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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蛊惑人心

最煎熬的莫过于现在。焦急地等在外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却不能进去。这个地方,她多少个日夜,在外面停驻?只想能够远远地瞧上一眼他就好。她却一步也没有踏进去过。犹如现在此刻的情况,自己的脚步只能徘徊。

慕容景舒早已经进去了,大太太也进去了,二太太和八太太也进去了,她只能望着别人的背影,她进不去。四少爷是纳兰家的希望,也是纳兰家的宝贝。

“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大丫鬟呢,我说倾寒姑娘,您不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吗?我原来不知道大丫鬟是很闲的呢。”尖尖的,酸酸的,不用瞧见人,就知道是青梅了。

跟随在青梅身后的是九姨太,说是让九姨太闭门思过,她还是有办法解除禁令,谁叫她是九姨太,谁叫她是个漂亮的有心计的女人。

“九姨太安好。”沐倾寒立即欠身问安。

九姨太眼眸中透露着再轻蔑不过的眼光,“好?我哪里好?还不是托你倾寒姑娘的福,我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好过呢。”

心中一沉,沐倾寒面不改色,道:“九姨太言重了,九姨太富贵在天,自然是神灵保佑。”

“神灵什么的,也就算了,我只是希望那些暗算我的小人们,都统统从我眼前消失!”九姨太对着沐倾寒的耳朵,那声音如同利剑一样,尖锐无比。如此说来,九姨太最痛恨的人便是沐倾寒了。

沐倾寒也不惧,老爷曾经放过话,任何人都不可以碰七小姐身边的人,特别是她沐倾寒。她轻轻呼吸一口气,“那便祝愿九姨太得偿所愿。”沐倾寒因为担心纳兰澈的病情,自然也有点没好气,倒是九姨太气得够呛。

“好你个倾寒,你……”九姨太拉住快要发威的青梅,然后用她尖尖的指甲指着沐倾寒,“你好,你很好!”

然后转身朝着四少爷的房间进去了。“我听说四少爷病了,我的心跳个不停,姐姐们可有了消息?”

真是个会演戏的女人,果然不愧是戏子。沐倾寒心中更加不耐烦起来。

“舒小姐到!”

舒碧芷迈着急切的步子赶来了,她也来了,竟然如此之快。

“小姐,小姐,您慢点,您慢点,别摔着了。”舒碧芷身后的小丫鬟无双在后面追赶着,而舒碧芷,从未这般不注重仪表过,跑得那么心急,“慢点?澈哥哥都晕倒了,你让我慢点!”从未瞧见过舒碧芷这般不顾形象过,关心则乱。

她,迈着步子,正大光明地进去了。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可以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独自己不可以,不可以!

她爱他,比里面任何一个人还要爱他,关心他!可是她却不敢,不能表达出来。多么委屈,多么憋屈,多么畸形的爱。

她以为,她其实可以不计较的,不计较自己得到了什么,没有得到什么,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哪怕是用身体,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就好。可是,不是这样的,此刻,她才明白,她竟然想要更多。在阳光下也好,月光中也罢,纳兰澈能够牵着自己的手,走一遭。

思及此,沐倾寒好恨自己,聪慧又怎么样,骄傲也如何,在爱情面前,她就如同是个俘虏,被拉扯着,没有了自我。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不堪,她到底要怎样的努力,才能够与那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

“我的小美人,怎么,听说四弟出事了,一个人在这里着急吗?”一阵恶心到让人发麻的声音从沐倾寒身后传来,沐倾寒闭上双眼,立即擦拭着眼泪,转而又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纳兰泽。”

其实纳兰泽心中不知道想了多少次沐倾寒,上次因为一时的意气没有得到这个女人,让他后悔了很多次。只要在府中,他总会想尽办法去招惹沐倾寒,光是瞧着那张冷若冰霜的绝世面容,纳兰泽就觉得舒服,他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他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了。

“我说小美人,看来四弟快要不行了,你我那个什么契约的,就作废吧,跟着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若不然,我跟老爷子求了你,让你做小,保证比你什么大丫鬟的好,要不然,我废了我家的媳妇,让你做大少奶奶,可好?”猥琐的恶人,说什么都觉得猥琐,沐倾寒一直往后退,只感觉内心一阵发酸。

只是,有一点让她很无奈,连纳兰泽都说要给自己名分,四少爷他却只字未提过,是自己太贪心了吗?

