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渴望寻得礼贤下士如燕昭王的君主,让他试试霸王之略: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古风十五》
但是在大一统的唐朝,燕昭王已成过去,即使当下有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有所作为,霸王之略成了一种早已逝去的历史幻梦,李白的政治想法真是既单纯又天真。而且,由于李白在外貌上极具神仙气质,人们往往只是品鉴他的才气,欣赏他的仙姿,却忽略了他的济世之志。最重要的是他一向坦荡、鲜明、自负、孤傲,即使是在身份显要的权贵面前也仍是昂首阔步,毫无谦逊之态。他的这种态度常常使人不快。所以他虽多次投刺自荐,企图一展长才,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历经几番挫折后,李白似乎有点颓丧,他也意识到,建功立业的同时还要保持自己本然的风貌是很难实现的。此时的李白已渐入中年,飞逝的时光和依然毫无作为的现实令他感到恐惧。
李白沉郁的情结只有借酒疏放,“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渐渐地,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酗酒、舞剑的豪放生活,但此时,李白已不似先前的豁达了,他心中充满了凄愁。与他一样愁苦的还有蓝仙。经过一阵自毁似的疯狂浪荡后,一日,李白揽镜自照,面对着镜中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眼中泛着血丝、没精打采的自己时,他终又恢复了平静。接下来又有好长一段时期,李白把自己关在碧山的书房里,日日弄琴、吟诗作赋,闲来炼炼丹砂,逐渐恢复了往昔气度来。
李白在安陆住了约十年,他称这段时日的生活为“酒隐安陆,蹉跎十年”。
这期间他也曾游历周边的名胜。鄂州(现在的武昌)城西有座黄鹤楼,自古文人骚客都到此临风抒怀,李白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李白的诗文里,虽然多次提到了黄鹤楼,但却找不到一首诗是专为描述或凭吊黄鹤楼而作。这其中另有缘由。据说,李白当年游黄鹤楼时,见到崔颢的题诗《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认为这是一首千古绝唱,自叹不可能作出更好的作品来与之媲美,因而罢笔。大诗人李白叹服而不敢作诗的消息很快地便流传各地,被人们引为趣谈。后来有一位僧人引用这件事,作了一首打油诗:
一拳搥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李白游遍鄂州后,转到了襄阳。这次到襄阳并不全然为了游玩,而是因为听说韩朝宗正以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的身份驻于襄阳。韩朝宗在当时名声显赫,且喜欢奖掖后进,正逢李白的一位兄弟李皓是当时的襄阳尉,因此李白立即请托李皓将自己举荐给韩朝宗。
李白先呈上了《与韩朝宗书》,他希望韩朝宗能像先前荐崔宗之和严武一样,把自己推荐给朝廷。书信中,李白表明了请求韩朝宗推荐奖掖。随后,他去拜谒韩朝宗。李白头戴高冠,腰佩宝剑,一副混世佳公子的模样,这副装扮赢得韩朝宗的赞赏和喝彩,而李白惊人的酒量、满腹的诗文和得体的应答,更使得这位荆州长史大为悦服。然而,李白所表现的仅是他那倜傥豪放的性格,所以韩朝宗仅止于赞叹他狂放的才气和飞扬的气质,却并未给予他某种实质上的帮助,李白的一番苦心又泡汤了。
李白对这一次的再遭挫折,似乎已能泰然处之,也许是因为之前经历多了,这次他索性畅快地游赏了附近的名胜佳景,如岘山、高畅池、汉水堤、汉武坛等,并写了不少诗文记述所游所见,文中并无怨怼之情,反倒是充满了祥和欢乐的气息。此行虽然有不如意之处,却也有着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孟浩然。
孟浩然是襄阳人,自幼好结义,喜欢助人,最初隐居在襄阳东南的鹿门山,过了40岁才到京师游历。孟浩然当年曾经在太学赋诗一首,令当时在场的人都叹服不已,谁也不敢和他较量。
张九龄和王维都很称颂孟浩然,尤其他的五言诗,最为后人所称道。而孟浩然的个性与他的诗风一样的疏迈清超,好作狂人之举,这与李白倒有几分相像。传说当年韩朝宗在荆州时曾与孟浩然相约一同前往京师,并打算将孟浩然推荐给朝廷。谁知临行那天,凑巧有位朋友来拜访孟浩然,于是两人在家中喝起酒来。家中的仆人不时催促提醒孟浩然说:“先生!您与韩大人还有约,恐怕要耽误了!”孟浩然此时正酒酣耳热,便呵斥道:“我喝得正高兴,不要去管他!”韩朝宗在约定地点等了许久也不见孟浩然人影,最后很不悦地走了。孟浩然虽然失掉了一次大好的机会,但一点也不后悔。
这次游历襄阳,李白可以得见孟浩然,他十分喜悦。在当时,李白30岁,在文坛刚刚崭露头角,而孟浩然已经在文坛上享誉盛名,所以李白对他很尊敬,称他为“孟夫子”。李白对孟浩然的尊敬我们可由《赠孟浩然》一诗中见得: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从这首诗中更可看出两人个性上的相似:嗜酒、疏放、孤傲,正因为性情上的相似,使他们志趣相投,彼此互慕才情。
李白离开襄阳后,两人又在江夏相遇,当时孟浩然有事要到广陵,于是李白在黄鹤楼设宴为孟浩然饯行,并作诗相送: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这次分别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两人虽一直未再重逢,却仍联系频繁,真可谓英雄相惜。
在黄鹤楼送别了孟浩然后,李白决定前往嵩山探望挚友元丹丘。当时元丹丘正隐居在五岳之首的嵩山辟谷炼丹、修仙学道。老友相见,倍感亲切,但李白经过这几年的阅历,心志已改变了许多,所以二人并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地谈仙论道。李白在嵩山待了很短的时间,即与元丹丘告别,继续北游洛阳,落脚于天津桥南造酒楼,每天与海内英豪醉酒追欢,浮沉于酒色之中。
这种放浪形骸的日子并不能真正慰藉和填补李白挫败空虚的心灵,每当午夜梦回,诗人思及自己茫茫的前途及远在安陆的妻儿,不禁愧疚万分。于是这位扯不断家中牵绊的诗人终于踏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安陆。
历经了长时间的离别,李白此刻十分想念蓝仙,他恨不得立即回到她身边,得到她的抚慰,可是,就在他返乡途中,许蓝仙却因肺病而猝然离世!当李白惊闻这一噩耗时,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了。
李白痛心疾首、失魂落魄地匆匆返回家时,许家上下对李白颇有微词,李白原先留给他们的完美印象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眼中的那位只知吟风弄月、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李白的行径不但不能给许家带来荣耀,甚至近百年的体面都被他毁了。但已经离世的许蓝仙却至死都能谅解李白离开自己云游四海的苦衷,她也从未后悔过,唯一遗憾的是,她临死也没能再见自己深爱的丈夫一面,只能含泪而去。
没有了许蓝仙,安陆只是一处异地。于是在许蓝仙的丧事结束后,李白也怆然地离开了安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