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所周知,在史诗时代,男人娶老婆要靠勇武。大部分人觉得,只有勇武的人,才能娶到贤惠的妻子。与之恰恰相反,我是一个怯懦的人,而对于我的怯懦,我的妻子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在嫁给我之前,她也曾认为我是个勇武的人。
我懂得珍惜,因此我努力奋斗,生怕这“骗取”来的东西会离开我。
我们都知道,应该以相互体谅和付出来证明夫妻之间的关系。大多数男人在结婚之后,开始变得懒惰,失去了恋爱时的那种激情。就像是他们开始从海关提取货物,必须出示证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提取货物一样。后来,他们成天和那些海关的人打交道,提取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就疏忽了,懒惰了,再后来提取货物时,就像是已经带着一个“我可以提取”的徽章,他们和警官相视一笑,不用出示任何证件,就这样成功提取了货物。
这样的熟悉,一旦换上了实习的陌生警官,那么他们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对我来说,婚姻像一首永恒不变的人生赞歌,虽然说它的重唱部分只有一段,但歌词却每天都不同,每天都有种种新的内涵。
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的妻子苏奈特拉就表现出了这样的内涵。她身上蕴含着一种巨大的财富,她多变,又充满激情,而且她很开朗,因此使得我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我们不像别的夫妻那样循规蹈矩,我们非常快乐,我的妻子苏奈特拉有一种“魔法”天赋,她的脑子里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每次都能够感动我。
每天我下班回来,都能看见她为我精心准备的一些礼物。有时候是提拉米苏甜点;有时候是一杯冰镇的水果汁饮料,里面放些冰块,冰蓝色的果汁加着冰块,这种色调让我心旷神怡;有时候,床头柜旁边放着一个精致、干净又优雅的银盘,银盘里有单球冰激凌,远远的,我就闻到了巧克力的香味儿。这些事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对于我,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我的妻子每天都会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方式来讨我欢心。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回家会有什么样子的惊喜在等待着我呢?
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奥鲁娜,今天刚满十七岁。我的妻子苏奈特拉是在十七岁时和我结婚的,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二十一年,但她还是很用心地打扮着自己,生怕有一丝衰老,她保养得非常好。有时候她会经常问我她有没有皱纹之类的问题,我总是笑着回答说没有。
苏奈特拉非常喜欢镶黑边的白色纱丽服,我也觉得非常漂亮。那些宣传穿手工织布的人就经常责备她,他们认为,只有穿着手工织布的人才是爱国者。对此,苏奈特拉都不加反驳地接受了,不过她并没有改变。
事实的确是这样,素雅的白色纱丽服搭配起其他的颜色,都会使她有一种漂亮的新奇感,对于这个她明白。我一看见她这样的搭配,从心底就会燃起一种喜悦,我会感到非常快乐。
我们都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真实的情感,这是别的情感所无法探测的秘密,只有爱情才能够知晓它的价值。傲慢、高傲自大这种性格在爱情面前没有立足之地,我的妻子苏奈特拉把她的爱全部都献给了我,我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她的尊严,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对她来说,我就是她整个的生活重心,我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努力,只要我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对我的爱就不会改变。
爱情能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圣典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去认识自己吧。”
我从妻子带给我的快乐中认识了自己,而另一个人却在爱恋中认识了我。
二
