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风由球体的方向吹来,让海伦娜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即便身处距离球体一公里开外的地方,她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仿佛来自太空深处的寒气,她全然无法想像当真正处于球体内部、完全暴露在那种地球上不曾存在的超低温中时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十多个小时前,她曾在球体中死里逃生,当时她搭乘的VTOL毫无防备地受到突然爆发的冰冻能量的冲击,飞行员在机上燃料完全冻结的最后一刻硬是将VTOL拖出了球体外。而诺曼,却曾在没有VTOL复合装甲保护的情况下奇迹般地走出了那块冰雪地狱,并且现在又重返球体内部,去寻找那位失踪已久的暴龙小队队长,以致他自己也成了失踪的一员。海伦娜真希望自己的目光能透过那道灰白色的屏障,看到里面那片冰封的热带天堂,看到里面某处那个或许正在浴血奋战的身影。
她真希望自己能切身感受到此刻覆盖在诺曼的纳米服表层的极寒。
头顶的天空愈发阴沉,看起来马上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或许会是一场冰雹,现在这种超自然的鬼天气谁也说不准。但这还不是最令她忧心的。最糟糕的是,她感觉自从赛可离开后——甚至,自从他们第一次走进这个伐木场——似乎就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监视着。
甚至,那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双“眼睛”。
这种念头让海伦娜感到一股凉气沿着她的脊柱迅速蔓延到全身。她第八次回头往四处张望了一下,也第八次只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伐木场,稀疏分布的板房、铁棚、原木堆,还有那栋三层楼的仓库,依然各自占据着原来的位置,无疑不曾有分毫变动。但海伦娜感觉那个人、或者那个东西就在那儿——也许是一扇窗户边,也许是哪堆原木后,又或许是远处的丛林里,总之,就是在“某个地方。”
如果要问她,她会回答这是“女人的直觉”。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显得一点都不好笑。
尽管心中不安,但正事还是要办好。她可不愿意等赛可回来后看见自己哆嗦着躲在桌子下毫无作为,而原因仅仅是“女人的直觉。”她将桌上的手枪往自己这边挪了几厘米,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更安全些似的。然后,她尝试联络那支由日本来的救援队。
“山田船长,我是海伦娜·罗森泰,收到请回复,完毕。”
没有回答。
“山田贤治船长,我是随同暴龙小队的考古学家海伦娜,你能收到吗?”
耳机里仍是一片寂静。
“这是来自岛上幸存者的信号,有任何人能收到吗?”
能听到仍然只有身边轻微的风声。
好吧,这可有点不对劲了。她不安地心想,感觉身边的空气似乎也愈发变得令人窒息。
自从约二十分钟前他们和山田船长第一次联络上后,那队救援人员就再也没有传来消息。是球体干扰了通信吗?海伦娜知道,岛的北岸并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所以山田他们很可能会绕到西面的洪州港口,而这就意味着他们和她之间将隔着大半个灵山岛以及整个球体。但即便如此,她至少也该听到些杂音吧?难道现在球体进一步加强了对电波的干扰?
她看了看电脑屏幕。代表赛可的蓝色箭头依然可见,看来他已经成功抵达通信站了。她再次捏起衣领上的麦克风说道:“赛可,能听到吗?”
耳机里传出一个炸响,把她吓了一大跳。接着,才传出赛可的声音:“刚开完个小派对,怎么了?”
“听着,赛可,我失去了跟那支日本救援队的联络,你要尽快搞定那个卫星通信站。”
“呃,这个嘛……”赛可顿了顿,“我刚想告诉你,这里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海伦娜急忙问。
“那些东西似乎把这里的大功率通信设备也当作了它们的食物,现在这里简直一团糟。但别担心,我会修好它们的,只是需要些时间。”
“我不觉得我们有那么多时间,赛可。我们……”海伦娜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扭过头,第九次查看她身后的整个伐木场。
但依然是空荡荡的伐木场,依然是各据其位的房屋与原木堆。
“海伦娜?你怎么了?”
海伦娜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知道,赛可,但我总觉得……这里不只我一个人。”
“该死!你快回到安全的地方,你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太危险了。”
“我现在就去,赛可。你只要快把通信站的事解决就行。”说完,她拿起桌上的手枪,也顾不上收拾其它设备,便匆忙往她的庇护所——那栋矗立在伐木场西北角的仓库跑去。
她才跑出五六步,一个突然从铁丝网外跳进来的黑影让她立即刹住了脚。
悬浮在地表上方,长着狭长的三角形脑袋,后面拖着一簇蠕动的触须。
这简直不可能认错。
尽管她从未跟这些东西交过火,但这两天她也没少见着它们。至少有一点可以万分肯定:这种东西不是人类。
而现在,这东西就漂浮在仓库的大门前,挡在她和庇护所之间。
“噢,天哪!”她惊恐万分,好不容易才把声音压低而没把这句话大声尖叫出来。她立即转向,箭一般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板房,进门后立即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她鼓起勇气从门边探出半个脑袋,瞄了一眼仓库的方向。那个东西仍然在仓库门前来回游走,似乎还没有发现躲在房子里的人类。她又把头缩回来,迅速环视了一下房间内部:很不幸,除了两张木桌的底下外,没有更好的藏身之所;而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的铁锤、扳手、电钻等工具,显然也不会比她手中的枪能提供更多的保护。
她感到心脏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两天她见识的东西够多了,既然自己能熬过之前那么多回劫难,那么这次也肯定不会……
但她又忍不住告诉自己,之前作为优先撤离对象,她身边一直有人保护——要么是陆战队,要么是纳米服士兵。
而她从未独自一人拿着手枪面对这些东西。
“海伦娜,你那边还好吗?”赛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耳机里传出,“我这边……”
“见鬼,赛可,这边一点都不好!”海伦娜低声打断道,“这里有一个那些东西,而且就挡在仓库的门前!”
