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乾坤地理山河棋 (2)
“却是为何不下雨?”狐狸讶然。
“兄弟有所不知,”老者微微笑道,“雨下得越多,固然能解一时之渴,然东流大海,则大海势必上升,可淹我大片陆地,我沿海如尚孩等城市,将不能幸免于难矣。”
“何不取海中之水?”狐狸不假思索。
老者仰天大笑:“何不取海中之水?何不取海中之水?”
笑声震动山谷。
“绛仙,绛仙,你可听见狐狸兄弟是如何说的?他却是解了你一个难题。”
绛仙姑娘叹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那大海之水,浩浩荡荡,却是如何取法?我看不若各地兴修水库,就地蓄水。至今我已蓄水四千亿,可保无忧矣。”
狐狸道:“这个不妥,水库蓄水,倘若不用来浇灌树木百花,蓄水何用?然则若用来浇灌,终有一天水必流完,也不是万全之策。”
老者指着棋盘:“狐狸兄弟请看,绛仙姑娘的棋中,水库众多,还有不少碧波荡漾之地,却因其不敢动用,故而千里沃土,皆成焦土矣。”
绛仙姑娘黯然道:“我也不要许多的雨,只须一点点来润湿河道,我便可以引导那一万八千湖湖水,尽浇生灵。”
狐狸笑道:“绛仙姑娘此言差矣,却不知你动用水库越多,形势越是危矣。况水库之水尽出,必得冲垮河道,形成水货膨胀之势,待水一过,必急剧萎缩矣。”
绛仙曰:“我砍掉三十万株大树,可以再保一月水之供应。”
狐狸道:“一月之后又待如何?”
绛仙曰:“我要那地下三尺之水,来填补水库。”
狐狸惊道:“此更为饮鸩止渴之计!掘地三尺,生灵根部必腐。况且此水亦不过支撑半月而已。”
绛仙曰:“我令三十六洞洞主,尽收那山中雾气和草上露珠。”
狐狸叹曰:“绛仙姑娘须知,我们要的不是水,而是生灵。生灵既去,水复何用?”
绛仙怒曰:“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却待如何?”
狐狸曰:
“要那满天阳光,直射大海;要那海水,直上云霄;要风,吹它到陆地,然后让冷气,使它下沉;春风化雨,水清木华。”
绛仙摇头:“那海水乃是生灵根本之所在,我也长途驱车在海中取过水,生恐效率不高,浪费一滴。必在三日之内要归还,心内方才安稳。”
“每每我与他人相比,海水的多少,便是我平生最得意之处。”
狐狸笑道:“姑娘差矣,既已取水,缘何必得催还甚急?想这水总在大地,又能跑到何方?”
“姑娘下棋,胜负之数,不在水之多少,而在水流之处,多少秀木如林,花开遍野。那三十六洞洞主,尽收水气,虽是效益不错,然不过祸国殃民尔。”
绛仙沉默不语。
老者颔首微笑,伸手在棋盘上一拂。狐狸再看时,棋盘上山川依旧,然冒出无数高楼大厦,只是东部更为密集,西部却是黑烟沉沉。水流却是金光闪闪,水银一般,朝东流去。
“狐狸兄弟不妨再来看看这盘棋,”老者笑道,“不过这里的水却是货币在流动。”
“狐狸兄弟且看,此水流过处,便有高楼生长,立交桥盘旋,一派繁华景色。然此棋规矩,水流过处,必按一定比例,大部向东流去,直入国库;还有部分须得分入本地水库,此即资本,以便再流之用。”
“Nod,”狐狸点头,“此易懂尔,昔日大禹治水,亦不过如此尔。只是未知老丈如何处
置那剩下部分水流?”
“依狐狸兄弟之见?”老者看着他微微笑道。
狐狸略一思索,道:“莫非老丈欲把那剩余部分,便当做工资,亦是购买需求,自留在大地,循环不已,生生不息?”
