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再回首,一曲别离
Chapter 12 再回首,一曲别离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夏嫂就开始紧张,连着问倪影好几遍“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倪影笑嘻嘻答:“就去几天,不需要带太多东西的。晚上回去稍微弄一下就搞定了。”她习惯轻装上阵。
“到底是出远门啊。”夏嫂仍是不放心。
夏离无奈了:“妈,你操什么心呐,让她自个儿看着办呗。”最好是东丢西拉,只得灰溜溜回梅坞。
“哦哦,小P孩又开始嫉妒了。”倪影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顺手抢走夏离看中的一块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甚是香甜,最后还不忘摆一个心满意足的pose。
夏离眼角抽搐。考虑到这个女人明天出远门,决定宽恕一回她的劣迹。
“夏嫂,干脆你跟我一块儿走吧。”看着在忙碌的夏嫂,倪影心血来潮,半真半假邀请,“咱们顺道去海南玩一玩。我带你去看海。”
“那怎么好意思?”夏嫂连连摆手。
“她也就随口一说啦,妈,就你会信。”夏离对自家母亲和另外一个脱线女人已经不抱希望了,有气无力得瞪一眼倪影,教训道,“别老是说话不经过大脑。”
“谁说我信口开河啊?”倪影用抢红烧肉的实际行动表示抗议,一边嚼着红烧肉一边含糊道,“夏嫂,我说真的啊,只要你答应,我们就去海南,吃住我全包了。”哼,勾走了夏嫂,让死小子一个人在家,喝西北风去!
“不行的,不行的。”夏嫂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一味摇头。
“别逗我妈了啊。”夏离忍不住抬头轻拍她脑门。
倪影来不及躲开,“哇”了一声,装模作样捂着脑门直喊疼,朝夏离吹胡子瞪眼,又朝夏嫂扮柔弱可怜。结果夏嫂随手赏了儿子一记爆栗,疼得夏离差点挤出眼泪星子。
瞧着夏离憋闷委屈的模样,她差点偷笑到内伤。
“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夏离跳起,一手指着倪影,带一点哀怨一点愤怒得看向自己老妈,“我说,究竟我是你儿子,还是她是你女儿啊?”
倪影与夏嫂均是一怔。稍一会儿,倪影先反应过来,抱着肚子哈哈笑。连夏嫂都有些哭笑不得,走过来作势要打儿子,边道:“死小孩,说什么胡话啊。倪小姐那么好,我哪有本事做她的娘哦?”
倪影闻言,忙站起来走到夏嫂身边,忽然一把抱住她,笑得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缝:“哎,夏嫂,你比我妈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胡说八道。”夏嫂嗔她,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说真的啊。”倪影的表情很认真,语气更诚恳,似乎还怕他们不信,就差指天画地了。
夏嫂很是受用,嘴上仍说:“倪小姐真会哄我这个老太婆哦。”
“哎,夏嫂你很年轻的!”倪影将眼睛睁得老大,“我可嫉妒夏离了,有一个这么会做饭的妈。我妈啊,从来不给我做饭。我猜她根本不会做饭。要不……”她故意顿了顿,贴近夏嫂,“要不,夏嫂,你干脆当我的妈算了。”
夏离一瞬间只觉得心怦怦跳。虽然知道倪影说得不过是玩笑话,却仍然控制不住的遐想。
夏嫂被哄得合不拢嘴,拍着倪影的手背直笑。
倪影洋洋得意,朝夏离一扬下巴:“呐,这回我可真成你姐了哦。”只一句,话音未落,视野里原本含笑的脸突然变得阴沉。倪影有些后悔。其实她明明知道,凡是涉及年龄、姐弟等此类话题,夏离都会变得特别敏感和易怒,然而她总忍不住去碰触他的忌讳。
彼时,她并不清楚,只因潜意识里,夏离给予的反应方式让她感觉到他的在乎,于是不自觉沉溺其中,刻意挑衅。
不过,夏小朋友这回只稍稍静默了一会会,突然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甚至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开口问:“喂,是时候该回去了吧?”
话音一落,倪影就开始张牙舞爪:“干吗,就这么着急的赶我走?”一想到明天要暂时离开梅坞,她的心里头隐隐约约不舍。
却是夏嫂接话:“是该回去收拾东西了。晚上嘛要早点睡的,第二天好有精神走那么远的路。”
没想到连夏嫂都催她了……倪影撅了撅嘴,乖乖应了一声,再偷偷瞪夏离一眼。
道了别,磨蹭着迈出饭店大门,余光却撇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夏离。倪影眨眨眼,然后嘿嘿笑:“你不会是,打算送我吧?”
