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抱着书走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了亦舟老师的身影。黯淡的眼睛忽的就亮起来了。
亦舟老师看见朵拉那欢快的身影向这儿跑来,
他就有点头疼了。这丫头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他给这个孩子带了快三年的班主任,还是有点受不住这跳脱的性格。
不过这三年里,却没有一次见过她的父母。档案上只是冷冷的写着一个母亲的名字。是个单亲家庭。
他当时有点心疼这孩子就说了句
“宁朵拉,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老师,即使生活上的也可以。”
现在想起来,他都想抽自己一耳光。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很礼貌的问
“老师,英语是不是很难学啊?
你不会嫌弃我笨吧。
这发音怎么这么怪,
老师,我不会做这道题”。
后来熟悉了,就变得随意起来。
她会问
“亦舟老师,你为什么喜欢穿白衬衫,穿白衣服的可不一定都是王子哦,还有可能会是唐僧呢?”
我正好吃着午饭,听到这话就给呛住了。一口白米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煞有其事的拍着我的背,
“我不和你抢,我吃过饭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为了掩饰我的尴尬
“这可能是我们学校的米粒太大了。”
我只是刚来实习的一个老师,过去的二十年里。我还没有见到过这么难缠的一个女生。
她抱着我用过的杯子,喝着我给自己倒得白开水。我竟然都允许了。和我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我有一点轻微的洁癖。即使我以前的女朋友,我都有些嫌弃。不得不说,我对这个女孩是特别的。
她坐在我的身前,一双腿轻轻地晃着。嘴里还叼着根吸管。含糊不清的问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这句话她不知道问过我多少遍了。明明刚才我正在给她讲题,话题怎么又跑这儿了。她总是有这种本事。
我吃不了辣椒,味道重的东西都不行,我的味蕾受不了。她总是会帮我去打点清淡点的食物。
庆阳里有资历的老师很多,我一个刚来的没有经验、没有背景。就免不了会有人挤兑你。经常会忙到很晚才能回家,
这丫头就陪着我,美其名说是让我给她补课。
我在一旁写着教案。朵拉就坐在我对面抱着画板画画。偶尔还会插一句
“老师,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胡萝卜啊,”
我有时候会抬起头看看她
“太甜了。”
“可是为什么也不喜欢吃洋葱”
“味太大了。”
我们就经常说着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多半都是关于我的。
朵拉第一次帮亦舟老师打饭时,就被窗口的那位大妈狠狠地骂了一顿,
“不吃胡萝卜,不要洋葱和蒜苗,还不准放辣椒。你当这是你家开的饭堂啊”
朵拉那么强悍的暴脾气,都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就走了。
她说她当时只是想赶快给亦舟老师打碗饭。
可是她自己不都还饿着肚子吗?这傻姑娘。这件事亦舟老师他并不知道。
亦舟老师说,有次下大雨,他上完课回来时,衣服都湿透了。
刚脱到一半时,朵拉就进来了。他的手刚解开皮带。被一个女孩这样大咧咧的看着,真的很不习惯。
他的印象里,女孩子都应该是比较皮薄的。其实让他最尴尬的还不是这件事,
初二那年的冬天,朵拉来找她。刚进门就靠近我的怀里,我刚想推开她。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就听见她说
“老师,我肚子痛。”
我才看见那张苍白的脸,额头上满是虚汗。都浸湿了前面的刘海。紧紧地捂着肚子。
她说他月经来了。我尴尬的不知所措。
我去商店买红糖的时候,老板娘很是亲切的说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的吧。再帮她买包卫生巾吧”
拉着我不容拒绝的给我介绍。她对我说,女孩子就应该有个人疼,经常月经痛的女孩不仅是贫血,平时饮食绝对不规律。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的脸烧的就像那火烧云似的。我很想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可说了好像更怪。
我抱着一包东西回去的时候,朵拉躺在我的床上,她穿了一件黑颜色的保暖内衣,蜷缩成一团,像个小猫似的。
被子被她扔在了一边。我用开水帮她冲好了红糖水。就想着喊她起来,
她眯着眼,看见是我。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让我帮她揉揉肚子。
我想我可真笨,怎么一开始不知道去找个女同学过来帮忙呢,不过到时候就肯定说不清了吧。
手心传来的触感让我愣了好一会儿,那细腻的皮肤上的温度阵阵冲击着我的神经,她竟然将我的手放进了她的衣服内。
我感觉我的心口热的有些发烫。她肩膀处的带子有些开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她弄好。
就这样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持续了一下午,看着女孩紧锁的眉头。她的眼睫毛很长,就像芭比娃娃上的那双大眼睛。比之前刚见她时瘦了好多。
是什么时候就开始注意她了呢。就是第一次班会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她把衣服穿错了。
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之后的每个月,她都会来。我的抽屉里至今都备着红糖,还有那包没拆开的卫生巾。
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喜欢我呢?