老者叹道:“狐狸兄弟高见。”
不觉望着天上一轮残月,微微一叹。
狐狸正自奇之,却见老者回头对绛仙说道,“狐狸兄弟所说,虽已得其大义,却也有瑕斑,你且看此棋一出,却是哪般光景?”
绛仙轻轻叹道:“先前你我对弈之时,我也这般走过,不想每每总是死棋。我为此冥思苦想,茶饭无心,总是不得解法。”
说罢朝狐狸嫣然一笑:“请狐兄再看棋盘。”
狐狸低头看时,陡然大惊失色。
却见那大地之上,一阵风起狂沙,黄河、长江竟然几近断流,各大小河流也是一般。各石头城不过刚建半截,水泥钢筋兀立在大坑之中,不再见半个人影。那大小商场,俱飘着跳楼减价之白旗。街上却飘着几个孤魂野鬼。
目光移处,狐狸惊异更甚,但见那龟裂如拇指宽的土地旁边,却是不少的大小水库。那水库里波光粼粼,随风荡漾,晚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回看东海,那水也是浩瀚无边,一望无际。三年大雨,不见水面增高一分;三年大旱,不见水面降低一分。
“何故如此?”饶是狐狸已历尽九九八十一难,也难掩内心之惊惧。
绛仙掩口笑道:“狐兄怎的便如此失态?请再看我下步棋是如何走法。”
说罢,伸出纤纤玉指,拈颗棋子往棋盘上一放。
这一放不打紧,但见一万八千湖湖水,约有一半开闸放水,霎时风云突变,万木复苏。
狐狸心下大宽,脸色便好看了许多,赞道:“绛仙姑娘好一着妙棋!”
绛仙凝视着狐狸,吃吃笑道:“狐兄且莫高兴过早,我适才便是走到这一步,下面便不知该如何走法了。狐兄再看。”
狐狸定睛,脸色再变。那放闸出去的水,流不多远,却再度被拦截进入水库,也有部分流入长江,直奔大海。刚刚复苏之树木,再度枯萎下去。
“姑娘既覆水,何苦收回?”狐狸叹道。
绛仙笑道:“这却不是我的错。想那大小水库,俱是资本所在,其放水也,非单为放水之目的,乃在于放一担水,指望能回收两担。今放水之水库,连本也不能收回,不要关闸,却要如何?”
狐狸疑惑不定。
绛仙见狐狸想得苦闷,盈盈一笑:“狐兄倒不必过于忧心,我还想出一着,只是没有试过,不知灵也不灵。”
但见绛仙玉指轻移,又是一步棋走出。
这一回却是在那一万八千湖湖水中,挑选了一万湖湖水,俱打上“国有”二字。
绛仙这次却毫不停顿,玉指如飞,连下数着。
只见东海之上,平地涌起万丈波浪,望天空急射而去。这面陆地之上,却是晴空一声霹雳,闪电划过天际,浓云密布,好似接着地面一般。随即瓢泼似的大雨倾泻下来。
狐狸稍微松一口气,但细细分辨来,又感到其中有着不少蹊跷。
他发现雨水过处,尽在水库上空,那水库外面,竟不沾半分水气。
狐狸诧异地望着绛仙:“姑娘何故不把甘露望那焦土洒些?”
绛仙嘻嘻笑道:“狐兄眼力果然厉害,却还有那微妙之处不曾看到。你且看是否全部水库皆有雨可接?”
狐狸再凝神,这次发现水库中,惟有那贴了“国营”二字的接了不少雨水。
狐狸更是不解:“姑娘何以惟独对‘国营'水库情有独钟?”
绛仙叹道:“我欲在三日内扭转‘国营'水库之颓势,故而先降些雨,予以支持,只盼水库能改善治理结构,能好生收集那大地之雨水,也不枉我调那东海之水一场。”
狐狸惘然道:“你便有万斛雨水,注入这些无底水洞,那田地里的庄稼禾苗,仍是不能解半分口渴。”
绛仙却是成竹在胸,低头看了一阵棋盘,喜笑颜开:“成了,成了!”她兴奋之极,拉住狐狸的手叫道:“你看这棋已然活了!”