“纳兰泽真会说玩笑话,大少奶奶出身名门,是府中出了名的贤惠妻子,纳兰泽应当对大少奶奶百般好才是。”不卑不亢,若不是眼下事情繁多,沐倾寒恨不得立即收拾这个纳兰泽。

而纳兰泽反而更开心地自娱自乐,继续说道:“我刚刚可瞧见舒家大小姐呢,有一次我在老爷子的房里听说舒家有联姻的想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哎,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四弟的,这么多女人为他不顾一切,为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只是,这舒家小姐恐怕才是最后的四奶奶,不是吗?”

说到沐倾寒的痛处,纳兰泽岂会轻易放过,继续说道:“你说你和四弟两情相悦,但是就我和四弟的交情,他可是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的。你猜怎么着,上次我与他共饮,我问他可有了心上人,他摇头呢。”

差点站不稳,沐倾寒再次闭上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眼眸中继续寒光四射。“不管有没有,都和纳兰泽你无关,不是吗?”

纳兰泽大笑了几声,搓着手,用调戏的口吻低声说道:“你,迟早都是我的。”

青天白日的,纳兰泽欲抚摸沐倾寒的脸颊,沐倾寒往后退一步,抓住了纳兰泽的手。“大少爷,请自重!”

“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一阵酸楚的唤声,恰到好处。

比起沐倾寒,纳兰泽如同见了鬼一样立即跳开了,连忙说道:“只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青梅带着狐疑的眼神,站在大门处,透着深深的寒意,“玩笑?大少爷,我劝你一句,你还是莫要开倾寒姑娘的玩笑,她现在可是府中的宝贝,任何人都不得欺负她半分的。”

“是是是,青梅姑娘说的是。”

青梅冷哼一声,便去做自己的事了,纳兰泽也迈着步子跟了过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沐倾寒,她没有看错吧。不可一世的纳兰泽对青梅低眉顺眼的表情绝对不是装的,他在害怕,他害怕什么?害怕的是青梅?一个堂堂少爷,竟然害怕一个小丫头?

莫不是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脑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好些时辰后,众太太们才领着慕容景舒出了房间,特别是大太太,泪眼婆娑地,“慕容大夫,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吗?”

“放心,大太太,四少爷只是过度疲劳,再加上饮食没有规律,才会突然晕厥的。”九姨太一听,立即大呼小叫道:“这房里的丫头们是怎么做事的?四少爷饮食没有规律?”

四少身边的丫鬟婷玉立即吓得跪了下来,“大太太饶命,九姨太饶命,最近四少爷什么都不想吃,只忙着公务,他说没有胃口,不管奴婢们怎么劝说,都没有办法。”

“还敢嘴硬?那你们为什么没有上报?难道四少爷不是你们的主子吗?”

“四少爷说一点小事,不准我们上报。”婷玉哭得梨花带雨的,无比委屈。

九姨太上前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婷玉的脸上,然后继续吼道:“这样的事情还是小事?四少爷糊涂,你们就跟着糊涂吗?别以为你是四少爷房中的同房丫鬟就能免罪!来人啊,带下去,领板子,不然这府中的丫鬟们不知道长记性!”伤心的大太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婷玉自知多说也是无意义,便垂着泪,被带了下去。

“大太太,您别伤心了,碧芷会一直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澈哥哥的。”舒碧芷如一个精灵一样,说起话来软绵绵的,缓解了大太太心中的烦闷。

“好,好碧芷,你留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大家也累了,既然慕容大夫也说无碍了,我们都下去,让澈儿好好休息。”大太太已经发话了,大家就散了。

慕容景舒在转了第三个弯的时候,沐倾寒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沐倾寒急切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让慕容景舒心中一寒,他幽幽说道:“是下毒。”

倒退几步,倾寒差点不能呼吸。

夜深人静,寒蝉凄切。夏日的夜晚,凉风徐徐。

舒碧芷已经在侧房里睡着了,这个时候,沐倾寒才敢踏步走进来。

纳兰澈睡得很香甜,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多么危险的地方。

泪眼婆娑,双手颤动,就这样伸在空中,想触摸着纳兰澈,却又不敢,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根本没有办法逾越的鸿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跨越。

叹了一口气,沐倾寒坐在纳兰澈的身边,就这样安静地瞧着。

“谁,谁在那里?”舒碧芷毕竟不敢熟睡,房间里多一位人,她都会惊醒。沐倾寒忍住眼泪,然后转过头,低声说道:“舒小姐安好。”

舒碧芷先是一愣,随即又吃惊,“我以前见过你?”

