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弘熙十七年十一月。
太清宫，太清殿。
十五年后，众大臣们又重新步入了这天启城中最高的殿堂，那朝堂之上的高位终于又迎来了帝王的身影。
“想不到十五年没来，这地方你们还收拾得这么干净。”姬衍，这个或许是九州历史上最神秘的帝王，用宽大的袖子在椅子上面轻轻一拍，侧转着身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望着伏在地上的重臣们。
“启禀皇上，我们早晚都有打扫，不敢有一日怠慢。”内侍总管白喜躬身说道。
一瞬间，皇上脸上的笑容收起，粗暴地吼道：“轮到你废话？”
白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打着颤儿。
左丞相冷海辰跪在地上，听着皇帝暴戾的吼叫，背上也不免冷汗涔涔。
“众爱卿起来吧。”
皇帝已经安静地端坐在椅子上了，但锐利的眼神扫在众大臣们身上，依然有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冷海辰刚和皇帝目光相接，背上的肌肉就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脑袋。
十五年前，自从一战平定了“诸王之乱”以后，皇帝就一直深居宫中，不曾上朝了，所有的政事全都交给了大臣们打理。一时传言四起，猜测纷纷，有说皇帝染了重疴的，有说皇帝为秘术所困的，最离奇的说法莫过于好冒险的皇帝只身一人去了西陆的，版本纷杂，官府也从没有因此追究什么，以致市井之中有了很多说书人开始讲述当朝皇帝的逸事，而在有些人的讲述中，皇帝的身边还多了一个美貌的女子。但真实的缘由，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其中也包括冷海辰这样的当朝重臣。但是皇帝不朝确已成了事实，而这个时间也从几天，几个月，几年，变成了最终的十五年。
在这十五年间，冷海辰曾经三次和右丞相钟离机进宫面见皇帝，却见皇帝终日不过吟诗作画，与众妃嫔嬉戏打闹，对于政务决策总是淡淡地说一句：“你们俩看着办吧。”有一次冷海辰说多后惹恼了皇帝，遭到了一顿狠狠的毒打，卧榻半个月才有所恢复。十五年来，左右丞相战战兢兢，所有的政务都是他们与众大臣商议着办的。诸位大臣恪尽职守，除了一次较大的叛乱，其余时间竟也把偌大一个大晟朝治理得井井有条。
昨晚他们进宫时已经是亥时了，一同进宫的还有上将军方羽。半个对时前，当方羽一身铁甲出现在他面前，冷海辰就意识到有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但若不是因为方羽那凛然的军人之气以及他那柄断魂刀摄人的杀气，冷海辰估计此刻还在犹豫究竟该不该贸然进宫，当年被打时皇帝的那句话至今还老在他耳边回响。“以后这些小事就不要来打扰我。”那是在弘熙八年，八月，一场九州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大的海啸，几乎整个淤河平原都遭遇了灭顶之灾；十月，晁贯之聚众数千在夜沼起事，但是皇帝只是留给了他们这么一句话，而冷海辰还遭受了他为官之后的第一顿杖刑。但是这一次，依照方羽说的，“就算是掉了脑袋也必须面君禀报”，因为，唐国公反了。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整整五年不曾见过皇帝了。
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一次，皇帝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早太清殿议事。”
得到这样一个反应，冷海辰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军情紧急，但既然皇帝表了态，他身上的压力也骤然减轻了许多。
当步出太清门时，钟离机不知是对谁说道：“你是否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圣上？”
冷海辰和方羽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怔。
“钟爱卿，冷爱卿，还有众臣工们，”皇帝斜着身子冷冷地说着，“朕曾以为，以你们的才能，必能将我大晟朝治理得河清海晏，朕亦可以垂拱而治。但是，你们让我太失望了。”
众臣闻言，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一齐高呼：“臣等知罪。”
冷海辰偷眼往身旁的钟离机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平静，而其他的大臣皆都双股打颤，汗如雨下。
皇帝刚一看到冷海辰打量其他大臣时那冷峻的眼神，就又忙把目光从他身上移了开去。他站起身，走到朝台的前面，朗声说道：“十五年前，朕初即帝位，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大臣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曾把我这个小毛孩放在眼里。”
“臣等不敢。”
“不敢？你们不敢但是朕的伯父叔父们敢。十王之乱，就在我即位不到一个月后。但是结果怎样？”皇帝开始咆哮，雄浑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
“你们都看到了，不足三个月，朕就亲自率军剿灭了叛乱。那一战，我们现在的左右丞相都参与了，现在的上将军也参与了。你们还记得当年朕多少岁数吗？”
“陛下亲征之时年方十七，英雄年少，实乃我大晟之福。”少府蓝膺尖着个嗓子说道。
“是啊，朕那年十七岁，才十七岁啊。朕自以为，朕的武功比之前朝开国之君燮羽烈王和当年的蔷薇皇帝也毫不逊色。”皇帝抬起头，仿佛想要透过屋顶看透一切似的，“今天，朕就给你们讲一讲白清羽。白清羽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了吧？‘风炎铁旅’两度北伐，完灭青阳虎豹骑，一时武功之盛，世所罕匹。但也正是他对北陆的两次用兵，害得一个大胤朝国库空虚，积弱难反，终于在八代之后庙除国灭。你们以为一个强大的帝王就能造就一个强大的帝国吗？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当一个帝王越是强大，他越是野心勃勃时，那么这个国家就越危险。”
“皇上圣明。”
“圣明？都******见鬼去吧。在这太平的年代，在这无聊安逸的生活之下，谁人不想跃马疆场，建功封侯，谁人不做着一个热血男儿的梦？”
皇帝突然止住了说话，他再一次威严地注视着他所有的大臣们。
“好吧，”他的眼神突然游离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锐利，“我姬衍就让大家再重回那十五年前的荣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