一次无意间看见了她的素描本,我以为会是些阿猫阿狗些小动物,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里面的每一页都画是我,有我睡觉时候的,
有写教案时的样子。有我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在教室讲题的时候,每一页的左下角都会标有日期。
我的心情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感。
我看见首页上的那句“我想用一千种方式去记录一个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我应该早想到的,只是一直都刻意的忽略了。
让我真正害怕的是,知道朵拉喜欢我,我竟然有点高兴。
庆阳的樱花开得很是灿烂,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游客来我们的学校观光。
去年的今天,小哥哥还带我来过这里,可是今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还没有回来。我等了他一年,
我都已经上初三了。亦舟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听说他前不久去相亲了。这是艾艾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朵拉很惊讶,不停的问我这是真的吗。
果果笑道
“朵拉,你舍不得亦舟老师啊。他就即使结婚了,也还是我们的老师。”
我们都笑了。
谁不知道这三年朵拉每天都会去亦舟老师的办公室问问题。
课余时,艾艾对我说
“暖暖,你不觉得亦舟老师最近好像总躲着,也不常来我们的教室了。”
朵拉的笔抖了下,手下一幅好好的画瞬间就毁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朵拉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也不再和瘦猴打闹了。
初三的课业很重,各种大小考不断。
每天早晨记英语语法,背古诗文。走在路上的时候还会想着化学反应式,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推导过程。
即使都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却还要去研究物理题。就恨不得一头扎进课本里,
下课时。教室里一片死寂。老师刚转过身就睡倒了一大片。这就是我们的初三生活。沉重而乏味,
艾艾前几天请假回家了,她的父亲给她找了个后妈,让艾艾回家看看。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宿舍,以往这个时候丁果果都在时候练习听力,怎么今天也不见她的身影。
我们这些穷苦人啊,实在不明白她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还要这么拼。
刚把自己摔进被窝里,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隐隐的抽泣声。
朵拉正躲在被窝里哭,
她这段时间好怪,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瘦猴跟她开玩笑,她就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隆起的被子一下一下的颤着,最喜欢的那只唐老鸭抱枕也被扔在了地上,
我拉起她的被子时就看见了一双憋得通红的圆脸。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蜷缩着身体。
因为哭得太厉害,我真担心她背过气。好在一会儿缓过来了。她用那副沙哑的嗓子说
“暖暖,我想喝口水。”我问她怎么回事?
迟暮的夜色下,我坐在床头听她讲着;
“暖暖我今天去找亦舟老师了,他说他不可能会喜欢我。”
不怪我惊讶,谁能想到朵拉会喜欢上亦舟老师,他们之间差了好多岁呢!