“什么……”不等赛可说完,海伦娜就急躁不安地将耳机从耳朵上扯了下来,塞进牛仔裤的裤兜里。接着,她再一次探出头去察看外面的情况。
这一次,却全然看不见不速之客的踪影。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惊讶和好奇暂时替代了安全意识,让她干脆整个人从门后走了出来,目光在四周来回搜寻。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响,巨大的声浪几乎让她的心脏当即麻痹。
她扭头一看,只见刚刚还好好搭在头顶的铁皮屋顶已经整个塌陷下来,而在断裂的铁皮上,漂浮着那个东西,它浑身散发着蓝光,身后的机械触须已蓄势待发。
“噢,天哪!”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尖叫出来。她想都没想,立即转身就跑,但身体的突然猛力加速让她一时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在地。而就在她努力恢复平衡的两秒间,身后的机器体纵身一跃,轻松地从倒塌的板房内跳到海伦娜面前。三角形的脑壳就在海伦娜面前不到一米处,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在诡异蓝光的笼罩下,她仿佛能看到一双急切渴求鲜血的眼睛。
“见鬼!”她别无选择,只能举起手中那显得软弱无助的手枪。
但她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还没给枪上膛。
等她费劲地拉动枪筒把弹匣里的子弹推入枪管时,已经太晚了。机器体挥舞起一条可以轻松割开肉体的触须,狠狠地往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女性抽打过去。
海伦娜尖叫一声,被打翻在地,手枪脱了手飞出了好远,而她脸上也顿时多了两道血痕。
机器体漂浮着往前移动,悬在地上的战利品面前。它又举起一条触须,其末端的刀片闪着寒光,准备好予以致命的一击。
灵山岛球体内部,距球体边缘0.6公里。
行动时间:77小时56分钟。
“普费,我看到一辆朝军的装甲车。”诺曼调节了一下护目镜战术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将不远处的一个物体放大四倍,“两点钟方向,130米。”
“我也看到了。”普费说道,“ASV,维和装甲车(ArmoredSecurityVehicle)。从外观上看,车顶搭载的似乎是AHMG-138穿甲炮。”他说着,将装甲车标记下来,但由于断绝了实时定位信号,被标记下的目标是不会在地图上实时反映出来的。和诺曼一样,他现在只能看到一张刚刚诺曼传输给他的没有任何定位信息的离线地图。
“命令?”诺曼问。
“我们去看看那辆车还能不能用。如果我们有了这家伙,那么对付敌人的筹码就大大增加了。穿甲炮对付它们简直就像在用餐刀切黄油。”
两人切换到速度模式,在几秒内就冲刺到了装甲车旁边。这辆装甲车位于一片断崖下,想必在核爆时山体几乎为它挡住了冲击波的全部威力。爆炸时的高温让车体表面覆盖的厚甲扭曲变形,已失去了原来棱角分明的造型,但若不是球体瞬间吸收了链式反应释放的所有能量,这辆车现在已经是地上的一摊熔化后再凝固的金属块了。
两人这才发现,车的门边还躺着一具尸体,已经被核爆高温灼烧得面目全非,如同一块烧焦的枯木,但根据其轮廓,还可以判断出这曾是一个身穿纳米服的朝军士兵。不远处,还有另一辆装甲车,只是已经整个翻侧,躺卧在雪地上。
“诺曼,去看看那辆车,我来检查一下这辆。”普费命令道。
“收到。”诺曼小跑到翻倒在地的装甲车旁。这辆车的前挡风玻璃已经碎裂,里面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分别坐着——或者说,用安全带绑着——两个朝军纳米服战士,他们身上的纳米材质因高温而多处爆裂,但显然没有刚刚那具焦尸那么糟糕。他们的头盔和胸甲上都布满了被冰晶弹撕开的弹孔,飞溅的血凝固在他们面前的窗框上。杀死他们的火力显然也顺带废掉了装甲车的控制表盘。
“普费,我检查过这辆了,”他用通话器说道,“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我这边恰恰相反……”扬声器里传出了回答。紧接着,诺曼便听到身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他惊讶地望向身后,果然那头扭曲的金属怪兽已经被发动,正有节奏地轻微震动。“普费,我真不敢相信你把那东西发动了。”
“我也不敢相信,但显然这种装甲车比我们想像中的更能承受核打击。密封的车内几乎没有受到高温的影响,而内部电路系统显然也没有遭到电磁脉冲的破坏,这宝贝就像全新的一样!”
“我知道了,普费,等我赶上火车。”
诺曼跑回已经发动的装甲车边,拉开车门。外面的寒风顿时迅速灌入车内,诺曼甚至可以看到一层白霜如蝗虫般迅速从车门边往车内扩散。
“快进来,诺曼!”普费在驾驶座上叫道,“别让外面的低温渗透进来!”
诺曼连忙跳入车内,然后严严实实地拉上车门。他花了数秒钟适应车内昏暗的光线,然后才猛然发现车内还有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正要下意识地举起枪囘支,但随即又看清楚:原来那也是一个身穿纳米服的朝军士兵,已经死了,毫无生气地瘫坐在操纵AHMG-138穿甲炮的炮手座位上,脑袋软囘绵绵地歪向一旁。诺曼注意到,这个士兵浑身是血,身上也布满了弹孔,但丝毫没有被高温影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