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育人,老师首先就应该注重对学生人格和尊严的培养;使用暴力,哪怕只是暴力性的语言,也是不应该的,这会扭曲孩子们的心灵。没有尊严,丧失了人格长大的孩子,是很可怕的。
第二次转学
小明开学的前两天,我们从北京回到萍城。二〇〇八年八月三十一日上午八点多钟,我们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就接到老同学王伟的电话,要我赶到南门小学去找校长。听他的话音,小明转学的事显然已经办妥了。
我抑制不住兴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明:“宝贝,刚才叔叔来电话了,要我去南小为你办手续。”
正在吃着小笼包子的小明,本来还有说有笑的,一听这话,马上满脸的不高兴:“我不想去南小!”
我有些诧异,说:“那怎么行!你不都答应了吗?南小是全市最好的小学,这个学校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哟,咱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小明知道说不过我,胖胖的小脸上满是委屈,闷闷地说:“好吧,那就去吧。”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呢?”他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说:“我在北门小学才交上好多朋友,转到新的学校,又谁都不认识了。”老公忙过来劝说:“宝宝,你是舍不得这里的朋友吗?这不是什么难事,刚到北门小学时,你不是一个也不认识吗?你去了南小,很快就会有许多新朋友的。爸爸妈妈是觉得北门小学有很多不足,比如,你应该学会打篮球,踢足球,这里却连操场也没有;比如,你的同学素质差的就不少,你把手机带到学校,就被不讲理的同学强行拿回家;有一个痞孩子打你,还把你脸上抓出一道很长的伤痕……”
小明抬起头,憨憨地问:“南小的学生不打人吗?”我摸着他的头,说:“应该比这里好吧。他们是市重点,会重视素质教育的。”小明好像被说服了。他是一个不记事的孩子,再不愉快的事,在他脑子里也只能停留几分钟。我找出他上学期的成绩单,和他发表的一些文章,又带了一千块钱,同时带上了我们自己的一本书。见外面下着雨,拿了一把伞便出了门。下了楼才发现,单元门外化粪池上的盖板不知什么时候松动了,正“咕咕”
地冒着气泡,雨水裹挟着粪便在向四处漫延。出门就碰到这种不愉快的事,心里便有些犯毛。我只好撑着伞,踩着不知哪位好心人垫在水中的红砖,走出生活区。还没走上正街,密集的雨柱就已把我的裤脚打湿,连皮鞋里也进了水。我心里陡然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联想到以往,每当我们要遭遇到坎坷的时候,总也会碰上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难道老天爷是在暗示我,小明未来的成长之路也会是这样的风雨泥泞?
我的心情变得有点沉重。有了这种沉重忧郁的心情,再看漫天的大雨,那如注的雨线就像被割破的大动脉,落在地上的水点儿也似人的泪珠。这时我突然问起自己:被视为全市最好的这所南门小学,是否也会和身后这条并无文化含量的文化街一样地徒有虚名?我这样又一次替孩子做主,替他抉择,对小明是福,还是祸?
南门小学位于跃进路的南端,老城区的中心,据说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此刻,校门的上方,十分眩目地滚动着一行电子版的大红字:“热烈祝贺××同学荣获全国优秀少先队员称号”、“热烈祝贺×××同学获得全省英语竞赛一等奖”云云。
此时,大门紧闭,旁边传达室的小门却开着,门卫师傅在例行公事地问了我几句话后,便放我进了门。
穿过门楼下的通道,我就来到了学校的操场。南小的操场很是气派,上面铺着绿色的塑胶跑道,两头还耸立着四个高高的篮球架;操场的三面,环绕着“U”状的五层教学楼;正对着大门的是古色古香的两层红楼,它穹形的门洞,赤色的瓦顶,以及高翘的屋角,看上去都既有历史感,又颇具文化底蕴。
可以说,在萍城所有的小学里,这种规模的操场也是罕见的;而这种具有历史文化感的红楼,在萍城所有的学校里更是独一无二。
想到小明即将来到这样的环境里读书,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因为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显得冷冷清清。我不知道校长室在何处,正暗暗着急呢,这时手机响了,一接,正是王伟!他说他正在红楼的下面等着我。我向红楼的门洞望去,终于发现那里立着一个人,正是老同学!