我的父亲在一家有名的银行做董事,我是这家银行的股东之一,办公室的工作非常多,把我紧紧地绑住了,这种工作使我每天都得坐着,这对我的身心健康十分不利。原本,我打算在林业部就职,做一名巡视员,每天到处巡视,顺便打打猎。但是我的父亲不允许,他非常重视声誉,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现在所从事的这种上层的领导工作,对于孟加拉人来说,是不容易得到的。”
我只好让步。因为我知道,女人也是很重视男人的声誉的。比如说,苏奈特拉的妹夫,是帝国政府聘请的教授。她们每次在家中聚会的时候,他们家的女眷就会表现出高傲的姿态。
我知道,如果我当上了林业巡视员,带着遮阳帽四处乱跑,虽然得到了自由,家中铺的都是老虎皮地毯、豹子皮地毯,虽然我的体重会因此减少,但也会使我家中的女眷蒙羞,这太轻率了,我绝不能让我家女眷的自尊受到任何伤害。
我之前说过了,作为一个股东,大量的工作让我觉得厌烦,而更加厌烦的是我总坐在座位上处理文件,很快我就变成了一个老气横秋的人,我的青春魅力差不多都被磨光了。因为坐在办公室减少了活动量,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同事们虽然不在意,我却非常在意,我知道,苏奈特拉之所以爱我,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才华,她更注重我的身材和仪表。
眼看着我走向衰老,苏奈特拉仍然年轻,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悲凉的感觉,我的衰老在银行却只换来了一笔存款,我害怕失去苏奈特拉的爱。
这时,我的女儿奥鲁娜恋爱了,看见她恋爱,就像是看见了过去的我们。我们老气沉沉的生活又出现了霞光。奥鲁娜谈恋爱,我非常激动,奥鲁娜喜欢的人名叫寒林,看着他,我就觉得在他身上找到了我昔日的青春年华。他充满活力,谈话时妙语连珠。不过,昔日我走过的艰辛之路又呈现在寒林面前,他比我聪明,但没有我运气好,他仍在设法讨好奥鲁娜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妻子苏奈特拉的欢心。
他对我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也许他觉得讨好心上人的母亲才是最重要的吧,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他像是我昔日的灵魂。她的母亲并不同意他们交往,奥鲁娜的心里很清楚,而我非常能理解她的苦衷。有时候她两眼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坐在我脚边的藤椅上,难过地说着和寒林交往的经过;有时候她也一言不发地坐着。我不能像她的母亲一样狠下心来不管不问。
奥鲁娜的母亲其实是很开明的,她能够理解女儿的心事,但她把爱情这种事想得太过简单,她认为只要不让他们两个人见面,过不了多久,这一切的感情就会烟消云散。
我和苏奈特拉的看法并不一致。我认为,正处于恋爱时期的孩子如果被制止,那么就会像一个食欲旺盛的人总吃不饱一样,他对食物就会有更强烈的欲望。这种炙热的爱情,如果一直被压制,就很有可能形成一种病态。
但苏奈特拉坚持这么做。
几天前,雨季来了,在大雨的冲刷之下,加尔各答那些砖木结构的楼房显得更加脆弱无力,犹如我女儿的心灵。雨停后,市内又开始变得闷热起来,嘈杂和闷热仿佛都被泡在泪水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泣。
奥鲁娜的母亲在缝一件衬衫,我走进女儿的房间,看见奥鲁娜默默地坐在窗前,她的身体被阴影覆盖着,窗外是阴云密布的黄昏。她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她的头发没有梳理,窗外的雨点不停地打在她蓬乱的头发上。
我不能再忍受女儿的相思病了,便立即写了一封信邀请寒林到家中喝茶,我什么都没有跟妻子苏奈特拉说。对于寒林的突然到来,苏奈特拉很不理解,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接待了他。我连忙走上前去,和他握手,对他说:“我的知识实在是太过浅薄,无法理解现代物理的某些原理,所以我希望你来,能够帮助我了解一些量子理论,我过去所学的知识太微薄了。”
研究学问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聪明的奥鲁娜能明白我的用意,她肯定会在心里默默地夸赞我,她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好爸爸!
我们刚刚开始讨论量子理论,还没到一分钟,电话铃声就响了,我急忙站起来,略带歉意地对他说:“可能是有急事叫我,你们聊一会儿,然后去打乒乓球吧,我闲下来了就回来。”
电话里是一个人的询问声:“喂,是1200号吗?”
我摇摇头,回答:“不是,这里是700号。”
然后我挂了电话,来到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拿起一份旧报纸开始阅读,我想此时奥鲁娜一定会很高兴的。
天逐渐黑了,我打开电灯。这个时候,苏奈特拉走进房间看着我,满脸的不高兴。我调皮地笑着对她说:“气象学家如果见到你这样的脸色,一定会立即发出风暴的预报,让大家少出门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