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994—1996：第一次“车臣战争”
车臣的行为产生了极其负面的示范效应。在它的影响下，其他民族共和国的民族分离和民族独立运动高涨。
在第一次“车臣战争”爆发前，俄罗斯联邦政府采取的是利用车臣内部分裂的手段。其实，车臣人也并非是铁板一块。1991年，在“车臣民族全民大会”中，就有杜达耶夫的反对派组织“车臣-印古什共和国民主改革运动”，曾抵制车臣总统选举。他们赞成进行民主改革，实行社会保障，实现民族关系的和谐，支持追求主权独立，但是反对自我孤立和封闭。叶利钦政府想利用这些开明的反对派与杜达耶夫对抗。一方面，从1992年开始，联邦政府冻结车臣财政，封锁车臣边境，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使车臣经济陷于崩溃；另一方面，出钱出枪，资助杜达耶夫反对派。
1994年9月，联邦政府发表《告车臣人民书》，公开支持反对派，呼吁车臣人民起来推翻杜达耶夫政权。杜达耶夫随即下令实行全境戒严和宵禁，10—11月，当局与反对派发生大规模交火，反对派得到联邦的军事支持，一度占据优势，于11月26日攻入格罗兹尼，占领总统府。但是，他们并没有抓到任何大人物，杜达耶夫使的是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之计。当反对派及联邦军队进入格罗兹尼后，武装直升机、火箭炮和坦克等重型武器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进攻者成了隐藏在城市角落中的狙击手的活靶。反对派军队仓惶退出，70多名俄军官兵被俘，并且供出了联邦军队参战的事实。莫斯科企图否认俄军的参战是政府行为，但车臣威胁说，如果莫斯科不承认，就在11月29日杀掉俘虏。叶利钦于29日发出《致车臣共和国武装冲突参加者的呼吁书》，同样威胁说，如果交战双方不在48小时内停火，俄军就将进入车臣境内进行直接干预。杜达耶夫的发言人立即拒绝了莫斯科的要求，甚至向所有伊斯兰国家发出支持车臣的呼吁。
情形似乎到了不可收拾、非打不可的地步。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车臣口头上强硬，他们仍然摆出了一些和解的姿态。首先，他们没有杀死俄军俘虏，杜达耶夫在与俄罗斯国防部长格拉乔夫的通话中还保证俘虏的安全；其次，11月30日，杜达耶夫政府总理发表了一份声明，表达了通过政治手段解决车臣地位问题的愿望。12月1日，叶利钦和俄罗斯国家杜马先后就和平解决车臣问题发表声明，对于在12月15日之前放下武器的人不追究刑事责任，并且派出以格拉乔夫为首的代表团与杜达耶夫政权代表谈判。这一委任很莫名其妙，为什么和谈不派政治家而派军人？果不其然，堂堂俄罗斯联邦的国防部长当然没把弹丸小国放在眼里，他没有采取什么外交手腕，没有给杜达耶夫留什么余地，而是用军人的风格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对车臣的武力威胁。对于同是军人出身的杜达耶夫来说，这无异一种侮辱，被逼到墙角，唯有困兽犹斗。事态最终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第一次“车臣战争”爆发了。
1994年12月11日7时，俄罗斯军队3万余人，从东、西和西北3个方向，同时进入车臣，向格罗兹尼推进。车臣多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在推进过程中，俄军遭到游击队的不断袭扰，行进缓慢，还受到很大的人员和装备损失，但总算在一周内抵达格罗兹尼并完成了合围。在发起攻城之前，叶利钦做了最后一次和平努力，表示愿意派总理切尔诺梅尔金去与杜达耶夫谈判，但遭到了拒绝。杜达耶夫发出全民动员，号召车臣人民把俄军赶出去，电视台还播放武器使用、防空袭等战争知识。同时，杜达耶夫也布置了格罗兹尼失守后的游击战策略。
