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幽暗,隐约投映出灯罩上积灰的影子。
灯罩里有一只死蛾。
死蛾的阴影落在地上。
这是个封闭的小房间,地上和墙壁上布满了暗色的污渍,窗户下的洗手槽里水龙头开着,自来水哗哗地流,水槽里的水不断溢出,带着古怪的血红色漫过整个房间的地面。
水槽里有一只断手,血液还在慢慢流出,染红整个水槽。地上流动着浓稠的血液和水槽里的血水,将大半个地面涂改成深浅不一的血色斑马纹。
一个男人蹲在地上,用一盘子稀奇古怪的刀具慢慢地切割着另一个男人的尸体。
他先分离了他的手,然后切除了他的头……
男人的动作非常熟练,他正在按照习惯的顺序将这具尸体拆解成几百个器官,就像维修工拆解一辆汽车一样,这个过程带给他难以描述的成就感。
解剖刀插入尸体的腹腔,划开一道口子,男人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鬼东西——”
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个封闭的小房间,地上和墙壁上布满了暗色的污渍,窗户下的洗手槽里水龙头开着,自来水哗哗地流,房间里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其他的声音。
1
“大家好,这里是黄封市电视台,大家现在从电视画面中看到的是位于我市左河村社区的一栋老式小区,市政府刚刚下发了拆迁通告,这个地段将于今年七月一日开始拆除,然后进行拍卖。而这栋小区正是二十年前,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八人,轰动全国的‘碎尸者’张又跟的家……”一个年轻的电视台女记者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对着镜头卖力地讲解,在她背后是一栋暗淡陈旧的小楼,几棵发育不良的木麻黄树从小楼背后露出头来,愈发显得它荒凉破旧。
“……我们都知道张又跟最后并没有被警方抓获,在他杀害第八名受害者之后,他是作为失踪人员被登记在案的,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栋小楼,当年警方在这栋楼里找到了被肢解的第八名受害者的尸体。现在这栋小楼就要被拆除了,二十年前的连环杀人魔失踪之谜是不是永远得不到答案?受害者家属是不是永远得不到慰藉?死者的灵魂是不是永远不能安歇?重要的案发地点即将被拆除,面对二十年前的悬案,警方将会有什么样的表态?让我们一起期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女记者对着镜头大声疾呼,激起了电视机前普通百姓极大的兴趣。
短短一两天之内,“二十年前张又跟”和“碎尸者案件”等关键词走红网络,一个尘封在时间里的故事被翻了出来,重新成了社会的焦点。
二十年前,在东南沿海几个城市接连发生人员失踪案件,失踪者大多从事养殖业,以饲养肉猪或肉牛为生。这些养殖业主失踪,家里的家畜却安然无恙。短短两年时间里七人失踪,最后警方在失踪人员家中的下水道里找到了许多细小的残骨——证实这些人都在失踪当天或失踪后的极短时间内被人分尸并冲入下水道。这件凶残恐怖的连环杀人案轰动一时,凶手分尸的手法出奇的专业和熟练,被称为“碎尸者”。警方历经三年的追踪,终于查明嫌疑人叫张又跟,三十七岁,独居,黄封市小港区人,无业。他去世的父亲是一名著名的外科医生,所以张又跟能够接触复杂的医用器材,并熟练地使用麻醉剂让被害人昏迷,再进行分尸。
就在警方着手抓捕张又跟的时候,他们在张又跟家里又发现了第八个受害者被肢解的尸体,张又跟也不知所终。屋里的地面上到处充斥着血和水的混合物,屋外却没有发现带血的脚印。奇怪的是这一次张又跟没有把受害者的碎尸冲进下水道,但尸体还是被破坏得太厉害,在当时的条件下,警方没能确认最后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张又跟就这么消失了,而二十年后,政府即将把当年最后一个案发现场拆除。
新闻报道之后,黄封市警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宗二十年前的悬案压在了他们头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们也必须翻出档案,在小港新村被拆除之前把案件重新调查一遍。
“有谁去把张又跟案件里的那些物证搬到办公室来?”黄封市小港区重案大队的大队长江圆非常烦恼,“他妈的一个月几百起刑案,老子还要管这二十年前的破事!二十年不见人,说不定早就死在哪里了!”
