔莺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
崔绍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或者说开口他能谈些什么。既然这个老人家连他曾经去过东市的通四海都已经知道，那么除开那个天大的秘密之外，他又还有多少秘密可言呢？
如果将这次见面看成是一场谈判的话，崔绍唐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筹码可言，谈判之前不能做到知己知彼，可谓是已经输了一半。崔绍唐向来是不认输的，哪怕就是在这样的事情上。
“伯父怎么说？”
“哦？刚刚不是我在问你么，怎地一转头就成你问我了？”崔文安显然是没有上崔绍唐的当，他的思维也没有被崔绍唐给领着走，神情淡然道：“那我也就直说了，你文渊叔父可不只是来过一次了，口口声声要我为他主持公道，要按家规处置你。”
“公道？绍权堂弟他趁着我缠绵病榻的时候，到我家中耀武扬威，是不是公道？他当着我的面殴打我家忠仆，难道就不需要讲家规？怎地只许他欺我，就不兴我正当防卫了不成？”崔绍唐皱眉眯眼，侃侃而道。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崔莺莺脸色更显紧张，在她的记忆之中，除了清河那个老祖之外，可是没人敢这般与崔文安讲话。在崔文治为首的这几兄弟当中，崔文安绝对算是个有能力又有手腕的人，否则家中也不会同意，将长安这边的事务统统交给崔文安来负责了。
而崔绍唐所不知道的是，今日这崔府的客人，可是不止他跟崔莺莺两个。就在他跟崔莹莹赶来之前，崔绍权却是早就已经到了。
崔绍权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他想亲眼看见崔绍唐接受处罚，如此他才能心情打快。其实崔绍权的伤势远没有他对崔文安说的那么夸张，除开头上还包扎着白布之外，那胯下的家伙，早已经没啥异样的感觉了。
既然伤势好的七七八八，又恰逢崔绍唐来接受训诫，崔绍权自然是不肯放过这大好时机。
就在崔绍唐面见崔文安的正堂窗户外，头上还包裹着白布的崔绍唐，正兴致勃勃的往里面窥视，而在他身边，还有个身穿白色书生袍，头戴灰色方巾，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
“绍权，那崔绍唐服软了没有？”
手中捏着一柄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打，那青年书生口中虽是在问，但其实并没有半点焦虑的模样。
他与崔绍权不同，算是此间主人，故而即便是在窥视，也不会有半点紧张情绪。
“绍明绍明，要不你来看看，哼，那个崔绍唐今日怕是活罪难逃咯。”崔绍权口中是在让人家看，可他自己却没有半点挪开脚步的意思，他不让出位置来，崔绍明又岂能看的到？
好在崔绍明也没有去窥视的意思。他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崔绍权却是看不到其眼底那一份嘲讽看戏的神光。崔绍明是有资格嘲讽的，只因为他是正房之后，在崔绍唐这些旁支面前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而他后天的学识和成就，更是足以让他俯视崔绍唐和崔绍权。
崔绍权是将崔绍明当成个高攀的对象，然而在崔绍明心中却只是将崔绍权视作为逗乐的活宝，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至于说过去的崔绍唐，在崔绍明心中更是没有半点地位，唯一的标签就只有两个字——废物。
一个废物跟一个活宝咬起来了，崔绍明当成一台戏来看，那也是应该的。让他学着崔绍权般在窗户边弯腰躬身偷窥，自然是不能的，不过只要靠近窗户，里面谈话的声音，崔绍明还是能够听见的。
“……你家文渊叔父，要你将通四海的管理权交出来，另外再赔上你这个丫鬟崔莺莺，你觉得可还公平？”
里间，崔文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听到此处，那崔绍权已经按耐不住的攥紧了拳头。
接下来可就是关键时刻了，只要崔绍唐顶不住压力一低头，不仅仅通四海到手，更重要的就是崔莺莺了，对于崔绍权来说，一个通四海在其心中的份量，那是远远不如一个美人儿的。
崔绍明也是能听见里间谈话，到现在为止，崔绍唐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尤其是在他老子面前，那个曾经的废物还能侃侃而谈面不改色，这一点怕就是他崔绍明，都很难能够做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听闻那崔绍唐大病之时曾经在梦中跟神人相会，难不成世上还真有此等匪夷所思之事？”崔绍明的心思比起那崔绍权要多不少，思虑也更深沉。
