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荒木贞夫、真崎甚三郎等为首的基层革新派,却仍然坚持其通过军事政变途径实行“国家改造”的主张。由于他们宣扬“皇道精神”,提倡国体明征、天皇亲政,因而被称为皇道派。皇道派认为,日本的军备和国力反正比不过美英苏,因而不太重视军备的现代化和总体战思想。他们所热衷的是皇道精神,喋喋不休地鼓吹精神主义。荒木贞夫讲话写文章,通篇尽是皇道、皇军、皇谟、皇威、皇献之类冠以“皇”字的字眼。他甚至对人说:“国力不足,我们并不介意。何必要为物质之类的东西多费心机呢?”
1932年初,当犬养毅组阁时,永田铁山等人曾支持荒木贞夫出任陆相,希望荒木能按照总体战的要求重整陆军。但是,荒木与真崎甚三郎等结成皇道派,在军内大搞派阀之争,排斥异己,失去了多数幕僚军官的支持。幕僚军官逐渐以永田铁山为中心形成了统制派,其中还包括东条英机少将、今村均上校、武藤章、富永恭次、下山琢磨、影佐极昭中校、地田纯久、田中清、四方谅二(宪兵)少校这些人。在永田等人的影响下,1933年11月,以片仓衷为中心的14名尉级幕僚军官成立非常时期对策研究会,也属统制派。
皇道派和统制派形成后,因意见分歧,对立尖锐。两派的主要分歧是:第一、关于改造国家的手段,统制派主张自上而下地合法进行;皇道派则坚持自下而上地搞暴力政变。第二,关于改造的次序,尽管两派都主张对外侵略扩张,但统制派主张先外后内,通过发动战争,推动国内的法西斯改造;而皇道派的中下级军官则强调“国内第一主义”,主张先在国内建立法西斯统治再谋对外侵略。
统制派得到军队内大多数中上层军官的支持,势力渐丰。1934年1月,荒木贞夫辞去陆相职务,支持统制派的林铣十郎接任陆相。林铣在陆军省内安插统制派成员,排挤皇道派。3月,永田铁山任军务局长,在陆军省,这是仅次于陆相、陆军次官的最有实权的职务。统制派掌握了陆军的大权,成为推进日本法西斯运动的主体力量。
建立高度国防国家离不开统治阶级的支持,尤为重要的是军部与官僚、财阀的结合。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政府中出现了一批新官僚,他们在1932年与军部一起推动救农事业,开始崭露头角,当时最活跃的是农林相后藤文夫。以后新官僚的队伍陆续扩大。他们大多是内务、经济方面的官僚,主张用极权主义取代自由主义,与军部完全合拍。他们超越各省厅的界线,形成横向联合,在推进综合统制方面具有很大能量。1935年5月,按照统制派的主张,在军部的推动下,设立了综合国策机构“内阁调查局”。它后来发展为企划厅、企划院,成为新官僚的大本营。新官僚是军部最亲密的同伙。军部与财阀的结合有一个过程。新兴财阀是在1931年后日本政府实施军需通货膨胀政策、经济军事化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是军部的积极支持者。财界主力三井、三菱等旧财阀,由于过去投资的重点是轻工业和民用工业,所以尽管他们不反对军部发动侵略战争,但是不希望军部使日本过早地卷入力所不及的大规模国际冲突。旧财阀往往通过内阁、政党和舆论界,对军部干预政治进行一定的抵制。同时,军部一度也有排斥财阀的倾向,如关东军、荒木贞夫陆相都曾宣布拒绝财阀资本进入“满洲”。
很显然,皇道派失利了。
1932年,在血盟团事件和“五·一五”事件的冲击下,发生了“财阀转向”。其表现是:(1)向社会事业捐款。三井、三菱、住友都有捐款,最大的一笔是三井拿出3000万日元,设立社会事业团体“三井报恩会”。(2)协助开发“满洲”。三井、三菱、住友向“满洲国”的银行、军火企业提供2000多万日元贷款。(3)财阀家族退出第一线,辞去财阀直属公司负责职务。承认子公司的相对独立性,这意味着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4)公开出售所属企业的股票,售价高出股票面额1倍以上。财阀转向是为了缓和社会上的反财阀情绪,也是为了迎合、接近军部,并且趁机改革不适应扩大经营的家族封闭式体制。