1995年1月1日，攻城战役打响。俄军兵力为38 000人、230辆坦克、454辆步兵战车、火炮及迫击炮388门；车臣非法武装有1.1万人、35辆坦克、40辆装甲车和10多部“冰雹”式火箭系统。俄军兵力占据明显优势。但非法武装在城内布置了近百个据点以及无数分散的火力点，有地利条件。此外，还有两个因素对于俄军不利：（1）士兵素质。在这方面，非法武装优于俄军。杜达耶夫从宣布独立那天起就开始扩军备战，士兵训练有素；而俄军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许多还是新兵，没有经过战前训练，战术和心理上都没有做好战争准备。（2）士气。非法武装认为他们进行的是打击侵略者、捍卫国家独立的战争，是对异教徒的圣战；而俄军从上到下对于战争的合法性认识都不一致，先后有3名国防部副部长辞职，11名将军致函国家杜马，对战争的合法性表示怀疑，甚至前线指战员也在讨论这场战争是否合法。俄军的强大武力没有吓倒狂热的车臣武装分子，倒是那些舍身炸坦克的车臣人把年轻的俄军士兵吓破了胆。格拉乔夫曾扬言，只需两个空降团，用两个小时就能完全解决车臣问题。而结果是，仅格罗兹尼战役就打了两个多月，俄军增兵至8万，还动用了空军，到3月6日才拿下了格罗兹尼。
然而战争并没有结束，杜达耶夫没有死守格罗兹尼，而是转移到南部城市和山区。无论是城市的巷战、还是山区的游击战，对于俄军来说，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分不清武装分子与平民。除非冒着重大伤亡与之周旋，否则使用重武器就会造成平民的死伤。对于一个有血亲复仇传统的民族，这种战争很难避免冤冤相报、恶性循环的结果。4月28日，叶利钦下令停火半个月。因为5月9日将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包括美国总统克林顿、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等许多国家领导人都将到莫斯科参加纪念活动。叶利钦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刻让车臣的炮声破坏气氛。5月12日，俄军又恢复了军事行动。到6月13日，俄军攻占杜达耶夫在车臣南部最后一个据点沙托伊，杜达耶夫本人也受了伤，带领残余部队逃进了靠近格鲁吉亚潘基西峡谷的深山之中。
就在俄罗斯当局准备庆祝胜利时，一场惊天大阴谋使形势急转直下，导致俄军在第一次“车臣战争”中的失败。车臣人眼见难以与俄军正面对抗，采取了残忍的恐怖手段，连续制造了数起震惊世界的恐怖事件，最终迫使俄罗斯政府就范。就在俄军攻陷沙托伊的第二天，杜达耶夫手下的侦察营营长巴萨耶夫率领100多名死士，跳出俄军包围圈，冲入离车臣边境100多公里的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的小城布琼诺夫斯克市市立医院，劫持了1 800多名人质。在“阿尔法”特种部【3】营救失败之后，切尔诺梅尔金不得不接受恐怖分子的全部条件，下令俄军在车臣全面停火，并将恐怖分子完完整整送回了车臣。在持续6天的人质事件中，共有129名平民、警察和联邦军人遇难，另有18人后因伤重去世。
在此后的5个月时间里，俄罗斯联邦政府与杜达耶夫政权的谈判一直没能取得进展，车臣处于不战不和的无政府状态。在这种情势下，莫斯科决定改变策略，在车臣重建合法政府。1995年12月，车臣前苏维埃主席扎夫加耶夫在莫斯科的扶植下，当选车臣新总统。新的合法政府的产生，使杜达耶夫分子在车臣成为反政府武装。恼羞成怒的杜达耶夫更加穷凶极恶，彻底走上了恐怖主义道路，在1996年1月连续制造了基兹利亚尔等多起劫持人质事件。杜达耶夫的恐怖主义攻势使叶利钦决心采取非常措施，一面争取与杜达耶夫举行和谈，一面加紧对其实施“斩首”行动。