“是,舒小姐,我是七小姐房中的丫头,倾寒。”

“哦,我有印象,想不到你这般的美丽,刚才差点吓到我了,你这个时候来,可是七小姐有什么要紧事?”倾寒立即跪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盒子,呈上道:“请舒小姐,将这些药丸给四少爷服用,而且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一下,轮到舒碧芷吃惊了,她蹙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抬起双眼,沐倾寒的表情是那么的严峻,“小姐可愿意答应倾寒,不泄露一个字?”

舒碧芷狐疑地眨巴眼睛,最后才讪讪道:“你说,只要是关于澈哥哥的,我一定会掌握分寸的。”

沐倾寒站起身来,继续道:“舒小姐,请救救我们少爷,有人想害我们少爷。”

舒碧芷惊愕地张开嘴,眼神在纳兰澈和沐倾寒身上来回地飘荡,难以置信。

三日前。沐倾寒和慕容景舒一同回来,汐月瞧着两人的表情是那么严峻。

特别是沐倾寒,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可她却死死地咬着嘴唇,竟将嘴唇都咬破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迟迟说道:“到底严不严重?”

慕容景舒长呼一口气,他微微颤抖着,“想不到在这个家族里,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现有人下毒,倾寒妹妹,这里真的很危险,不如我将你……”

“我问你严不严重?”

“幸好发现得早,四少爷最近的确是疲劳过度才会晕眩,但是却让我发现了他体内的毒液。病源引起四少爷体内虚火旺盛,假以时日,四少爷会毒发而死。”

沐倾寒整个人都颤抖着,这些人,这些人已经将目标对准了四少爷!他们竟然敢!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为了纳兰家,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汐月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走上前,“难怪我听婷玉说四少爷有时候会吐血,我还以为婷玉在开玩笑。”

沐倾寒最在意一件事情,“解药呢?解药是什么?”

慕容景舒突然不说话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也仿佛在纠结着什么。

沐倾寒猛地站起身来,“我问你解药!你知道的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说?”

“倾寒妹妹,你只回答我,为什么你只对纳兰府中的四少爷如此紧张?”

脸色愈发苍白了,沐倾寒冷笑了一声,“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吗?我只告诉你,若是他有差池,我定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汐月吓得难以置信,她日日与沐倾寒朝夕相对,却不知道沐倾寒竟然对四少爷倾慕,她还傻傻地以为沐倾寒和慕容景舒是一对。

而慕容景舒,内心如同千万只蚂蚁在爬动。他等待的那个人,他决定用一辈子去守护的那个人,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

难怪,难怪自己拼命地想要救她出纳兰府,她都无动于衷。难怪性子淡然的她,竟然会对纳兰府中的争权夺利感兴趣,一切的一切,只缘于那位叫纳兰澈的四少爷。眼神立即黯淡下来,慕容景舒的内心是如此痛楚。

而沐倾寒现在已无暇顾及慕容景舒的感受,她咄咄逼人地再次问道:“我问你,解药呢?”

“解药我可以立即回家配置,但是那都是西洋的药,只能治标,若是想要治本,得需要中医的药方,恰好我在家里的时候,瞧见过父亲配这种药,只是……”

“景舒,我恳求你,不要再卖关子了。”

“好吧,如果用中药来医治的话,得需要寒莲芝做药引,那寒莲芝何等宝贵,没有想到前些日子在将军府得以一见。”