1934年,统制派在陆军中占支配地位,他们重视协调军部与财阀的关系,深知建立高度国防国家不能没有财阀的支持。陆军小册子明确宣布,只要不违反国家的要求,可以“满足个人的创造性和办企业的欲望”。关东军也在实践中认识到,开发“满洲”离不开财阀的财力,于同年6月宣布不再排斥财阀投资。
对于旧财阀来说、他们看到新兴财阀在重化学工业等军需品产业中大发横财,加之对外倾销政策四处碰壁,也逐渐扩大了重化学工业的投资。这样便加强了对军需生产和军部的武力夺取市场的依赖,于是财阀与军部在建立“高度国防国家”,在对外侵略、扩大军需生产、加强国内控制等方面利益一致。到1935年,连一向比较稳健的关西财界也公然主张,外贸谈判已无济于事,必须“从外省转向军部”,“以军事力量确保东洋市场”。财阀过去是政友会、民政党的后台。政党政治完结后,政、民两党企图联合起来,东山再起,与军部争权夺利。但从1934年下半年起,财阀主流已不再支持政、民两党联合运动。1936年2月中旬的总选举后,三井已不再向政党提供经费。至此,军部与垄断财阀正式勾结起来。
1934年统制派支配陆军后,对陆军的全面统制尚未确立,统制派与皇道派的斗争异常激烈,尤以统制派与皇道派青年军官之间的斗争更甚。统制派反对武装政变和恐怖暗杀,要求全军“一丝不乱”地服从军部中央的统制,采取军部介入政治的途径,推行自上而下的合法改革。这一立场深得垄断资产阶级的赏识。但是,皇道派青年军官坚持擅自行动,不放弃用“清君侧之奸”的恐怖手段,对上层施加惩戒与压力,以实现天皇亲政和昭和维新。他们攻击统制派是财阀的走狗。双方展开了统制、压制和反统制、反压制的斗争。
1934年11月,皇道派军官村中孝次、矶部浅一等和陆军士官生图谋政变,被统制派揭发。事后,林铣十郎任陆相进行“整军”,清洗皇道派的军官,两派矛盾尖锐化。
1935年7月,林铣陆相得到参谋总长闲院宫的支持,免去皇道派主要头目之一真崎甚三郎的陆军教育总监职务。
统制派与皇道派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皇道派军官们认为,这是属于统制派的永田军务局长策划的,于是便散发了《关于整肃军队的意见书》、《军阀重臣阀的大逆不道》、《教育总监更迭情况要点》等攻击永田的秘密文件。受此影响的皇道派军官相泽三郎中校,于1935年(昭和10年)8月12日上午闯进陆军省军务局局长室,大喊一声“天诛”,即把正在听取汇报的永田铁山砍死。相泽被逮捕后声称,他的行动是“奉伊势神宫之神旨”,是“大神附体,进行天诛”。
1936年1月,军法会议公审相泽。皇道派青年军官通过法庭辩护和散发文书,指责统制派是“军阀”、“以阴谋为能事之徒”。同时,村中、矶部决心再次发动政变。为了分化皇道派,2月21日,陆军省宣布将皇道派军官较多的第1师从东京调往中国东北。此举成了皇道派青年军官发动政变的导火线。
2月26日皇道派青年军官在北一辉、西田税等直接领导和指挥下,以“昭和维新”为目标发动了武装叛乱。皇道派军官村中孝次、矶部浅一等20多名青年军官率领1400多名士兵,袭击了首相冈田启介的官邸和其他内阁委员的住宅,杀死藏相高桥是清、内大臣斋藤实、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重伤侍从长官铃木贯太郎,占领了首相官邸、陆相官邸、陆军省、警视厅等处。叛军还错杀了首相秘书,首相冈田启介得以幸免。叛军打出“尊王讨奸”旗号,当天早晨向陆相川岛义之提交了“蹶起趣意书”和七项要求。他们要求实行维新,充实国防,重用皇道派,惩处统制派。除了具体的派阀人事意见外,他们没有提出实行维新、收拾事态的任何具体主张。他们希望真崎甚三郎或台湾军司令官柳川平助出任首相,但认为这是“私议天皇大权”,没有正式提出。兵变之后,他们就静候天皇颁发“维新大诏”,没有任何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陆相川岛听取荒木、真崎的意见,承认叛军为“崛起部队”,叛军的行动是“出于显现国体之至情”,同意把希望上奏天皇。天皇得知叛乱和大臣被杀后,十分恼怒,严令立即加以平定,并一再催促。统制派和一些上层军官也主张加以镇压。28日夜,陆军中央从东京附近调集2.4万兵力,配有飞机、坦克和大炮,包围叛军。29日,叛军未作抵抗,俯首投降。
