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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墓地

狄狄和美狄不出去探险的时候,就在光的领地上嬉戏。庙宇附近的原野和花园,和金碧辉煌的厅堂和回廊一样美丽,在这里的每一段时光都仿佛珍贵的礼物,令人难忘。

有时候,他们躺在植物的叶子上面休息,那些叶子宽阔硕大,当清风吹动叶子,感觉就像在吊床上一样。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季,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时辰是根据自己的颜色来命名的,有白色、蓝色、粉色、紫色、黄色和绿色的时辰。水果、花朵、蝴蝶、飞鸟和香气也随着时辰的颜色变化而变色,不断地给孩子们带来惊喜。他们的玩具要多少有多少。玩累了,他们就躺在蜥蜴背上,这些蜥蜴的长度和宽度同小船差不多大小,它们在花园里的小径上、沙滩上飞跑,就连那些沙也像糖一样雪白,一样甜蜜。他们渴了,水就往巨大的花朵杯子里面甩一甩头发,孩子们就可以直接从百合、牵牛花和郁金香里喝水了。他们饿了,就采一些闪闪发光的水果吃,这些果子像阳光一样耀眼,美味多汁,仿若光的味道。

在灌木丛里,还有一处用白色大理石围成的池塘。这个池塘非常神奇,它那清澈的水映照出的不是驻足者的面容,而是灵魂。

“这个发明真荒唐。”猫说,她一次也不肯走近池塘。亲爱的小读者们,你们和我一样,明白她的心思,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那么,你们一定也明白,为什么忠实的狄洛喜欢到这个池塘里喝水: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他的灵魂始终如一。他根本无须隐瞒自己的思想。亲爱的狄洛心里只装着爱心、同情和奉献。

狄狄每次照这面魔镜的时候,几乎总能看到一只美丽的青鸟,因为他的全部心灵都被找寻青鸟的愿望占据了。每到这时候,他就会走到光的身边,哀求她:“您告诉我青鸟在哪儿!……您什么都知道:请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它!”

可是她从来都不透露什么。她总是神秘地说:“我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你。你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她给了他一个吻,又说:“别泄气,每经受一次考验,你就离青鸟更近了一步。”一天,她忽然对他说:

“仙女贝丽吕娜捎话给我,说青鸟也许藏在墓地里面……好像是墓地的一个死者把它带进坟里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狄狄问。“很简单,你在午夜时分转动钻石,就会看到他们从地底下出来。”听到光的话,牛奶、水、面包和糖都惊叫起来,牙齿上下打战。“别管他们,”光小声地对狄狄说,“他们怕死人。”“我不怕死人,”火蹦蹦跳跳地说,“以前,我经常烧他们,比现在有意思多了。”“我不害怕,”狗浑身发抖地说,“不过我会很高兴……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猫坐在那儿,捋着胡须。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说,和平常一样故弄玄虚。“别说了,”光说,“仙女的命令不容违背。你们都跟我守在墓地门口,两个孩子进去。”狄狄很不情愿,他问:“你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不,”光说,“那个时候还没到。光还无法进入私人的住所。何况,没什么可怕的。我就在这附近,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都能再次找到我……”

她的话还没落音,孩子们周围的所有事物就发生了变化。璀璨的庙宇、绚烂的花朵、美丽的花园全都不见了,眼前一片荒凉的野外墓地,静静地躺在黯淡的月光下。孩子们旁边有许多坟、杂草堆、木制十字架和墓碑。两个孩子吓得毛骨悚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怕!”美狄说。“我……从来……不怕。”狄狄结结巴巴地说。他自己也怕得不行,却不肯承认。

“你说,”美狄问,“死人凶不凶?”“不凶,他们已经死了!”狄狄说。“你以前见过死人吗?”“见过一次,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通体都是白色,很安静,面无表情,不说话……”“我们会看见他们吗?”

这个问题使得狄狄打了个冷战,他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声调答道:“当然,光已经说了!”

“死人在什么地方?”美狄问。狄狄惊恐地环视了一周,自从他们单独站在这儿,动都没动一下呢。“这儿,”他说,“草堆下面,也可能就是大石头下面。”“这是死人的家门口吗?”美狄指着墓碑问。

“嗯。”“天晴时他们会出来吗?”“他们只会在晚上出来。”“为什么啊?”“因为他们只穿着睡衣。”“下雨时他们也出来吗?”