然而，杜达耶夫几次都侥幸躲过了俄罗斯特工的偷袭。一次，俄军战机根据情报对正在一所房子里开会的杜达耶夫发动空袭，没想到瞄错了目标，把附近一座外形相似的建筑炸上了天，几十名车臣平民做了冤死鬼。狡猾的杜达耶夫还故布疑阵，把俄罗斯情报部门玩弄于股掌。他知道情报部门在用卫星跟踪他的电话，就故意打通电话，放在一个地方，然后躲起来看笑话。果然，俄罗斯战机旋风般袭来，把电话送进地下几米深处，然后呼啸而去。在出了几次洋相之后，俄罗斯情报部门终于把握住了一次机会。1996年4月21日，情报部门摸准杜达耶夫希望向外界传达信息的心理，以记者的名义拨通杜达耶夫的电话，要求采访。这次杜达耶夫上了恶当，忽略了控制谈话时间，被俄罗斯情报卫星精确定位。苏—27战机发射空地导弹，刹那间，杜达耶夫就灰飞烟灭了。这次奇袭让世界领教了俄罗斯先进的军事技术，证明俄罗斯仍是世界军事大国。建立奇功的是俄军总参谋部情报局（即所谓格鲁乌GRU）六局。
杜达耶夫死后，“副总统”扬达尔比耶夫成为“代总统”。在非法武装中，他属于中间派。相对温和的是参谋长马斯哈多夫，而制造布琼诺夫斯克人质事件的巴萨耶夫则是极端的亡命徒。他们之间也为了积累政治资本而争权夺利。莫斯科利用这一点，使扬达尔比耶夫接受了谈判建议。但是，正如所有战争中的谈判一样，双方谈谈打打，打打谈谈，几次停火，又数度再战。在境外宗教极端势力的支持下，非法武装不但没被削弱，反而愈战愈强。1996年8月9日，也就是叶利钦连任总统就职典礼这天，非法武装居然攻陷了格罗兹尼。叶利钦在公众和政治反对派面前丢尽了脸，气得当天就撤了车臣特别事务代表洛博夫的职，派联邦安全秘书列别德前往车臣进行谈判。
亚历山大·列别德，1950年生于哥萨克军人家庭，1973年毕业于梁赞高等空降兵指挥学校。1981—1982年，在阿富汗作战，获“战斗红旗勋章”和“红星勋章”；1982—1985年，在著名的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1990年，授少将军衔；1991年“8·19事件”期间站在叶利钦一边，成为叶利钦亲信；1992年，因处理摩尔多瓦第聂伯河沿岸军事冲突有功晋升中将；后因反对车臣战争被免除军职，走上政坛；1996年，参加总统选举首轮得票率排名第三，在第二轮帮助叶利钦战胜了久加诺夫；1996年6月，被任命为联邦安全秘书。
列别德很清楚去车臣谈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任命。从8月11日到30日，他先后5次去车臣，一面要与车臣非法武装各派接触，另一面还要应付莫斯科政界和军方的各种反对声，可谓苦心孤诣。叶利钦也明白车臣问题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支持了列别德的停火建议。8月30日，列别德与马斯哈多夫在达吉斯坦共和国的哈萨维尤尔特市签署了《俄罗斯联邦与车臣共和国相互关系基础原则的联合声明》，即《哈萨维尤尔特协议》。协议规定：双方同意无条件停止使用武力和以武力相威胁，并以此作为今后谈判和解决冲突的基础；双方同意将车臣的政治地位问题推迟5年，即在2001年12月31日前依照国际法解决；1996年10月1日，成立由俄罗斯联邦和车臣共和国国家政权机构代表组成的联合委员会，监督执行俄罗斯联邦总统有关命令，制定关于撤军、打击犯罪和恐怖活动，以及恢复车臣社会和经济生活等方面的建议。历时两年的第一次“车臣战争”宣告结束。