虽然多年没见了,但他的模样基本上还没变,彼此见了,又好像并没有分别多久。他甚至连一句寒喧的话都没有,就带着我去了校长蔡首英的办公室。
被称作“蔡校长”的女人当时正趴在一张高大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她显得很忙,我们进去时,她只是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要我们先坐下,然后就头也不抬地又写起来。
沙发有些矮,坐在她的对面去看她,便有了一种仰视的感觉。来前王伟已在电话里向我作了介绍,说蔡校长已经四十出头,人却显得年轻。
我暗下看过去,果然头发乌黑,眼角眉梢风韵犹存。待蔡校长笔一停,王伟便要我把小明的材料递给她。蔡校长在从文件袋里掏东西的时候,不注意却飞出来一张纸,被风一吹,那张纸就被吹到了沙发下面--那是小明发表在《中国儿童报》上的那篇《金鱼也需要朋友》的复印件。肯定是不好捡了,捡出来也脏了,我说算了。
蔡校长看了一眼小明的成绩单,说了一声“可以”。这时我又趁机递上一个文件袋。她首先望了王伟一眼,这才转过脸来狐疑地望着我,问:“是什么?”我说:“是我和我先生写的一本书。”她动都没有动它,就丢在了桌子上,显然对此毫无兴趣,我们离开后没准会被她当作废纸处理。我很后悔送她这样一本书。因为这本书市面上已经买不到,家里也仅存几本,我作此“牺牲”,对方却漠然视之,我这是不是自作多情了?蔡校长随手写了一张便条,是一千八百元的交费单,要我先去总务处把费交了。
这一千八百元是什么费用?她没作说明。其实从头年开始,全国各地义务教育阶段的农村孩子都已取消了学费和书本费,城市的孩子也享受到了同样的待遇,那时我们已经把小明的户口迁到了南小的学区范围之内,按讲不存在“借读”,可南小的门槛难进,他们还是要每个转进来的学生缴纳赞助费。
来前王伟已通知了我,进南小每学期都得缴三百元的费用,却并不清楚这钱是需要一次性地缴到小明小学毕业的,就不好意思地问:“今天没带够钱,我可以先缴一年的吗?”
蔡校长回答得很明确:“不行,三年的费用必须一次交清!”我问王伟带钱了没有,他豪爽地说:“不够的由我来垫!”说着,就掏出一沓票子交给我。接着,他又带我到总务处缴了钱,然后又找到教务处,希望他们给小明分一个好点的班。
教务处的主任也是个女同志,她解释说:“现在还无法给小明分班。你要先去原先学校开来转学证、学藉单,这学期的书本也得去原先学校取,转学的学生都要在原校拿书。”
我问主任:“有实验班吗?”主任说:“现在上面不准再办实验班了,我们这里都是普通班。”我问:“一个班有多少人?”这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她说:“六十多。”我一听,暗暗叫苦,人太多了!小明在北门小学上的还是实验班,班上只有四十五个孩子,比这儿的一个班少了二十多人,这一点确实是不够理想的。不过转而一想,南小既然是市里的重点,是萍城人眼里的一张“王牌”,它的师资力量应该是很强,也应该是值得信赖的。否则,它也不会这么牛,敢对学区内转过来的义务教育阶段的小学生设立门槛。再说了,他们坚持不开办实验班,也是应该值得肯定的,这样做,势必会让每一个在这里学习的孩子都能够享受到平等教育的权利!
当我确定这事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其轻松与喜悦,不亚于又完成了一部有价值的文学作品。
天下第一格式
小明被分配到了四(S)班。班主任周小萍老师是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她长得很漂亮,很苗条,皮肤白皙,头发有着天然的卷曲。她当时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神态慵懒,脸含微笑,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她问我小明是否要在学校吃中餐?我说:“吃。”
小明很少在学校吃中餐。尽管他上过的那两所学校都有食堂,他也想在学校和同学们一道就餐,我考虑到他的体质较差,又太贪玩,一跑就是一身的汗,如果不及时更换衣服就会感冒,所以我一直没答应。现在惹祸的扁桃体已经割除了,他的体质好多了,特别是为了让他更好地融入到集体生活中,我就欣然同意了。
小明见我为他缴了中餐费,高兴地笑了。想到小明还没有拿到课本,就问周老师:“教导处说小明的书还要去原来的学校取,这两天上课怎么办?”没想到周老师当即从桌上找出一本语文书,递给了小明,说:“先用我的吧!”