“喂喂喂!八条人命呢!老大你再说大声一点儿要被拉出去枪毙了!我知道你一个星期没回过家了,但是班还是要加的,案子还是要查的,说什么都没用。”江圆的“爪牙”之一、重案大队的年轻民警齐黄耸了耸肩,“物证我去拿。”
“快点回来,还有张又跟案件里有三个案发地都在芸城市,他们派了人员过来和我们配合重新调查。”江圆说。
“知道!来的是我的老同学沈小梦,我们大学是一个系的,好几年没见了,这家伙当年在学校就是厉害角色,现在也混得比我好,都是芸城市派来的特派员了。”齐黄说。
2
黄封市小港区菜市场。
下午六点,天色暗淡,菜市场里的人潮渐渐散去,随着买菜的人回家做晚饭,各个摊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家卖肉的摊子前来了一位穿着长袖衣服,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年轻人,卖肉的惊奇地看着他的打扮——这打扮不是明星就是抢劫犯,可他今天挣的钱不过四百多块,值得人抢劫吗?
那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二十斤腿肉。”
“今天腿肉没剩这么多了,总共七斤多,要不要?”卖肉的中年人说,“要二十斤的话,明天我给你预留。”
年轻人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明天……能给我预留半只猪吗?”
卖肉的中年人吓了一跳:“半只猪?”
“对。”年轻人很干脆,留下钱,提走那七斤多的猪肉,“明天我要半只猪。”
要半只猪?开饭店的吧?肉摊的老板瞟了一眼他预留的五十斤肉排,心想最近开饭店的真多。
年轻人离开后,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过来,提走了他预订的五十斤肉排。
肉摊的老板收拾东西下班,那位中年人是他的熟客,大半年来天天到他的肉摊提五十斤肉排,风雨无阻,是个诚信的好客户。
当天夜里八点四十九分。
小港区某居民小区内,一户人家门窗紧闭,屋里传出一种奇异的喘气声和啃咬声。
那阵怪声有一定的节奏感,有个邻居路过这户人家的窗户,还有些奇怪地敲了敲门:“广森?”
“哦……没事没事……”屋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那阵古怪的喘气声停了下来。
邻居走了,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了一声更加痛苦的呻吟,伴随着咯吱咯吱,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这单元的门开了,门里散发出一股黏腻的腥味,那是股肉味,就像粘了太多肉屑的砧板或是冷冻库的那种气味。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把手里的垃圾袋扔进了楼层转角的垃圾桶,有几户邻居开着窗,鲜活的肉的香气仿佛有形,沿着墙壁、窗缝蛇一般地向他袭来。中年人的牙齿格格作响,他刚刚吃完了五十斤肉排,可他还是饿……痉挛的无底洞般的胃在呻吟……他要吃肉,各种各样的肉……越多越好……
肉……新鲜的肉……
在剧烈的痛苦和挣扎中,这个叫“广森”的中年人艰难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了门。
每天……每天都是艰难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广森在肉摊买肉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戴着墨镜和口罩,买走了半只猪。看着人家那半只猪,广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的收入状况实在不允许他每天购买半只猪,否则他也……在自己还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广森已经开口向他打招呼:“好……好多肉……”
那年轻人迅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广森觉得他露出了微笑,但是并不亲切。他看着他还没有带走的半只猪,又咽了口口水:“要……需要我帮忙抬回家吗?”
半只猪实在是不轻的分量,年轻人想了想,同意了。
广森帮年轻人把猪搬到了家门口,得知这个看不见面貌的年轻人叫唐研。他非常礼貌地没有进门,也没有询问他买半只猪是要做什么,就文质彬彬地回去了。
唐研将猪搬进家门,关上房门,取下了眼镜和口罩,整个人瘫坐在沙发椅上。
他是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五官文雅,但取下眼镜和口罩之后,可以看出他的皮肤呈现一种异样的半透明感,虽然有些人形容漂亮的肌肤“晶莹剔透”,但真的有人皮肤呈现这种状态,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唐研坐在沙发上,右手扶额,静静地看着大厅中间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笼子里装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团人形的遍布血管和肌肉的怪物。那团怪物正在笼子里咆哮,发出一种低沉的“呜呜”声,它像章鱼一样不断变化,有时候像一只巨型甲虫,有时候像一摊混浊的黑水,有时候形成强健的人形,仿佛没有固定的形状。“它”就是唐研从那个奇怪的男人手里救回来的萧安。
唐研把那半只猪扔到笼子前面,笼子里的那团东西猛地向猪肉扑来,血肉模糊中间张开了一个黑洞,隐约可见人类的牙齿——那就是变形人的牙齿,这才是他们的真面目。但无论笼子里的变形人怎么挣扎,猪肉近在眼前,他却挣脱不了那个铁笼。眼看着食物就在前面,笼子里的东西努力变化出一条长长的“手臂”意图拖动猪肉,那些生长出来的章鱼似的“手臂”却被铁笼前一片无形的障碍物挡了回去。
“萧安。”唐研斜倚在沙发上,姿态很是放松,“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变形人是肉食生物吗?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喜欢吃素。茹毛饮血,像野兽一样进食让你很难接受,不是吗?”他拿起沙发边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肉对你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多肉食也能生存,想想……我们吃过了一年或者是一年多的蔬菜、土豆、花生什么的,不是一样生存着?”
