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丝
“丝是桑蚕在桑树上所吐出来的纤维，早在新石器时代，我们伟大的祖先已经能够利用蚕茧抽丝，织造美丽的丝织品。当然，汉唐是中国古代丝绸发展的鼎盛时期，开辟了我们耳熟能详的丝绸之路。到了明清年间，丝绸的重心转移至了江南地区。直到现在，提起江南女子，很多人的想象力还会与丝绸相联系，可见，丝绸的精致柔软与江南女子的灵秀可人是相得益彰的。”
邱亦心娇小的身躯在狭窄的宿舍空间里徘徊，兴致勃勃的介绍着她对丝绸的了解。公共的书桌上平铺着一块素绸缎，湖水绿的丝缎柔软而高贵，散发着如水的清丽的光泽。
“亦心，别告诉我，今天你打算给我们上丝绸之路的课，我没有这么多闲工夫，部里还有事，你要长篇大论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叶紫打了个呵欠，趁她停歇的空挡，见缝插针的说话。
邱亦心一把将她按了下来，坚决的回答：“休想。既然是开会，自然是有事情要商量，死叶子，每次最不配合的就是你。”
叶紫假笑着企图打哈哈糊弄过去，秦薇已在一旁好奇的问：“亦心，你忽然间拿了这些过来，还给我们上这样一堂课，难道跟这次的形象设计大赛有关？”
“还是小薇聪明。”邱亦心开心的手舞足蹈，郑重的宣布：“我要参加这次的形象设计大赛，需要一个模特。”她的目光在三个人中间流连审视。
叶紫第一个站了起来。“我还是走了，怎么看，这些东西都与我无缘。剩下这两个，你挑哪个都不错，好好商量细节问题，我到时带条横幅去加油助威。”
苏默涵微微的笑，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块丝缎。“默默，你有兴趣？”邱亦心眼睛一亮，眼尖的捕捉到她的留恋。
她留恋的是曾经那一瞬的光华，他停留的目光里夹杂的浓浓的欣赏与惊叹。而此刻，她已然得偿所愿，这一切似乎就不再重要。她微微一笑：“我觉得小薇很适合湖水绿的颜色，很纯净，跟小薇本身的气质很和谐。亦心，你要好好设计，一定要最大限度的展现小薇的美。”
秦薇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看了看苏默涵。“我？”
“对，你不想给徐越一个惊喜吗？我知道决赛那天可是徐越的生日，我们的小薇一定要给他最美丽的自己，让他刻骨铭心。”即使，有一天他会离开你、背弃你，那一瞬的美丽恐怕也会是他终生难忘的回忆。
秦薇慢慢的低头，似乎在思考事情的可行性。邱亦心却已经在一旁仔细的端详，不住的点头。“小薇的气质沉静温婉，跟这颜色果然很相配。就是你了，我一定要把你塑造成万人迷。”
苏默涵却一个激灵，有了更奇妙的构思。她眼珠一转，向她们招了招手，在邱亦心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邱亦心激动的抱着她，兴奋的说：“默默，你真棒。有了你的构思，我有信心，我们一定能拿回第一名。”
苏默涵宠溺的轻点她的额头。“没有我的构思，亦心一样能赢。只不过，我想给小薇最好的回忆，就要精益求精。”
秦薇感激的搂住她的肩膀。“默默，谢谢你。”
邱亦心撅嘴抱怨。“我怎么觉得你们把我这个正主给丢到一边去啦，好过分。”她顺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让脑海里慢慢浮现自己的想象。“怎样才能做到尽善尽美呢？默默，你可有你的想法？”
苏默涵侧头深思。“丝绸与其他的布艺不同。它是蚕的生命所凝结的产物，是蚕生命的延续。因此，它不是静止的，是有生命的。我们要彰显它的美丽就要了解它的特性、尊重它的生命，那么它的美丽才有灵魂。”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秦薇默默念着，“很多人都说，这句诗是歌颂爱人之间山盟海誓、至死不休的爱情。我却觉得，这是在称颂蚕的灵魂，经过一场洗礼后的灵魂蜕变。我真怕，自己会亵渎它的美好。”
苏默涵微笑。“小薇，如果没有鲜活的生命去表现它的美丽，它再美也终究只是摆设。灵魂是你的美丽和动态来赋予它的，所以，要对自己有信心。”
邱亦心一直专心的倾听她们的对话，此刻忍不住鼓掌。“小薇，默默说的对。你要对我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有了默默的构思加上我的努力，我想，你的气质一定会赋予它最独特的美丽。”
苏默涵微微闭上眼睛，有些回忆经过时光的沉淀会变得清晰、透彻。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他坚定的走到身着湖水绿绸缎礼服的她面前，坚定的告诉她：“从今以后，请你把所有的忧伤交给我。”
为什么会爱上他？