一抹冷笑出现在沐倾寒嘴边,她如何不明白,大都统危在旦夕,段子墨自然是有办法的。

沐倾寒的脸色开始慢慢缓和起来,段子墨,那个总是和自己作对可怕的男人。

翌日,段子墨还是如约来到蓝玉烟的宜春阁。比起往常要热闹几分,段子墨眼神一冷,对着蓝玉烟满脸诡异的笑容摇着头,“每次瞧见你这个模样,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说吧,今天你又玩什么把戏?这么大费周章的,不是你玉烟的风格。”慢悠悠地倒一杯酒,闻了闻,舒展了一下眉头,每天心中的弦一直紧绷着,也只有在蓝玉烟这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蓝玉烟从美人榻上站起来,神秘一笑,“今天奇了,一个自称是淮池第一美女的女子来我宜春阁,说是要登台献艺呢。”

眉毛一抖,“哦?竟然在你面前自称淮池第一美人?自不量力……”说到这里,段子墨的眸子动了动,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了那个冷若冰霜、深藏不露的女子,如冰雪中的白莲,晶莹剔透。

蓝玉烟眼神立即收回,慢悠悠说道:“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暖阁的包间,将军你可是许久没有去了呢。”

总觉得今日蓝玉烟怪怪的,段子墨说着起身,“也罢,最近太无聊了,我也去凑个趣。”

因为宜春阁的定位本就是很高的,在这里登台的艺人是在歌舞曲上非常有造诣的。段子墨继续小酌着酒水,“若是没有惊喜,今日的酒钱我可一个都不会给你的。”

蓝玉烟嗔笑着:“好不害臊,堂堂段少将军还想赖酒钱。哎,咱们宜春阁可是小本生意,现在也只能祈求着上台的这位不会让少将军你失望吧。”

蓝玉烟说完,抬眼瞧着堂下已经人满为患,在场者非富即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仔细地瞧见了几位在角落里走动的人,不是黑天帮的人吗?早就知道杨独耳现今已经是堂堂黑天帮的大当家了,今日的热闹场面少不了黑天帮在后面运筹帷幄呢。她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立即有管事的敲着锣,省不了几番戏说,铆足了劲儿引起大伙的好奇心。在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声中,大堂正上方的舞台帷幕才缓缓升起。

一位穿着白衣胜雪的女子早就站立在那里,一身的洋装打扮,将高挑丰腴的身材一展无遗,一双凤目婉转清澈,光是这般的仙女气质便已经让很多看客们目瞪口呆了,无奈此女脸上戴上了银丝网巾,让人瞧不见真实的模样。这样欲说还休的打扮,更是吊足了大家伙的胃口。

一时间本来人声鼎沸的弄堂立即鸦雀无声,管事恰到好处地说道:“今天这位寒儿姑娘为大家献上《越女》一曲。”

段子墨拿在手中的银杯停顿了一下,蓝玉烟偷笑,“奇怪了,这越女的故事我倒听过,但是何曾有这样的歌呢?”

用眼神瞥了瞥蓝玉烟,“你和她玩什么把戏?”

“想不到少将军好眼力呢,立即便识得台上之人是谁,不过确实冤枉玉烟我了,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位寒姑娘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呢,慢慢欣赏吧。”蓝玉烟轻轻地扇动着美人扇,她说的一点都不假,她确实不知道沐倾寒到底想干什么。

沐倾寒清了清嗓子,完全是用咽音低低地哼着,用气息掌握音量,干净的嗓音在弄堂中绽放出来。而在沐倾寒发出第一声后,后台立即走出了几位洋人,有的拿着小提琴,有的拿着大提琴,还有一些手握不知名的乐器,在沐倾寒的身后,开始伴奏起来。

而沐倾寒的眼神却始终盯着暖阁中的段子墨,开始哼唱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这台上的美人唱的是什么,不像京剧也不像小曲,甚至连半个字都听不到,根本听不懂。

“她唱的是歌剧。”突然在座的一位俊俏的公子打破了大家的猜测,“晚生曾有幸和家父去过国外,听过这种唱法,这在国外可是顶尖的上流消遣啊。”

“李公子是出了名的见多识广,李公子说是肯定就是了。”

沐倾寒不顾大家对自己表演的猜测,她只是静静地唱着自己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慕容景舒一同去大不列颠留学,考取的正是唱歌。她许久不唱了,这是很多很多年后自己首次唱,没有读书时候的炉火纯青,但是唱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沐倾寒的嗓子,在管弦乐的衬托下,时高时低,如泣如诉,抑扬顿挫,特别是最后的高音结尾,让所有人都张大嘴巴,难以置信。