军内派系斗争是“二·二六”事件的直接起因,而实质则是两派法西斯势力围绕夺取政权而进行的政变。虽然叛乱被镇压下去,但它对日本国家的法西斯政权建立却起了催化和加速作用。“二·二六”事件被平息后,统制派乘机在军队内部实行大整肃,直接参与“二·二六”事件的80余名军人受到处罚,其中17名骨干分子被处死刑,另有2名民间法西斯分子也被判处死刑。皇道派的7名上将、8名中将、7名少将被编入预备役,1000多名皇道派官兵被清洗出军队。更重要是,统制派通过控制军队,向政府施加压力,一举建立了军部法西斯政权。
冈田内阁在“二·二六”事件发生的当天辞职。叛乱平定后,3月5日广田弘毅受命组阁。陆军自恃平定“二·二六”事件有功,对新内阁提出4项要求:加强国防、明确国体、安定民生、刷新外交。6日,将出任陆相的寺内寿一,在统制派重要成员、军事科高级科员武藤章的陪同下,前往组阁本部通知广田,不许吉田茂等自由主义分子入阁,否则陆军将无人出任陆相。寺内回陆军省后,又发表强硬声明,反对“专事维持现状或妥协退缩”。声称,“采取积极政策以革新国政,是陆军的一致要求。妥协退缩非但不能收拾局面,反而会使事态更加紊乱,以致给将来留下严重祸根。”广田不得不更换了吉田茂等几名入阁人选,组阁才告成功。
新上台的广田内阁完全成为军部控制和操纵的傀儡。执政伊始,即按照军部的要求和意愿,推行了一系列“积极政策”:
第一,广田内阁在军部的安排下,于1936年5月恢复陆海军大臣由现役军官专任。这一制度的恢复,为军部控制政权提供了合法手段。军部从此可以肆无忌惮地以派出陆海军大臣为筹码,干涉内阁的组成,操纵内阁,使之成为军部的应声虫。
第二,为服从法西斯对外扩大侵略的要求,广田内阁把称霸中国大陆和西太平洋提上实践日程。8月,首、陆、海、外、藏五相会议,通过了《国策基准》,要求以“内求国基之巩固,外谋国运之发展”,“确保帝国于东亚大陆的地位,同时向南方海洋发展”为根本国策。为此,应“充实国防军备”,“消除北方苏联威胁,并防范英美、实现日满华三国之紧密提携”。这是在法律上确认对外侵略扩张政策,为以后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定下了基调。此前2个月,军部修改通过了《帝国国防方针》,确定了新的扩军计划。该计划规定日本国防所需兵力,陆军是50个地面师、142个飞行中队,海军是主力舰12艘、航空母舰10艘、基地航空部队65队。陆军以此兵力为目标制定了扩充军备的“六年计划”,海军制定了“五年间充实必需兵力的第三次补充计划”。
第三,实行准战时财政。广田内阁根据军部“庶政一新”要求,确定了充实国防,刷新教育,改革税制,安定民生,振兴产业贸易,确立对苏政策,整顿行政机构等“七大国策”。其核心是适应陆、海军的扩军计划,推进经济准战时化。军部推荐的马场锳一藏相,采取了优先考虑军费、膨胀预算支出的方针,其主持制定的1937年度预算,总额30多亿日元,其中军费14亿日元,两者均比前一年增加1/4左右。从而,进一步推动了日本的高度国防化与经济准战时化进程。
第四,与德意接近,结成法西斯国际侵略集团。为加强与德意两国提携,牵制苏联、英美,日本于1936年11月与德国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同年10月,德意“柏林—罗马轴心”已形成于前。这样,日本的加盟,便在国际上初步形成了一个国际法西斯主义集团。
1937年1月下旬,由于滨田国松议员在国会发表批评陆军的演说,引起政党与陆军关系紧张,最终导致广田内阁辞职。宇垣一成陆军上将受命组阁,但遭到陆军的强烈反对,无人出任陆相,宇垣组阁流产。2月,在军部的授意下,陆军上将林铣十郎上台组阁。兴业银行总裁结城车太郎任藏相,他又请出原三井领导人池田成彬任日本银行总裁。马场(前广田内阁藏相)财政的过分膨胀超过了承受能力,需作某些调整。日本经济联盟要求政府压缩开支,但又声称,加强国防是当务之急,必须确保国防费。财界支持大幅度的军费开支,财界首脑亲自出马主持财政表明垄断财团已与军部结成紧密联盟。
广田内阁上台后,军部法西斯已经完全控制了日本的国家权力和内外政策。军部政治支配地位的确立和军部与垄断资本联盟的最终形成,标志着日本军部法西斯政权的正式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