“不只是你想不到,我自己都想不到,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他和我心里的白马王子长得像极了。”
这话是初一的第一次班会上她对我说的。
“一开始我想着这可能是中迷恋吧,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找他,不是问问题,就是请他给我讲语法,
你都不知道我的英语书用的有多烂,我这么懒散的一个人为了能让他喜欢我,每天天不亮就去背单词,最盼望的就是下课去找他。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知道了他所有的喜好,他不喜欢吃辣椒,不喜欢胡萝卜,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晨跑。他最喜欢穿白衬衫,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我甚至都能知道他一周会回几次家。他终于知道我喜欢他了。”
朵拉的表情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哀伤,看着她慢慢地回忆着,讲着这段不为人知的恋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这么辛苦,这是我从来都不曾体会到的,和小哥哥在一起我感到的是一种充实感。
亦舟老师对朵拉说,他不可能喜欢朵拉,不关乎年龄、相貌、身材这些外在因素。
朵拉说,他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青梅竹马,他一直都等着。
对于朵拉的这份感情,他表示无奈。
这段日子,我就看见朵拉怎样的追着亦舟老师,而亦舟老师又是怎样的避而不见。
朵拉整夜的躲在被窝里掉眼泪,可是隔天又坚持不懈的追了上去。
饶雪漫在《左耳》写到,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
我们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不该爱的人,这是有缘无分:我们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该爱的人,这就是成长。
只有经历了一段感情,不管结局是否完美,我们都收获到了很多。
也应该感谢这些从我们生命中走过的人,谢谢你们陪我一路成长。
时间会磨合很多你过不了的坎,朵拉也许现在还是放不开,但这段感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宜安的雨季很美,雨水冲刷着窗沿,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一种淡淡的芬芳,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周末,就想窝在宿舍里好好地睡一觉。
朵拉抱着她那本素描静静地坐在窗前,神色专注而迷人。
她已经脱离了以前的婴儿肥,下巴尖尖的。微微带点自来卷的长发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大半脸庞。她用手向后拨了拨,我看见她的唇角弯弯的有些上翘。手中的水笔不停的在描着。
画板上,我看见了亦舟老师清晰的轮廓。
朵拉依旧每天还去找亦舟老师,我和艾艾见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在教师公寓下的长椅上。手里还抱着本英语书。
见到我们,微微的仰起头;
“暖暖,你们怎么来了。”
艾艾气不过上来就拉着她的手臂往回拽,
“丫的,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成了别人眼中里的一个笑话了。”
朵拉隐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让我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她抱着艾艾就哭了起来。
我看见亦舟老师站在阳台上,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回去的时候。果果对我们说,刚才朵拉的妈妈来了。刚刚走,
我和朵拉同窗三年,没有见过她一个家人,可是果果说朵拉的母亲这个时候来了。在大多数人都知道朵拉喜欢上了亦舟老师的时候,她妈妈来了。这真的是巧合吗?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啪的一声巴掌。朵拉脸上清晰的印着五个手指印,嘴角都渗出了点血迹。
我这才看见了站在我身后的这个人,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小学的时候,我想她母亲是不是改嫁了。初一的时候,亦舟老师问她。家长会怎么没人来,我想是不是她妈妈丢下朵拉一个人走了。
我没想过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会是朵拉的妈妈,
生活实在是太狗血了。
朵拉的母亲是我们学校外号“老妖婆”的教导主任。
“任女士,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朵拉的语气很冷,还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
她毫不在意的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左边的那张脸已经肿的很高了。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眼神很是冰冷,
这与我们相处了三年的朵拉会是一个人呢、