蓝玉烟已经起鸡皮疙瘩了,她不懂洋文,却深深地感受到了沐倾寒强烈的情感。她怔怔地瞧着段子墨,段子墨整个人都呆立在那里,很安静,但是眸子里是深的不见底的波涛起伏。

“越女爱慕鄂君子,唱出爱慕之歌,但是语言不通,鄂君子始终不知越女在唱什么。哎,所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真是身临其境,妙哉妙哉。”李公子首先站起身来,拍着手,眼神痴痴地盯着沐倾寒。

听完李公子这样说,大家都爆发出山洪般的掌声,哪怕是那些根本不懂的凡夫俗子也激动不已。有两个人却始终很安静。

沐倾寒没有说完,后退几步,管事上来说道:“寒姑娘的才华不仅仅如此,寒姑娘说了,如果在座的能够献出让她满意的宝贝,今夜,便与那位官人把酒欢歌一整晚。”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立即骚动不安起来,“寒姑娘到底要什么宝贝啊?”

管事的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寒姑娘的亲眷得了重病,需要救命的药,谁能奉上最好的,寒姑娘便跟了那位爷去。”

立即有位大胖子嘿嘿笑了起来,“我当什么宝贝呢,不就是药材吗,多少银子我都舍得花!”

“杨公子,知道您家里富贵,但是请你搞清楚,人家姑娘要最救命的药,不是银子!”

底下立即哄笑起来。

“我家是药铺的,上好的灵芝,寒姑娘你随便选。”

不断冒出的话语,让弄堂又开始热闹起来。而段子墨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他喝得很急,仿佛在跟谁生气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在一旁擦着嘴巴的蓝玉烟眼眸一动,“若是灵丹妙药,我记得少将军近来好像得到了寒莲芝……”故意将话说到一半,却发现段子墨还是不为所动,继续打趣说道:“瞧我糊涂,那可是救大都统的良药。”

沐倾寒一直静静地等待着,耳边是那么的嘈杂。她一向都是低调做事,从未这样张扬地出现,她这是在赌博。赌的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她也不确定段子墨会不会上钩,可是他为什么要上钩呢?就因为好奇,还是单靠蓝玉烟的帮忙?

她心里开始着急起来,这么久了,段子墨别说动静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莫不是赌输了?

在沐倾寒不安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跳了上来,“他妈的什么灵丹妙药,这小妞到底长什么样子大爷我都没有瞧过,唱的都是鸟语,什么娘们这么故弄玄虚?”说着醉醺醺的大汉一把抓过沐倾寒的手,大力一扯,面纱滑落。

沐倾寒特意为了今晚,将厚厚的刘海梳成了发髻,淡妆略施,更倾国倾城。

她的美貌乍现之时,比她的歌声更有魅力,让那些男人垂涎三尺。

特别是离舞台最近的军装男子。蓝玉烟认识这个男人,他是程炳坤的手下谭文,有点能耐,可惜是个好色之徒。宜春阁一直都有身手好的打手保护着,只是没有蓝玉烟的命令,任何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蓝玉烟不作声,她突然很想知道段子墨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谭文从未见过沐倾寒这样冰冷的美人,“这,这,这娘们可真够让人火急火燎的啊,还会唱洋人的玩意儿,若是做了我谭文的妾室,我谭文岂不是捡到宝了?”说着便死死地扣住沐倾寒,满嘴透着酒气地往沐倾寒身上蹭,沐倾寒一脸地厌恶,很灵巧地躲过了,冷笑着,“这位官人如此厚待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不过这里是宜春阁,规矩是说好的,若是没有能救人的妙药,恕小女子不能奉陪。”沐倾寒说着便往后退。

“不就是救人嘛,需要那么麻烦吗?大爷我在淮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什么灵药什么神医,没有我摆不平的,你啊,还是乖乖跟我走。”谭文哪里肯放过沐倾寒,一个快闪立即拦住了沐倾寒的去处,一把横抱起沐倾寒,大笑着,“大家也都别在这里争了,这娘们归老子了!”