铁笼里的那个怪物充耳不闻,仍旧咆哮着冲击铁笼,试图扑向地上的肉。
唐研略带透明的手指从额头上放下来,支着下颌,皱着眉头看着挣扎不休的萧安。肉、大量的肉、新鲜的肉对现在的萧安来说就像毒品,唯一庆幸的是他还克制着自己不去渴求人肉,这让他越发拼命地渴求猪肉、鸡肉、牛肉……各种各样能够替代的肉食。就像受了委屈的好孩子,拼命地觉得自己应该获得奖赏。
但以变形人的食量和需求,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肉,这种疯狂的渴求和注入萧安胃里的那种古怪消化细胞有关。唐研并不想也无法将那些东西从萧安胃里取出来,那是种能独立存在的细胞,能控制人的行为。不想被异细胞操纵,只有你控制住它,而不让它控制住你这一条路。
唐研又喝了一口水,就像他操纵着来自费家陵园的那种黑色异虫一样,斗争是永无止境的,弱肉强食,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听谁的。
萧安不休不止地对着猪肉咆哮,唐研略带疲倦地呵出一口气,从半只猪上撕下血淋淋的一条腿扔进了铁笼。他仍然希望萧安能拒绝这种食物,想起来自己是谁,原则是什么,曾经有什么期待,但他却看见他欢欣鼓舞地立刻将肉吃了下去。唐研耸了耸肩,笑了笑,这还是一个口口声声希望只做一个普通人的变形人?果然物种的天性是无法改变的,就像老虎被当成了猫养,也是有兽性才会被叫老虎。
3
黄封市警局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从芸城市配合调查的不止沈小梦,还有他的顶头上司关崎。
齐黄觉得很奇怪,他记得沈小梦在学校的时候性格开朗,几年不见,站在关崎身边,这家伙居然整个一副点头哈腰、战战兢兢的模样。最奇怪的是他故意在老同学面前走来走去,这家伙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心里的郁闷还没完,江圆已经风风火火地把欢迎会搞成了案情分析会,话题已经很快从芸城市来的朋友你好你好,变到了张又跟所杀的第八个人到底是谁的问题上了。
“根据今天早上我们重新梳理的线索,包括早前做了一遍DNA比对,当年在小港新村现场发现的尸体仍然没有找到尸源。他不符合任何失踪人口的报告,他的DNA在失踪人口库里也没有登记,也没有发现他的什么兄弟姐妹的DNA。”江圆说,“但是我们发现了一点儿新情况,DNA检查报告书说当年从现场捡回来的遗体——现在绝大部分都是遗骨了,包含两组人类DNA。”
“也就是说当年你们在房子里找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尸体,而是两个人的?”芸城市来的警官关崎扬了扬眉毛,“但我手上所有的档案都说当年找到的是一个人的碎尸,虽然碎成了豆腐渣,但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不可能搞不清楚吧?”
“事实上,根据报告,当年发现的碎尸无论是重量还是拼凑的结果,都只是一个人的。”江圆把一份材料扔了过去,“关警官你自己看,绝对没有多了一只手而我们把它当作一只脚这种事发生,所有找到的残肢都是同一个人的。”江圆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死者是男性,正值壮年,也不存在死者是孕妇肚子里还有个婴儿的可能。”
“或者是张又跟本人的?他杀了人,弄伤了自己,在现场流了很多血?”关崎又说。
江圆瞪了他一眼:“我们的新DNA来源于一块肉,而不是血迹。”他推出一张图,那是一罐浸泡在防腐液里的不明物体的图片,像一块变质的肥皂,看起来相当恶心,“现场的碎尸冰冻了二十年,我们抽检了其中一部分,结果这一块组织和绝大多数组织DNA不一样,新发现的DNA是女性。”
“江队的意思是……究竟是这位死者身上长了一块和他自己DNA不一样的肉团,还是当年死在张又跟手里的其实不止八个,而是有九个受害者?”关崎挑着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