“我吃撑了,饭后散散步。”夏离答得理直气壮,斜睨向她,一脸鄙夷,“你想得真美好。”
倪影额头黑线。
嘁,死鸭子嘴硬!倪影暗自腹诽,强烈鄙视某小P孩的心口不一。
两个人沿着浔河岸并肩散步。先前吃完晚饭,倪影常常一个人这么慢悠悠得往回走,今天难得和夏离一块儿。
“对了,明天早上我还是会去你家吃早饭的哦。”倪影交代。
夏离随口将她一军:“临走前还要剥削我家的早饭。”
“你这个人。”倪影叉腰怒视,“说句好话会死哦?小心我回来的时候不给你带礼物,哼!”
夏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话的好。
果然,倪影没趣得缩回了爪牙。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不再斗嘴,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剩下倪影的鞋跟踩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哒声,清脆而规律。
夏离将两只手都插进裤兜,状似漫不经心得提了一句:“你会回来的,对吧?”语气里藏着一点不安,一点希望,一点祈求。
这个问题,他貌似问过好几遍了。倪影忍不住笑:“你就这么担心我不回来了?”然后轻轻叹气,“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想出门的。”
这些天来,她其实都有些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奔波。从中部到南方,从水乡到岭南,千里之外,乡音难觅。在梅坞镇的闲散纵容了她骨子里的慵懒,再捡起曾经面对纷繁生活的韧性,仿佛有点力不从心。
夏离没有立即接话,安静好一会儿,小声道:“那就不要去了。”
“不行呀。”倪影耷拉下脑袋,“会被她们灭了的。”
夏离挑眉,看她一眼,揶揄道:“你都是女魔头了,还会被人灭?”
倪影瞪他:“我哪里魔头了?”
“你哪里不魔头了?”夏离一脸无辜样。
“我明明很小白兔的,好不好?”倪影严肃反驳,同时举例说明,“你看,连你这样的小鬼,我都制不住,足以见我的善良。”
夏离哑口无言。他决定不继续这个让他郁结的话题,正搜肠刮肚找寻新话题时,听见倪影自言自语:“刚认识的时候,都才十八、九岁,一下子毕业了,一下子都要结婚生子了,时间真快啊。”
“傻子。”他斜睨向她,“时间本来就是很快的。”
“是啊,时光如梭。”彼时,她尚不知这是最贴切的比喻,还嫌它老套无奇,等岁月真正老去,才恍然明白“如梭”是何等残忍的概念。倪影侧过身,对上夏离的目光,眉眼弯弯:“很快,连你这样的小鬼,也会要结婚生子了。”
“……不会的……”因为从未谈论过类似话题,夏离突然发现自己的笨拙。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问我,会不会一直待在梅坞?”
“嗯,你的回答是,希望吧。”话甫出口,夏离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答案都记得这么清楚。这个事实让人触目惊心。
然而倪影只顾着自己的心境,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思变换。她长长叹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离开梅坞,那么去哪里?留在梅坞,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脱口问出,掩饰不住里面的急切。
倪影笑起来,反问:“你不是也觉得,梅坞没什么好的麽?”
“可是……”可是现在,这里有了你呀!只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出口?或许,即便说了出来,她也只会当笑话,听过便忘了吧?
他的眉间悄悄浮起一丝酸涩,完全不衬这般飞扬跳脱的年纪。好在夜色浓郁。所有的暗恋,所有的爱慕,都可以悄悄融进无边的夜幕中。
谁也看不见。
“沈老师不是也留下了麽?”
“所以,我佩服他。”倪影一扬眉,笑道,“干脆我也争取去你的学校当老师?”
“……不要。”
“瞧不起我?”
夏离居高临下鄙视她:“你,误人子弟的典范。”
当即换来倪影的“哇哇”大叫。两个人嬉笑着追逐打闹,连同隐约的不安、别离的伤感、未来的迷茫,散落在亘古流淌的浔河里。
死鸭子嘴硬的夏小朋友用实际行动将倪影送到租书店门口。转身,冲他挥手道别,倪影顺其自然得交代一句:“好了,我到了,你快回去做作业吧。”
“我散步而已,你管我?”死鸭子一挑眉,继续嘴硬。
果然。倪影撇撇嘴,一耸肩,表示她已经司空见惯,不会再表示惊讶和愤怒了。“别忘了我们有赌约的。要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真啰嗦。”换来夏离的鄙夷。
倪影飞去一枚白眼,正要自顾自进家门,突然被夏离叫住。然而等了片刻,依旧见他吞吞吐吐说不话的别扭样。倪影抓抓头发,瞪他:“你到底说不说啊?”