沐倾寒大力地打着谭文,身材高大的谭文却丝毫不为所动。沐倾寒突然不动手了,她抬起头,瞧着三楼暖阁,只看到了半扇窗,在唱歌的时候,自己还能够捕捉到段子墨的眼睛,可是此刻,只能瞧到他衣角的明黄。

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谭文笑呵呵地从台上跳下去,大堂立即乱了起来。今日来宜春阁的都是老顾客了,哪个不清楚宜春阁的规矩?谭文第一次来,竟这样撒泼,众人却也只是冷眼旁观。

在大门处,已经有几位大汉挡住了去路,谭文眼一横,“你谭大爷的路你们也敢挡?”

因为担心纳兰澈,沐倾寒一天没有吃下东西了,被谭文这样一晃动,视线越来越模糊,立即昏眩起来。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位清清凉凉的。她抬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段子墨!

她有那么片刻的惊愕,随即便又恢复到她平日恭顺的样子。

段子墨冷笑了一下,他们此刻在军车上,又是深夜,安静得让人发怵。他也不说话,气氛静谧得诡异。

只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轮胎爆破的声音,沐倾寒还没有缓过神来,已经被段子墨拉下了车,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枪声。纳兰漓喜欢玩枪,但是沐倾寒却很反感这种东西的,眼下弹药的味道,刺耳的枪声,都让沐倾寒不寒而栗。她不作声,很安静地待在段子墨身边,他左手持枪,右手抓着自己的手。

她头一次,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谭文的人。”段子墨咬着牙狠狠说道,沐倾寒怔了怔,最后一切都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段子墨身边,这半夜中的枪战又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有了答案。

“小心!”

段子墨大喊着发愣的沐倾寒,将她揽入怀中,一阵刺耳的撕裂声,接着是血腥味。抱着自己的手臂上溢出了鲜血,段子墨的血。

接着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很本能地,很机械地跟着段子墨,不,是配合着他。他们跌跌撞撞地躲避到了一个安静的别院中。

一时间,沐倾寒的心跳如离弦的箭。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她才敢大口呼吸。段子墨轻笑了,径直走到内屋,“这里虽说简陋狭小,也能暂时躲避……”

话未说完,只听“嚓”一声,身后的沐倾寒抓起自己的裙角就是一阵猛力撕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沐倾寒一身白洋服是那么显眼,更衬托出她的波澜不惊。她就是有这样的魄力,哪怕是在方才的生死一线之间,她也是那么冷静。

段子墨诡异地笑了笑,“寒姑娘,虽说你今晚舍身于我,也不用那么着急,我们毕竟才……”走上前的沐倾寒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段子墨,本来心中对段子墨有几分佩服和好感,瞬间又没有了,段子墨习惯性的坏笑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立即不客气地脱掉段子墨的外套,悉心地为段子墨包扎伤口。

她是那么认真,那么仔细。他顿时感觉很不自在,“我只是擦伤。”

“我知道。”沐倾寒冷冷说道。

段子墨冷笑几声,“你不用自责,事情不总是超乎人想象吗?”

沐倾寒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没有抬头,“少将军救我,我顶多有感谢之情,何来自责之说?”

段子墨用右手扳正沐倾寒的脸,对上她冷若冰霜的眸子,嘴角一勾,“好个美人计,好个沐倾寒。你是吃准了我会上钩,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胆子太大了。今夜,一切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目的不过是要我手中的寒莲芝罢了。美人计,苦肉计,激将法,哼,你这样的女子,不去带兵打仗,真是可惜了。”

沐倾寒也不怒,只是平静地对视着段子墨,“少将军不愧是少将军,看穿又如何,最后,还是我赢了。”

段子墨弯腰再往前一探,鼻尖几乎和沐倾寒相撞,他继续冷笑着,“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明知故犯?”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沐倾寒觉得每次和段子墨交手,她都可以不用装,不用算计,仿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没有办法伪装。“其一,宜春阁是你少将军的地盘,任何人都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第二,既然我知道你有寒莲芝,那么别人也同样知道风流不已的少将军,其实还是孝心一片,如果说我利用将军,不如说将军需要我,需要我这个幌子,段子墨少将军为夺美人一笑将救父灵药送之,更不惜与谭文冲突。这样的新闻明天大概会传遍淮池每块土地,不是吗?”