狐狸低头望去,但见那接受甘露之水库,皆开闸放水,瞬时大地上泉水丁冬,瀑布飞泻,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之景象。
那所有水库,也不管是否接受过甘露,一看到处水流成河,皆纷纷放水以投资,以图将来能按今日放水比例回收更多的水。
在这水流泛滥之时,越来越多的水库放出一斛水,便能回收两斛,多收了水的期盼更多的水,也把多收部分悉相投放出去,于是越来越多的水流出来,新的水库也在开始大规模修建。
一时水流成河。
绛仙喜不自胜:“我自从走棋以来,形势从未这般好过。”
绛仙此时方才转头对狐狸说:“狐狸兄有所不知,刚才我虽只是望一些水库投一些雨水,然却应用了一个理论基础——乘数效应乘数效应:因为一笔消费或者投资,引起新的消费或者投资,从而引起连锁反应使得经济产生扩张效应。即投资刺激需求,需求再刺激投资,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话刚说罢,感觉不妥,忙补充道:“自然这投资刺激的需求在量上是越来越少,最后终归于无,但这无穷匮的相加起来,好比鸡生蛋,蛋生鸡,又何止在原投资的几倍以上?”
正喜间,却听老者急呼:“不好!”
三人看棋盘上,洪水泛滥,几成水漫金山之势。
老者道:“绛仙姑娘,你须得关闭一些闸门才好。”
绛仙迟疑道:“我曾听说,此时管制最是不好,倘若不能软着陆,必然导致萎缩,那大片水流,将不复存在矣。”
老者道:“货币自由主义者(货币自由主义者:货币自由主义者认为,只需要按经济增长速度,供应相应比例的货币即可,不需要对经济过多干预)。自然是这么说,就算水漫金山又如何?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过凯恩斯终究赞成政府干预的。”
“难道我不去干预水流,水流便不会枯涸么?”
却是狐狸在旁边淡淡地说。
正是:
唱罢阳关上小舟,你也难留,我也难留。
去也终将去,再三留不住。
人常说,花满则缺,月盈则亏。多少才子佳人,在那花前月下临风洒泪,望月悲啼,做得千古一恸的好文章,便是为此。
却说那绛仙和狐狸二人,正蒹葭苍苍、在水一方,喜不自禁,被老者一声断喝,回过头来,发觉棋盘上已成水漫金山之势。
“难道我不去干预水流,水流便不会枯涸么?”
狐狸淡淡地自语。
狐狸道:“姑娘做决定,又何必急在一时,须知多少伤心之事,便是在那一刹之间。”
绛仙手中捻着棋子,想放又不敢放,犹豫不决。
狐狸道:“我以前也有过这般处境,当时自然也如你一般,总想以己之力,须得做一些努力才好。然出手后,好也罢,坏也罢,总有不如意之处。那时别人便把万般罪过,归与你一个人身上了。”
绛仙幽幽一叹:“为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哪能面面俱到?眼看这万千生灵涂炭,你就忍心不管么?岂非生性也太过凉薄?”
狐狸怆然一笑:“姑娘说得是,只是不知你说我生性凉薄,我是不是该以你那问心无愧这四个字来回。”
狐狸朝棋盘瞥了一眼,道:“姑娘此时可再看棋盘。”
绛仙朝棋盘看去,但见那长江黄河之水已然渐渐停止上涨,大小水库一边继续开闸放水,一边开始回收水流。刚开始时回收水流还很微弱,但那水库扩建速度何其快,一方面原来水库的水要回流,现在新建水库也须得回流。此时即便水库闸门完全敞开,水流流入也小于水流流出。
诸位晓得,好比一根水管,水在里面流动,必是这水管任何一段,单位时间流过的水量相等。倘若流出太多而流入太少,必得断流了。所以随着水流渐渐回收,那山顶又开始露出水面,洪水冲刷来的淤泥正好当作良田之肥料,所以又是一片草长莺飞,莺歌燕舞的盛世景象。
绛仙长吁一口气,摸摸自己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她不好意思地望着狐狸,“我差点错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