夏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慢条斯理道:“我只想告诉你一点,除了女儿,媳妇也可以叫‘妈’的。”
等倪影反应过来时,发现欠揍的小P孩已经窜离了好一段路,并渐跑渐远。
“死小孩,敢占我便宜?!”倪影咬牙切齿,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拳头。
次日,闹钟响起时倪影其实早就醒了,但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偷懒,于是她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
沈东阳的短信比她勤快,早已躺在手机收件箱里。他祝她一路平安。倪影一声叹息,按键输入:如果你是小叮当该多好呀。任意门,任意门,我要出发。任意门,任意门,我要回家。
语气里不知觉藏着似有似无的撒娇。
沈东阳直接打来电话。
“还没起床?”语气很是惊讶。
倪影吐吐舌头:“来得及,来得及。”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比较不确定。”倪影笑,“也许我看到室友结婚,一时刺激,也拉个人同赴婚姻坟墓,然后一去不回头了。”
沈东阳在那端哈哈笑。
倪影撅嘴:“这么不相信我啊?”
“没有,没有。”他连忙否认,“我丝毫不怀疑,这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正是这样的不按牌理,才是他所认识的倪影吧。然而又不忍心责备,不忍心磨灭她的不羁。“早点回来吧。不要错过了梅坞的春天。”
“嗯。”倪影只觉得温暖。
这个小镇有等着她的人。离开,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洒脱和随意。正因为拥有情感的羁绊,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让人生有了存在感和意义。
“记得联系。”沈东阳交代。
倪影嬉皮笑脸:“好,大事小事一一汇报,有事没事时时骚扰,可以不?”
“批准了。”
倪影噗嗤笑出声。
“还有,路上小心。”
“好。”
“到了给我短信。”
“好。”
“要保持理智,别一时冲动跑去闪婚。”
倪影终于大笑,抱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虾,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很是夸张。
沈东阳佯装无辜,问:“笑什么?”
“笑你真可爱。”倪影喘着气答。
始作俑者表示吃惊和感谢:“哇,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说可爱。感谢CCTV,感谢MTV,给我这个机会。”
倪影好不容易停歇的笑声再度响起。
“好,我答应你。”她眸带狡黠笑意,“闪婚之前,先把人拐回梅坞,由沈老师考察鉴定。”
“乖。”沈东阳无声微笑。
挂了电话,倪影伸个懒腰,总算磨蹭着起床,拉开今天的漫漫行程。拎稳旅行箱,再环视房间一圈,确定妥当。最后打个漂亮的响指,锁门,出发。
走去夏嫂饭店,旅行箱底的小车轮轱辘响了一路,和着高跟鞋碰撞青石板的咚咚声。不时有相识的村人问:“要出远门儿啊?什么时候回来?”她点点头,笑着答:“嗯,出去几天。”
对话相似且重复出现,但倪影不觉得不耐。因为融入与熟悉,所以被关心和询问。仿佛她本就是村落的一份子,不再是漂泊无根的流浪者。这样的感觉让她心生感激。
夏嫂瞧见她这副行头,比昨晚上还紧张,问:“就这么点东西?钱带够了?票呢?”神情间写满了不放心,像是女儿出门,哪怕明白她足能应付外面的善恶黑白,仍旧要细细地多交代几句。
倪影仍旧微笑着,语气却认真:“都带齐了。放心吧,夏嫂,我过几天就回来。”
“那么远,有没有带吃的?中午饭呢?”
“有飞机餐。”
夏离正准备去学校,拎起书包,瞧见母亲唠唠叨叨的模样,一蹙眉,有点没好气道:“妈,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搞定的。”
不等夏嫂反应,倪影一把挽住夏嫂的手,再拿眼风横向夏离:“我就喜欢听夏嫂说这些。小孩子别多嘴。”
夏离撇头小声嘟囔了几句,然后迎上她的视线,仿佛不情愿地扔下一句“早点回来”,匆匆迈几个大步走出饭店,一推自行车,窜出了老远。
别扭又爱装酷的小P孩。倪影忍不住笑,跑出饭店,朝他的背影大声喊:“知道啦——”
我们总以为,太阳落下了,再升起时,我们依然会再见。我们总以为,拥有足够多的时间,允许我们逐渐靠近、逐渐依恋、逐渐厌倦。
然而有时候,分离只在一瞬间。人生的路途里,有些人,甚至无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