也许是他身上平静宽和的气息，也许是他恰倒好处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是他将她从昔日的噩梦里拉回现实，是他让她真正的摆脱心中的阴影，拥有纯粹的快乐。
他给她的，何其多何其的珍贵。
秋冬交替的季节总是让人有沉睡的欲望。苏默涵推开窗，看到外面的阳光一扫多日前的阴霾，变得明媚透亮，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开朗。在楼下买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揣进怀里，滚热的气息刹时蹿流全身。
仿佛是一种习惯似的，不论是他来看她亦或是她去看他，总会体贴的各自为对方带去一杯滚热的奶茶，从秋天到冬天，乐此不疲。
踏进广播室，毫不意外的看到季斯磊在一旁的沙发上补眠。本就是论文撰写的紧要关头，偏他又是对自己要求苛刻的人，广播站的事情又没有完全交接完毕，可谓忙的焦头烂额。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整理资料，帮他打印手稿、修改错字。
俯下身，细细端详他。很少有男生像他一样很干净，干净的犹如春天的湖水，教人不自觉的沉溺。她偷偷的想要触碰他的眉头，却被他突然伸出的手惊了一跳。
“又贪玩？”他口气里带着宠溺的说话，一边起身给她腾出空间，她把怀里热乎乎的奶茶递给他，皱了皱眉头。“看你这么困，应该给你送杯咖啡的。”
他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没事，睡一下精神好多了，这些日子你也很辛苦了，下巴都尖了。”
“那敢情好，不用冥思苦想的减肥。”
他下巴抵着她的秀发。“你太瘦了，应该再吃胖一点。”
她娇笑着，学着他的声音说：“那时你就会说，默默，你太胖了，应该再瘦一点。我可不要变来变去的，好麻烦。”
季斯磊逸出一丝轻笑。“就你歪理多。”他拿过一旁的稿子，指给她看，“今天嗓子有些不舒服，过会儿，你代我主持一下。”
“有没有酬劳？”她撑着下巴，笑问道。
“有。”他亲了下她的额头，“不过暂时保密。”他一边让她熟悉稿子，忽然蹙了蹙眉。“默默，为什么这次形象设计大赛你没有参加？”
苏默涵一愣，接过他手中的奶茶，热流借由手心传导至胸口，激起一阵暖意。“我想，小薇比我更合适。”
“为什么？”他好奇的问，看过邱亦心的设计稿，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眼光，亲耳听到她证实自己不参加的消息，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她一手捧着奶茶，一手牵着他的手。“磊，你很希望我参加吗？”她很认真的问。
他偏首看她，微笑着伸手替她拂过耳边凌乱的发丝。“我当然希望我的默默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她的美丽。”
她俏皮的一笑。“如果我偏要藏起来只留给你一个人呢？”
他温和的一笑。“那我只好照单全收。”他顿了一顿，才又说，“你才大三，也许有些事情没有危机感。好的学习成绩固然重要，但一些额外的证书也能证明你的优秀。据我所知，你在这些方面很是吃亏。”
她咬着吸管，静静的听。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只是她心里知道有些东西比证书比所谓的前途更让她珍惜。她举手笑说：“我知道的，不过，这次就饶过我好不好？那天比赛是徐越生日，我们想让小薇给他一个惊喜呢。”
他也没有坚持，只微微的笑笑。“好，你自己把握分寸就是。”
她安静的蜷缩在他怀里阅读稿子，阳光斜斜的射进屋里，将她沐浴在淡色的光芒里，越到冬天她的皮肤越加苍白透明，每每让他生出不真实的恍然。“默默？”他下巴抵在她肩膀，肌肤相触的微妙感觉让他生出踏实感。
她回头，粲然的一笑。“怎么了？”
“有时觉得你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他微笑着把玩她的发丝，细致柔软。
“我就是从天而降呀。”苏默涵眉眼笑的弯弯的，在他怀里寻觅舒服的位置。她没有太多的奢望，就希望此刻的宁静能一直持续下去。
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明白，这世间最重要的是平静的相濡以沫。
进入冬天，空气中的湿润都带着几许冷冽的刺骨。套上宝蓝色的羽绒服，围上白色的长围巾，一身的清爽宜人。