我感到很庆幸。庆幸小明不仅来到了这样好的一所小学,还碰上了这么好的一位班主任。而且,班主任又兼任小明的语文老师--本来就喜欢语文喜欢作文的小明,有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连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九月二日,只上半天课。我把小明送到教室时,周老师说小明还没有桌子呢,没有课桌小明怎么上课?我很诧异。但很快想到,小明来南小,毕竟是通过教委的老同学“插班”进来的。正发着懵,就听周老师说:“小明只能先和同学挤一挤了。”她见第三大组第一桌还空出一个位置,便招呼小明坐过去。可是,原先坐在那座位上的同学很快也来了,他见小明坐在他的座位上,很不友好地要撵他,竟把小明的书包扔到了讲台上。尽管当时周老师不在,可我就站在教室的门口,那个同学居然毫无顾忌。好在同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不错,他制止了那个耍泼的同学,自己主动让出了半个位置。
小明很老实地坐在戴眼镜男生的旁边。又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偏偏第一天就遇到了如此强势的同学,他显得有点胆怯;看着他那极乖的样子,我有些心痛。因为不放心,我就没有马上回家,只是在街上胡乱地转了两圈,就早早地来到操场上等着小明。放学时间到了,就见四楼的走廊上有张白白的小脸一闪,远远地,我便认出是小明,就忙向他招手。小明眼很尖,几乎在同时他也看到了我,迅速地跑了下来。
他兴奋地告诉我,第二节课就有了自己的课桌,被安排在第二小组和一个女同学坐。还告诉我,那个给他让出半个座位的戴眼镜的男生,叫李响,李响是班长,对他很好。
他告诉我这两条消息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妈妈,我告诉你……”然后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见了似的。
以后几天,我一直接送他。我发现,只要走进南小的校门,他马上就会变得小心翼翼。我鼓励他:“别害怕,勇敢点,这里的同学虽然还都不熟,但很快就会成为你的朋友的。”
周六,小弟和弟媳约我们去他们家吃午饭,这也是一直以来两家人的一种习惯了。无非是大家工作一周了,借此放松一下,再说小弟喜爱文学,常在新闻采访之余写点诗歌散文什么的,希望我们给些指点;我们呢,宅之于陋室,终日写作,闲遐之时听小弟聊些采访中的新闻轶事,也算是一种乐趣。当然,如前所述,也是为了小明和玉儿,孩子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与喜好,是做父母的替代不了的,况且玉儿的数学和小明的语文都各有优势,彼此也是可以取长补短的。
但是这个周六的聚会,小弟却安排了一项“活动”。这就是,玉儿将去市里参加一个演讲比赛,小弟要玉儿预演一次,让大家来一个“会审”。
讲演的内容是不是励志一类已经记不清了,演讲词是小弟写的,总的感觉写得很不错,完全是孩子们的心智口气,没有豪言壮语,听了还挺打动人。但完全出乎我意外的是,玉儿一点儿不怯场,表演得非常出色,由于她又是学过舞蹈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得体,可以说,臻于完美。
在带小明去“疯狂英语兴趣班”报名的路上,我对小明说:“你看姐姐多勇敢,当着大家的面,表演得多好!”
小明却不服气,说道:“我也不怕。妈妈忘了?我在幼儿园时就上台跳过舞呢!”
不错,我想起来了,我说:“是的,那时你很勇敢,影集里就有那张彩照,妆化得浓眉大眼,脸蛋涂得像个猴子屁股。可你现在转到南小,怎么见了同班的同学都不敢大声说话呢?”
小明没有争辩,他知道这是事实。下午四点多钟,我去英语兴趣班接小明回家,我发现小明红光满面,一脸春色,高兴得走路的步子也有了弹性,一跳一跃的。我问:“今天在兴趣班又多了许多陌生的新同学,是不是变得勇敢了?”
他连连点头,说:“我又被选上学习委员了!”我注意到,小明特地用了一个“又”字。是的,在东门小学时,他曾经担任过班上的学习委员。“是吗?真的,假的?”
我不敢相信。兴趣班的老师我们没有接触过,班里的同学又是来自全市的各个学校,彼此都不认识,怎么就选上小明了?
我问:“是老师指定的,还是同学选举的?”他说:“都不是。”
“那怎么产生的?”“竞选。”“怎么个竞选?”
小明说,老师宣布谁想竞争班长,就勇敢地到讲台上来介绍一下自己。大家都不上去,这时一位女同学就主动地站了出来,上台用中文介绍了她叫什么名字,老师就让她做了班长;竞选学习委员时,他想到玉儿姐姐都敢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兴趣班不就只有三四十个同学么,就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