“且再听听那崔绍唐如何回应。”摇了摇头，崔绍明也是不自觉的靠近窗户，想要将里间的谈话听的更清楚一些。
“伯父大人，敢问小侄可有选择的余地？”
面对崔文安给出的条件，崔绍唐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分，他自有考虑。
通四海固然是个生钱的聚宝盆，但眼下他崔绍唐内无依仗外无扶持，正如崔绍权说的那样，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坚持保有通四海，那就仿若是三岁孩童，持宝过街，引人来夺？
与其这般冒险，崔绍唐一番算计，如果通四海确实保不住，那就交出去以缓和跟崔家的关系，先保住安稳的生活再说。
“你觉得呢？”
此时崔文安脸上已没了半点笑容，剩下的都是严肃，眼神之中更是没有半点人情味，更刚才那副和蔼的模样相比，仿佛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
“通四海，小侄可以不要，但莺莺乃是小侄父亲为小侄争取而来，也是家中老祖亲自赏赐，不知伯父所言可是老祖的意思，如果是的话，小侄倒也是无话可说。”
沉吟片刻之后，崔绍唐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干脆的回答道。
崔绍唐的回答，让崔文安眉头一皱，眼底却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崔绍唐，此时还敢顶撞伯父，当真是不知死活，不知死活啊！”站在窗边的崔绍权猛地跺脚，差点没有被给气的闭过气去，一双皮鞋踩的“塔塔”直响。
同样被崔绍唐回答惊吓到的，还有站在崔绍唐身后的崔莺莺。
要说崔莺莺真正的想法，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跟着崔绍唐这个众所周知的废物，这辈子也就是个普通家庭的丫鬟儿，即便将来被崔绍唐收入房中，她也跟“幸福”二字不沾边。
但要是被崔绍权收过去，像那样的花心纨绔，今日贪念美色求知若渴，明日里说不定就另寻欢心，将她置于深闺后院之中还算好，若是转手送人，此生命运就变得无比凄凉了。
真要让崔莺莺来选的话，她或许更愿意选择崔文安的儿子崔绍明。人才好不说，更是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家族之中崭露头角，考取了功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不过崔莺莺也有自知之明。她毕竟只是个婢女，崔绍明将来的前途越是光明，他的正妻就越是贵不可言，至少也是其他望族正房家中的小姐，却是轮不到她崔莺莺的，甚至于连个小妾的名头，她都未必能够得到。
崔绍唐对她的回护，崔莺莺还是感激的。至少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落入崔绍权那个纨绔手中。而崔莺莺心中所想更深的，却是最近这些天以来，崔绍唐的那种改变。
就在崔莺莺暗自掂量的时候，那边的崔文安脸上依然泛出不耐之色，大袖一摔，两眼瞪着出火花来，冲着崔绍唐道：“怎地？我说的话，作出的决定，你就敢不遵从了不是？”
“伯父言重了。”
面对愠怒的崔文安，崔绍唐却不显得紧张，他将腰板儿挺直了，两眼直视崔文安道：
“伯父若要强令小侄将通四海和莺莺一并交出，小侄也不敢不从，不过希望伯父能够给小侄手书一份。”
“手书一份？手书一份？崔绍唐啊崔绍唐，你可知道，多少年没人这般对我说话了？你倒是……你倒是……”
崔文安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他也是跪坐不住了，长身而起，在正堂里来回踱步起来。
“大人，关于崔绍权受伤一事，奴婢是有话说的。”
眼瞅着崔文安转了两圈猛地站住，两眼一瞪就要爆发，一直保持沉默的崔莺莺，却是猛然站出来一步，开口说道。
“莺莺！”
虽说崔绍唐并不知道崔莺莺想说什么，但他却知道，在崔文安面前，怕是没有崔莺莺说话的余地，且不论崔莺莺说的有无道理，光是这般举动，就够她吃上一壶的了。
“退下！”崔绍唐侧转过头，低声呵斥崔莺莺，而此时崔文安已经转过身来，面向抬头挺胸的崔莺莺。
也不知此番，崔文安会如何拾掇崔莺莺，若是按照家规，崔文安即便打死崔莺莺，那也不算冤屈。即便就是窗户外的崔绍明，此时也因为崔莺莺这个婢女的举动而眼神一亮，折扇在手心中连连轻敲，口中低吟道：“有意思，这个丫鬟儿，还真是有些意思。”
“绍明，你说啥有意思？啧，你看崔莺莺这女人，是不是够味道，真够味道！”
“牛嚼牡丹的蠢货，你懂什么味道？”
崔绍明低下头去，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却是不再愿意搭理崔绍权，只想等着听那崔莺莺，究竟要说出一番怎样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