段子墨的手,突然摩挲着沐倾寒的脸,沐倾寒全身一惊,她没有料到段子墨会突然柔情起来,他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突然,一用力,段子墨搂着沐倾寒的脖子,将她揽入怀中,玩笑道:“你向来能说会道,不过有两点你说对了,我的确是风流将军,还有,我,需要,你。”他探究的眼眸压迫下来,沐倾寒一阵发慌,刚想作声,却被段子墨捂住了,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沐倾寒听到了外面训练有素的跑步声,立即不说话了。

段子墨离她那么近,他的表情诡异得让她发虚,想往后缩,刚好又是段子墨的伤口。她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段子墨确实长得好看,光是那双会搅乱人心智的眼睛,便足以让人面红耳赤。沐倾寒干脆闭上眼,不去看,调控一下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沐倾寒几乎是要睡过去了,却听到了段子墨低沉的声音,“今天你唱的歌,感动到了我。你可知道,我懂,我懂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感觉。”

微微睁开眼,段子墨没有在瞧自己了,他仰着头,幽幽地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神很缥缈很哀怨。沐倾寒不得不压低声音,“怎么会呢,如少将军你们这样的公子哥,风流场上的得意者,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何来越女之说?”

段子墨却扯动着嘴角,笑了笑,那种笑容,很是无奈,“情爱,当是两情相悦的。我父母是旧式婚姻,结婚当日才认识彼此。但我父亲很疼爱我母亲。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相敬如宾,情意拳拳。在我13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是我家不起眼的绣娘,长得很是美艳,特别是她的绣工,出神入化,她总是很安静地绣着东西。许是少年情怀吧,我经常去偷看她,借故和她说话,不怕你笑我,我还表白了,向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

沐倾寒心中被什么东西割裂了一般,她想伸手去抚平段子墨的额头,却始终抬不起那沉重的手。“那后来呢?”

许是沐倾寒眼力不好,从她的角度,她竟然觉得段子墨的眼眸如繁星明亮,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后来?后来她爬上了我父亲的床,据说是她乘着父亲醉酒。她那么安静那么温柔的女子,竟然也与寻常女子一般,爱慕虚荣。身怀六甲的母亲受不了刺激,一怒之下带着7岁的弟弟离家出走,却在路上遇到洪灾。当父亲赶到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二弟,体质受寒,恐怕终身与药为伴。”

段子墨始终都是带着一种很冷静的口吻述说着,不喜不悲,仿佛这只是个故事,与他无关。他嘴角抽动着,沐倾寒从未见过如此沉重的笑容,“可是你知道吗?我不怪她,我知道她在利用我,我却主动给她我父亲房门的钥匙。也是如今夜般的圆月,我亲眼看见她踏进我父亲的房间,我一直待在外面,一直。”

沐倾寒心里堵得慌,这个故事,波澜不惊却压得人痛苦。她没有问那位绣娘怎么样了,她也不去想都统与这个绣娘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只知道,她能感受到段子墨所承受的往事,有多重。

她此刻在段子墨的怀中,这个温暖的怀中,淡淡的檀香,淡淡的忧愁。段子墨是多面的,睿智,狡猾,冷酷,多情,此刻,他却是孤独的。

段子墨转头,沐倾寒闭着眼,呼吸很均匀,安静地不忍去触碰。他笑了笑,他今晚许是酒喝多了,竟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心里却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未。

阳光很刺眼,沐倾寒翻一个身,猛然觉醒。

自己竟然睡着了!

环顾四周,段子墨人呢?

仿佛一切都是梦,越女也好,枪战也好,段子墨也好,悲伤也好,真的发生过吗?

可是这陌生的小屋,自己穿的洋装提醒着自己,不是做梦。

她立即起身,打开房门,门口却站了四五个士兵,她有片刻的害怕,难道是谭文?

“姑娘好,少将军交代了,姑娘醒来后,这些东西交给姑娘,并护送姑娘回纳兰府。”

一个领头的士兵毕恭毕敬说道,沐倾寒迟疑着接过东西,一看,竟然是一身干净的丫鬟衣服和一个珍珠盒子,打开后,一只通体蓝幽的寒莲芝放在那里。

寒莲芝?

沐倾寒猛地抬起头,“你们从什么时候守在这里?”

“回姑娘,昨晚我们一直在这里保护将军。”

果然!

想到昨晚段子墨搂着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让自己误以为是敌人,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可恶的段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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