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娅,19岁,大学生
我们平静地上课、下课、走神,如往常。我们豪迈,面对食堂;我们坚强,面对考卷;我们放纵,面对室友;我们平静,面对众人;我们渺小,面对这个大千世界。
我们住309,地理位置绝对优越。清晨两边窗户一拉开,略带寒意的过堂风便会撩动每一个赖床姐妹的心,起床速度立刻上来。我们常常像猫—样趴在窗边啃着苹果,和对面食堂吃饱喝足抹着满嘴油来刷饭缸的同仁们微笑示意,其实,那边的人是男是女我们都看不清。
我们宿舍共有来自东西南北的六姐妹。老大是最有威信的,每次下令,我们都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捧着饭缸一路小跑去水房刷,然后再笑嘻嘻地蹭到她旁边和她称姐道妹。最让姐妹们羡慕的是老大的一瀑长发,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十足的女人味儿。我于是一边偷偷地拼命蓄长发一边怂恿她说长头发不够精神还是剪短了的好。没想到她真的一剪子剪了,还语重心长地搂着我的肩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你,我妈劝我多少回,我都没动心。”好在她的新形象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不然,我会把我所有的头发剃了还她。
老大前几天得了种怪病,类似于《过把瘾》里方言的那种什么肌无力,腿总没劲儿。这下可好,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走哪儿摔哪儿,而且还是无声无息地一点儿前兆都没有。最可怕的是她总是不合时宜地摔在自己偶像面前,那男生有了经验后就不再提醒她,而是用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注视着老大,直到她消失为止。后来我建议走哪儿都弄根绳儿牵着她,因为她每天回来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好心挤过去要给她免费按摩却被制止了,她说:“你这种……”
老二跟我最铁了。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寝室的凳子上,冲我傻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叫人根本分辨不出那是条什么形状的鱼。她的笑容在脸上僵持了半分钟,后来我笑得嘴都歪了,她还意犹未尽地灿烂如花。当时,我心里就想,这丫头有病吧?那是我有幸见过的最生动的一张脸,再硬的心也会被那样的笑脸感化。老二个子很高,入学时体重也够,看上去很有力气的样子,发教科书时,我们就派她去挤。她笑嘻嘻地挤在后面冲这个笑笑冲那个笑笑,谁也没有给她让道儿的意思,她就用力挤。刚开始是她挤别人,后来则是别人挤她。等到把书运出来时,那可怜相就别提了。现在想想,我都想请她吃一顿KFC作为补偿。
老三的阴历生日和我—样,我便格外地留意她,期望她可以给我带来好运,但她实在是“害”我不浅。我们都睡上铺,她每次上来铺床换衣服,总是地动山摇,晃得我脑袋壳子都疼。再就是半夜里,她是磨牙加打呼噜加踹被,每晚睡觉比打“二战”还累,早上起来,她还总是筋疲力尽很委屈的样子,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我录下过她的呼噜,比鱼吐泡还动听,她并不生气,再三要求重放。有天夜里呼噜变了调儿,像tatanic的笛声,我实在辗转难眠,就把大枕头举过头顶“梆梆梆”砸她,抓住她的头发拼命拽,把报纸杂志撇过去压她,结果是我气喘吁吁地惊醒了下铺。早上醒来问她:“头皮疼不?”“头皮?”她伸手摸摸,“不疼啊。”她最让我欣赏的就是对一切无论新鲜还是不新鲜的事物都有一份好奇心,不像我,不爱看的东西逼着我看,就是站着,我也能睡过去。
老四最大的特长就是搭讪,甭管你们热火朝天忘乎所以地谈什么,她“当啷”一句插进来保管你乖乖地把刚才谈的全忘掉,再想记起来都费劲。她的第二个特长是装听不见,如果不想理你,你喊列宁也没用。不过,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不辞辛劳地为懒虫们打早饭,有一阵,我感冒加咳嗽,几乎要死掉,她不知打哪儿弄来瓶急支糖浆,早中晚看着我喝。我见识短,没喝过中药,可把我苦的。那阵子每天躲她,成了我除减肥外最头疼的事。寒假回来的时候,整栋宿舍楼只有我俩,外面风硬硬的,雪纷纷的,两个人点着蜡烛坐在窗台上唱着老歌《光阴的故事》《让世界多一颗心》,我甚至还想起了一首《牧野情歌》,那些逝去了的岁月,也许只有凭借这些熟悉的旋律才能捎回些往日的气息,无论是花丛还是蒺藜,过去了的,总让我染上莫名的相思。
老五睡我下铺。由于寝室的特殊构造,我们的床和墙之间有一道大裂谷。夜里我的录音机、课本、苹果、枕头什么的会不打招呼地给她捎去我的祝福。早上,她就晃晃悠悠地站在我面前讲:“白菜,昨晚你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砸—死—我—了。”后几个音拉得动听极了,还用大眼睛狠狠地瞪我。我就扬着满是泪花的笑脸提着脸盆直奔水房,一想到夜阑人静之时,我那个一直都舍不得吃的大苹果—下砸到她的大板牙上,她一个猛子跃起,哈哈哈……老五是最响应校领导的号召,最衷心拥护团组织,最恪守作息时间表,最乐此不疲地揣摩政治老师裹脚布一样冗长的板书,最无视自然条件恶劣,每周城南城北地挤车回家睡一觉的,最中国的女孩。每回宿舍里出现一条爆炸性新闻,姐妹们闹成一锅粥时,她多数都是带着蒙娜丽莎般迷人的微笑看着我们。问她时就“哎呀,这……那算了吧”。现如今这么一步一个脚印的女孩着实不多,感谢老五的父母。
我就是老六喽,现在正与你们唠嗑儿。记得那天,我一屁股坐在309的桌子上大声地问她们“我柔弱不”时,宿舍里的人全部停下手里的活计,似水的眼睛送来的秋波好玄,差点儿没把我淹死。想想也是,柔弱这词也就有感慨的时候偷偷想的份了,下辈子也许会转世成林黛玉吧。用姐妹们的话说,我这种女人,能徒手掰开一个苹果,能一脚把梨踢成四份,哪来的柔弱?有—天,我发现室内耗子们正在乐此不疲地把老二扔出去的塑料台布扯回来下崽。这下子,我火了,一脚踩住台布的这头,妈呀!这些小畜生居然不紧不慢地从门前经过,它们怎么敢对我没有畏惧感:听说在洞口左边放盆凉水,右边放盆热水,耗子不死也得感冒,她们一致同意我今晚试试。
中午下了雨,我发现天空在哭,落得地上都是泪,每一个人踩着泪,泪斑也印进了屋内。黄昏时分抱着枕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暮色像灰沉沉的流水漫进屋内,窗外广播站放着用电子琴和萨克斯演奏的乐曲温柔得叫人想就这样死去。下了晚自修,回了宿舍,就不约而同地凑到桌边胡侃,瓜子壳胜过冬天任何一场瑞雪。熄了灯躺在床上,每个人高歌一曲表达新时期少女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之后,六个人排着队喊着号子走进厕所,明天一睁眼又是崭新的一天。
我们只是六个平凡的女孩罢了,平凡就像泥土,并不意味着荒凉。激昂的未必是山,平缓的未必不是江。这平凡生活中简单的幸福有着稍纵即逝的惊人的美。
我们平静地上课、下课、走神,如往常。我们豪迈,面对食堂;我们坚强,面对考卷;我们放纵,面对室友;我们平静,面对众人;我们渺小,面对这个大千世界。
有女如斯。
细雨飘窗:
友情在我们过去的生活里就像一盏明灯,照彻了我的灵魂,使我的生存有了一点点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