“下雨了,他们就待在家里。”“你说,他们家里舒服吗?”“听说里面很窄。”“里面有小孩子吗?”“当然,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他们都吃什么啊?”

狄狄没有立即回答。作为哥哥,他觉得自己应该无所不知,可是美狄的问题却把他给难住了。他想了想,觉得死人既然住在地底下,肯定没法吃到地面上的东西,于是很确定地说:

“他们吃草根!”显然,美狄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又绕回到自己最关心的大问题。“我们会看见他们吗?”她问。“会,”狄狄说,“一转动钻石,我们就什么都看见了。”“他们会说什么?”

狄狄有点儿不耐烦了:“他们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他们不说话。”“他们干吗不说话?”美狄问。

“因为他们没什么好说的。”狄狄越来越烦躁,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为什么他们没什么好说的?”狄狄再也受不了了。他耸了耸肩,推攘了美狄一下,气鼓鼓地嚷道:“你好烦!”美狄很委屈,也很疑惑。她咬着大拇指,心里寻思,哥哥对自己这么凶,自己再也不问了!可是,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孩子们再一次感觉到了孤单和恐惧。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又说起话来,以打破这异常的寂静。

“你怎么还不转动钻石?”美狄问。

“你不是听到了嘛,光说要等到半夜十二点,这样他们才不会受到太多打扰。因为那是他们出来透气的时候。”

“还没到十二点吗?”美狄问。

狄狄转头看着教堂的钟,他简直没有力气回答,因为指针正指向十二点。

“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听,就要敲啦……敲啦!你听到了吗?”钟声响了。

美狄怕得要命,一边跺脚,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我要离开这儿!……我要离开!……”狄狄尽管也吓得全身僵硬,却还是说:“别动!我要转动钻石了。”“不,不,不!”美狄哭了起来,“我心里害怕!哥哥!不要转!

我要走了!”

狄狄想伸手去转钻石,却动弹不得。美狄紧紧拉着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他的胳膊上,她大声喊道:

“我不要见到死人!……我不要见到死人!……不,我不行了!我站不住了!”可怜的狄狄和妹妹一样恐惧,可是每一次考验都使得他的意志和勇气增长一分,他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完成使命。钟已经敲到第十一下了。

“到时候了,”他喊道,“不能再耽搁了!”他甩开了美狄的手臂,毅然转动了钻石。一阵骇人的沉默。可怜的小朋友看见十字架摇晃起来,大地裂开了缝隙,墓盖逐渐上升……美狄把头埋在哥哥的胸前。

“他们出来了!”她蹲下来靠着狄狄,“他们出来了!”勇敢的狄狄也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他紧闭双眼,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才勉强没有晕倒。他就这样等着,等了一分钟,好像等了一个世纪,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然后,他听到了鸟鸣声,一缕温馨的风吹拂过他的脸,手和脖子都感受到了夏日太阳的热情。他惊魂未定,几乎难以相信这个奇迹。他慢慢睁开双眼,欢乐和惊奇的情绪立刻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从所有裂开的坟墓中,慢慢开出无数朵绚丽的花。它们到处蔓延,越来越茂盛……花团锦簇,艳丽异常。花儿开遍了整个墓地,把这里变成了仙境中的花园。温暖、明亮的光线从花心透射出来,将孩子们包裹在浓浓的夏意里。露水晶莹透亮,蜜蜂嗡嗡吟唱,鸟儿苏醒,将赞颂阳光和生命的第一阵甜美的歌声洒满空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狄狄说,“那些坟墓和十字架呢?”

两个孩子惊讶、疑惑,手拉着手,在墓地里四处搜寻,然而墓地早已踪迹全无,周围只是一片美丽无比的花海。在经受了可怕的恐惧之后,他们的心情分外轻松。他们原本以为狰狞的骷髅和骨架会从地底下爬出来,追逐他们,他们想象了各种恐怖的场景。可是此刻,他们却看到了真相,明白了死亡并不存在,生命永不消逝,只是会变换形态罢了。凋零的花朵会撒下花粉,花粉会孕育出新的花朵。花从树上落下,果实又会结出来;飘零的花瓣会把香气留在空气里,丑陋的毛毛虫也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只有变化,没有死亡……美丽的鸟儿在孩子们周围盘旋。它们中间并没有青鸟,可是孩子们却沉醉于新的发现,心情愉悦。他们惊喜万分,不住地念叨:“死亡并不存在!死亡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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