“怎么,死丫头,翅膀硬了。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她穿着一双五厘米的硬底高跟鞋,狠狠地踹了朵拉一脚。我们没有防备德尔就眼睁睁的看着朵拉被踹倒了地上。
艾艾冲上去就挡在了朵拉的面前,我看见朵拉的大腿处蹭了好一大块皮,血淋淋的。
“我能把你养到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再给我丢人,你信不信我立马就给亦舟那小子点厉害。”“
你敢,只要你今天动他一下,我死都要拉着宁文文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宁文文的名字,朵拉的眼睛里有一种强烈的恨意,
等到老妖婆走后,我看到朵拉的身上充满了浓浓的悲伤。
艾艾问果果
“果子,她怎么进来的。你不知道她是老妖婆吗”
“我真的没有见过她,不然我也不会让她进来的。”
丁果果的声音很弱,
我们蹲在朵拉的身旁,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女孩。
她不哭,不闹,不喜也不怒。就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地上。
朵拉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在她五岁的那年就死了,是被塔吊给砸死的。那年,任女士扔下她走了,将她丢给了自己年迈的奶奶。
朵拉以为这个女人从此就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三年她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答应奶奶要抚养朵拉长大。朵拉称她为任女士不是没有原因的,
朵拉现在的这个姓是跟着任女士现在的丈夫姓的,
她总觉得是朵拉的错才让自己在婆家抬不起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朵拉小贱人,死丫头,小杂种。什么难听的都喊过,
十岁以前的朵拉身上全都是任女士打的伤痕,她背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是宁文文留下的。宁文文并不是任女士的孩子,她比朵拉小三岁,是继父的女儿。
朵拉总是对我们笑着,笑得没心没肺。
上帝说过,每一个体寒的女孩,上辈子都是一个折翼的天使。可是,每一个爱笑的女孩呢?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是什么都已经变了。
朵拉变坏了,她开始学会夜不归宿,学会喝酒和抽烟了。她在左耳上钉了好几个耳洞。那头美丽的自然卷发被剪成了一个假小子发型。穿着一身乞丐服混迹在酒吧里。
她再没有上过一节课,亦舟老师有好几次问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他说。所有人都知道庆阳里出了一个坏女孩。那就是宁朵拉。
我见到朵拉和许多小混混勾肩搭背的一起拼酒。啤酒瓶子碰撞的响声格外的清脆。她的嘴里叼着不知什么牌子的杂牌烟。
旁边有个尖嘴猴腮的小子不停的给朵拉递酒。他的手还不老实的在朵拉身上摸着,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迷离的灯光下,我看见我的朋友被人这样糟蹋着,
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堕落。
我想拉着她走,我们回去上课。我宁可她执迷不悟的继续喜欢亦舟老师。
朵拉使劲的抬了下有些沉重的眼皮,听见我说回去上学,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笑得满眼都是泪。
“学习,学习,学校有什么好的。有我现在自由吗、”
她甩开了我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我听见她最后低低说的那句
“暖暖,回不去了。就这样吧!这种地方你们不该来的。”
我在那消瘦的背影上看到了她的落寞。一种孤独,就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弃了。
我不是个善良的人,但这是陪我了我四年里的朋友啊!
“呦!这哪来的妞儿,”
一个一口黄牙的秃头向我走来,光着的膀子上还刺着一条狰狞的地头蛇。
我转过身就跑,可是衣领被人给拽住了。我看见这个猥琐的大叔放肆的在我身上打量着,
“怎么,还是个学生妹啊,”
我的身上还穿着庆阳特有的校服。好多人看着我的那种异样眼神,让我有些难堪。我听见他打了一个酒嗝,混着劣质的烟草味。迎面向我扑来,我都不敢想象那双大手会碰上我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可以,那简直太肮脏了。
我想求救,可是不少人看见了,都冷漠的走开了。我发了狠似的咬在了他的手臂,浓浓的血腥味充满了口腔。这个秃顶的老男人,似乎没想到我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看到手臂上的牙痕,那双眼睛一下就瞪直了。
“贱蹄子,找死是吧。”
他抡起的一巴掌重重的掴在了我的脸上,我戴的那副眼睛都被打歪了。
旁边站了好多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和我一般大的学生。他们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舞厅里劲爆的音乐吵得我的耳朵有些轰鸣,这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在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脚,钻心的疼,
小哥哥呢?我想我的小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