《哈萨维尤尔特协议》的历史作用也许将来会有公论，但列别德因此得罪了一大批人，最终葬送了他的政治前程。军方骂他是投降派，政界指责他越权，成了“无国之君”的车臣合法总统扎夫加耶夫更是谴责列别德与反政府武装勾结。列别德的得意忘形、口无遮拦也使叶利钦怀疑他功高盖主、蓄谋篡位。列别德一气之下辞职不干，叶利钦正求之不得，当即顺水推舟，准了。
列别德为人干练，直率而粗鲁，对反对他的官员往往破口大骂，出口成脏，但是对普通老百姓则平易近人，喜欢结交朋友，酷爱伏特加。因此，他的这些品质在官僚气十足的俄罗斯政坛倒像一股清新的风，反而赢得俄罗斯人的好感，总统大选中他的黑马表现就令人刮目相看。被罢黜后，他成立了“俄罗斯人民共和党”，不久又成立“第三力量”政治联盟，继续其政治活动。1998年，他参选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行政长官，连法国影星阿兰·德龙也来捧场，阿兰·德龙认为列别德是俄罗斯的戴高乐，可见列别德的个人魅力。就像所有传奇人物一样，列别德以传奇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同样以传奇方式离开世人。2002年4月28日，列别德乘坐米—8直升机去参加一座滑雪场落成典礼，因大雾飞机失事，伤重身亡。
对于俄罗斯联邦来说，第一次“车臣战争”实际上失败了。两年的战争，劳民伤财，直接损失达50亿～60亿美元，使本来就处于危机之中的国民经济雪上加霜；损兵折将，伤亡16 000余人，平均每月伤亡人数超过阿富汗战争伤亡人数，俄军驻北高加索内务部队副司令尼古拉斯上将和一名中将牺牲。而结果又退回到战争开始时的状态，车臣仍然脱离联邦的控制。
1997年1月，马斯哈多夫当选车臣总统，叶利钦除了发去贺电，还派遣俄罗斯安全会议秘书雷布金前往祝贺。5月，马斯哈多夫在莫斯科与叶利钦签署了一个新文件《和平与相互关系原则条约》，其中声明，双方关系将“建立在平等国家和国际法基础上”。条约签订后，叶利钦认为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俄罗斯与车臣之间经历了400多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此后，俄罗斯帮助车臣进行了重建工作。莫斯科希望用怀柔政策与这位温和派人物共同实现民族和解，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又失策了。马斯哈多夫上任后，向车臣议会提名因制造布琼诺夫斯克人质案而被联邦通缉的恐怖分子头目巴萨耶夫组阁，莫斯科虽然强烈反对，无奈马斯哈多夫的行为并不违反联邦和车臣宪法，莫斯科不得不再次让步。但巴萨耶夫与马斯哈多夫立场不同，很快就辞职，组成反对派，实际上干起了专职恐怖分子的勾当。从此以后，俄罗斯就成了恐怖主义最猖獗的国家之一。
第一次“车臣战争”的失败是俄罗斯国力衰落的结果。俄罗斯的民族问题由来已久，但在苏联时期之所以没有显示出来，是因为苏联的国力强大和联盟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强。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陷入政治、经济、社会的全面危机，国力衰落，武备松弛，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由于国防经费缺乏，军队几乎没有钱搞训练，指战员缺乏实战指挥经验，士兵不熟悉武器的使用；由于长期拖欠军费、严重的“老兵油子欺负新兵蛋子”现象等原因，部队士气不振，新兵和老兵不团结，无法形成战斗力；战前准备十分混乱，大量武器无法正常使用，指战员没有作战地图；战斗中后勤保障也跟不上，士兵缺乏必需装备，甚至吃不上热食。凡此种种，使人很难相信这曾是一支超级大国的军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