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已变成红色,有一点缓慢而闲适的气氛,忽然想起两句诗来,不知是在哪个时候教的了,也许是在小学罢。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那写的是江面,大约也是同样的情形,以前在影片里,临海的地方总是有个很大的广场,许多鸽子在上空轻盈的飞,然后降落在地上啄食人们抛下的食物,寂静又冷清,然而又很圆满;在广场的一侧是高大的教堂,有着宽阔的大门和长长的石阶,临近海边的长椅上坐着老人,或者是年轻的恋人,在低头诉说什么,他们都那么淡漠,让时间和空间缓慢的流逝。教堂屋顶上淡金色的十字架在黄昏的阳光里有一点泛红,在海的护卫下安慰一个行将沉睡的灵魂。
沙滩上干燥的细沙泛着白色,旁边是彼此间隔很远的棕榈树,叶子上染着一层土黄的风沙,两个孩子在沙滩上追逐嬉戏,沙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他们停下来用手垒着沙土,舞动的手,四散的沙,在海风里逐渐飞扬。
一阵急骤的海风吹来,何漠不禁打了个冷战,感到很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衬衫上流淌,隐匿于衣衫褶皱处,阴影的部分仿佛擦到了墨。他的脸黯淡而没有表情,眼里似要泛起海水的颜色,头发和衣衫都在风里凌乱而无措的摆动,又落入习惯性的沉思和回忆中去。
那里的海水一点点尽头,一点点冲刷着沿海的沙滩,到处是枯枝败叶,海水褪去时露出潮湿的水迹,在沙滩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界限。远处传来孩子快乐的叫声,他向那边望去,看见他们垒起来的城堡被海水冲垮,两个孩子张着湿淋淋的双手,一起倒在沙滩上,又站起来,极为欢愉的追逐,他们踩着尚未退潮的沙滩,一直向前奔跑,声音淡淡的传来,仿佛是在一个世纪之前那样悲喜,看着他们的脚步,四溅的海水,醮满了黄昏的阳光,晃动着金属一般的光辉,有点模糊,有点浪漫。他感到那就如音乐电视的画面,在海边的这幅景象,冷竣而美丽,倏然间,温润的液体落在栏杆下面的地面上,溅起无数看不清的光电,消逝于世间。
海像多年以前的记忆中那样最美最纯,光芒四射。
海港边没有任何航船归来,只在晚上,迷乱的城市连同海边的大厦一起闪烁霓虹迷幻的七彩之辉。
“我觉得最美的,并不是清晨的海洋,而是黄昏。入暮的海洋逐渐冷却,并不狂热和明亮。”说完后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如同在讲给何漠听一样随意。
“你喜欢黄昏和晚上的海?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带你过来,可昨天你坐了一天车,累得不轻,休息要紧。我自己倒是喜欢早晨的海边,这里的空气不错,也挺热闹。”陈伟山咂了一下嘴,“我总以为年轻人都喜欢热闹,没想到你和其他人还真不一样。好了,秦月,不多说了,等会我们到别处去瞧瞧,这城市大的很,公园就有好几个,有名的商店就更多了,今天带你玩个痛快!”
她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看着海洋,海浪在脚下不断轻碰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太阳又升高了一点,但什么都没改变,看着远处宽阔的海面,越来越沉静,沉静的听不到其他声音,什么都可以不理,什么都可以不想,做一个无生命的物体并不算是痛苦,为什么不呢?没有知觉,没有体会,就像现在。她不断思考着,思维像一部不断转动的机器。往事的几个瞬间浮过脑际,又掠过如今的现实,波光粼粼的海面,一切都似流星,美丽而短暂,无所谓后悔……她这样安慰自己,忽然一阵烦躁,心间刮过一阵狂乱的风,无法释怀。
海面上的海鸥凄清的叫着,在水面上飞翔,身上的羽毛在阳光中一片纯白。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港口,刚才还是海洋深处一个黑点的轮船已经停泊在岸边,粗长的缆绳系在码头的铁柱上,一条白色的走廊铁架搭上了岸,身穿制服的水手们开始离开船只,码头上起重机的机械臂抓住了集装箱,很快把它们轻松的放在了岸边的空地上,等待载重卡车将他们运走。高大的船体上的大字在阳光中分外清晰,那是它的编号。
多年以前初夏的太阳逐渐升了起来。
他还记得假期前那个晚上回去时的情景。
黄昏时海边的阳光熄灭了,天空已化为深蓝了,他在沙滩上睡去,沙拂满了他的脸,海水在脚边低吟,反反复复。
他坐起来,看见东边的天空里月亮正在升起来,沙滩上神色寂寂,白天里温暖的海风一去不回,夜晚的海风吹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想起那些遥远的星球,阴影和光亮成就了两个世界。
临近海滨的地方有一座大楼,一如那个晚上明亮的灯光,映落到外面的海洋上,和着海中阵阵的涛声,气氛热烈,却如在玻璃杯中看见的光一样虚妄。
马路上两排洁白的路灯延伸开去,临街的大厦里传出电视节目和洗衣机转动的声音,还有家长在责备孩子的声音,城里的喧嚣一如心脏的跳动一样暗示都市的活力。然而他却并不需要热切,热闹背后总是孤独的。
打开家门,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充斥着酒精的声音:
“现在才回来,连饭都不做,昏了头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