江南的冬天已经很难见到雪的踪迹，苏默涵和季斯磊手牵手徜徉在青石板的路上，前几天的雨水将多日的尘土洗刷的一干二净，在金色阳光的映射下光洁如新。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散步仿佛是他们每个星期日的必修课。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苏默涵而言都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在季斯磊的面前，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心快乐，可是离了他却是离了自己的魂一般。她明白自己的内心是极度不安的，多少个早晨她在噩梦里醒来，枕巾总是湿湿的。前世里她不曾直击的车祸现场却无数次的在她的梦境里上演，她一次次束手无策的看着他在她面前倒下，倒在血泊中，她却眼睁睁的无力向前一步。
即使她扭转了时空，她还可以扭转命运吗？
她不敢想，甚至害怕去想、拒绝去想。她唯一能做的是加倍的珍惜这重新来过的点点滴滴，用她所有的心去记录去给予去呵护。
“总是在发呆。”季斯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停下脚步，帮她把散开的发丝理好，“晚上的决赛你们可有信心？”
苏默涵微微一笑。“我和叶紫已经在穿月楼订好了包厢，只等着开庆功宴。”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问：“这么笃定？”
她点头，亦心的能力她信的过，即使模特由她换作了秦薇，她相信对结果也是无差的。她认真的盯凝他的眼。“晚上跟我一起去吧，我想让她们都知道你的存在。”
她早该告诉她们的。一来，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来，自己对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一直有不安，总有一种随时会失去的恐惧感。因此，不免失了坦白的勇气。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也避免她们大惊小怪的盘问，一律有他挡着便是。
“我以为你会把我藏一辈子。”季斯磊面带温和的笑，可眼底却有失落隐藏不住。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感觉却像熟悉了很久似的。一方面因为默默对他的了解似乎把他们彼此熟悉的过程缩短了很多，另一方面是他也渴望去了解她。
她在他面前总是快乐的，这种快乐很纯粹，丝毫不加掩饰。但是只要她的视线离开他她就会不自觉的流露一种忧伤和不安。有时候他会希望她能主动向他倾诉她的不安，可有的时候他又会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逃避的感觉，下意识的抗拒了解她沉重的忧伤。
“我是怕你后悔，在给你反悔的时间。”她半开玩笑的回答，可眼神里的惶恐多少泄露了底气。爱上他是宿命、是别无选择，在他还未来得及深深爱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深深的、深深的爱上了他。
再自信的人，面对一份失而复得的爱情的时候都不可能保持一贯的自信从容。她在最快乐的时候，在她给他最灿烂笑容的时刻她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内心涌起的悲伤。她一直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悲伤，一直在给他给所有的人快乐的自己，可她终究也会累也会难以承受。
“我不后悔。”他忽然生出一丝疼痛，把她拥入怀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在压抑你自己，但是，我要你知道，我是可以和你一起分担的人。”
“磊。”她几乎脱口而出，在他诚挚温柔的目光凝视下将真相全盘托出。可话到嘴边，理智仍然战胜了冲动。她如何告诉他，他将来会有可能丧命于一场车祸？她如何忍心把她的担忧恐慌转移到他的身上，让他背负死亡靠近的恐惧？她要如何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此与安宁从容告别？
她不能。
她要他从容沉静的生活、学习、工作，而那些噩梦般的回忆由她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她终究会学会如何调试自己的恐惧，用最纯粹最真实的快乐来面对他。
她可以做到的。
正想着如何安抚他的情绪，一阵手机铃响，是亦心的电话。她接起，电话那头邱亦心焦急的声音传来。“默默，你快回来，小薇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