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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琉璃馆

朱友贞未敢抬头,耳旁尽是风声吼声和战栗声,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炙人的温度,吓得进气多于了出气,浓烟从神策军的缝隙中挤将进来,直呛得朱友贞连连咳嗽。

张奕尘跟着朱友贞频喘粗气,他感觉到胸中窒闷难当,仿佛有无形热浪欲冲破肌骨,令自己爆体而亡一般,于是他颤着声音道:“陛下切莫呼吸,这……这烟里有毒!”

一旁战马被火蛇吞没,正于栈道间横冲直撞,将士们躲闪不及,落崖者不可计数,八方神策军虽为铁血男儿,但在热焰的洗礼下岂有不痛之理?只听得将士的哀嚎与战马的嘶鸣络绎不绝,仿佛一曲追魂,带着悚然的余晖。

不知过了多久,朱友贞终于从将士的尸骸间缓缓站起身来,他的双眼被热浪熏得血红,此时正错愕的看着群峰堕入火海,竟似比卧龙庄的火势大上了数倍之多。

眼看着浓烟与暮霭融为一体,耳旁回荡的尽是些熟悉的乡音,他回想起出征前每个将士望着自己的那种朴实的眼神,不由得痛心疾首,“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所有人的生死系于朕手?”

“陛下,将士们身上的火势不减反增,想来身上必有异物。”张奕尘伸手在焦尸上摸索着,并将手指放到鼻端轻轻一嗅,只觉得有股浓厚的腐臭味令其皱了皱眉头,“怎么可能?这……这是尸油!”

朱友贞生具一张琼丽之容,此时已被烟气熏得青筋暴露了,他浑然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急道:“尸油是为何物,怎会淋在神策军中?”

“末将听闻阴阳师会将死者的下巴割下来,并用白蜡焚炽,这滴下来的油状物便唤作尸油,逝者中多以怀有身孕的妇人为主,阴阳师认为女子属阴,胎儿属阳,于是便将尸油涂抹在眼睛里,说是可通阴阳。”张奕尘半蹲的身子略有些颤抖,使得头上的冷汗混着飞灰滴落下来,他眼看着群峰在火中变得异常扭曲,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将尘沙投入脚边的星火中,本就奄奄一息的火苗立时窜起数尺多高,他指着望魂崖下,痴痴的道:“陛下可知望魂崖底葬有多少人骨吗?”

朱友贞俯身下望,来时仍能见到崖底石笋林立,但此时浓烟滚滚只能臆测其万丈的距离了,不禁叹道:“其崖名曰望魂,应是乱葬之所,世人也只能通过瞭望来凭吊思亲之痛了,朕虽非亲见,但亦有所感。”

“陛下可知尸体在高度腐烂时会有尸油溢出,而望魂崖下的尸骸堆叠如山,如此积年累月,尸油便渗入了山体中。”张奕尘神色间略有慌乱,他遥指卧龙峰上的巨岩龙首,刻意的调整呼吸,“我军来时见到龙口喷出的似油非油、似水非水的腐臭液体,绝非山涧的晨露,应该就是望魂崖下的尸油了。”

朱友贞恍然大悟,想不到令其坠马的液体竟也无声无息的洒在八方神策军的身上,他回望劫后余生的卧龙庄,看到庄里青烟袅袅,带有神秘的、桑感的、无法触及的诡异,静默如初,朱友贞不由得感叹道:“风纬雨经,织成天网断古今,冯道真乃神人也!”

卧龙峰颤巍巍的在众人的注视下变得愈发活跃,龙口开阖间八卦往生索蓦地飞出,黝黑铁索立时绕过吊环复归龙口,再次将卧龙峰与望魂崖连接起来。

张奕尘瞪大了双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惊道:“陛下快看,那……那是什么?”

黝黑铁索仿佛一条巨蟒,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的蠕动着,若不是银匣一寸一寸的移动到朱友贞脚下,众人很难发现铁索蠕动的方向,那正是薛舒玄写下生辰八字的银匣,也正是幻象中少年的手捧之物。

张奕尘心中暗喜,因为银匣并未闭合,他看到了里面盛着的模糊血肉,他口中说得悲悲切切:“那……那定是薛将军的皮肉,将军待我如师如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末将无从得报了!”

银匣中的一滩血迹在朱友贞看来尤似一片血海,那般惨不忍睹的物件他又何曾见过?朱友贞不由得腹中作呕,他干咳数声,仍是定睛望去,见那应是以利器活剥下来的人皮,人皮表面枯萎焦黑,显是被烈焰焚烧之故。

朱友贞痛心疾首,真的很难想象除去肌肤而成为淋漓血块的薛舒玄是何等的痛苦,他颤抖的拿起这块仍有余温的人皮,忽见上面写着模糊字迹,朱友贞刻意避开众人视线,在心中默念着:“鸿羽觅仙踪,青冥熠当空。唐陵十八落,兰亭隐山中。”

“这分明便是五言绝句,冯道是要告诉朕什么吗?”朱友贞仿佛坠于无底深渊,一时间峰岭难断,他心下暗道:“神相究竟是敌是友,如此立场不明的人,朕可以相信吗?”

他知道这寥寥数字必有深意,或许关乎大梁命运,或许是冯道对于自己的谆谆告诫,不禁心下暗道:“诗中前两句说的是仙人踏鸿远游,且行踪无定,飘摇即逝间仅剩艳阳遥挂当空,乍一看去正是写景无疑,但稍有江湖阅历的人必能看出前两句说的是鸿羽青冥两把绝世之剑。至于唐陵十八落,应是指关中十八陵,也就是长安周边的帝王墓,而最后一句‘兰亭隐山中’又是指代什么呢,难道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相传《兰亭集序》的原帖传至智永时,智永和尚已然遁入了空门,临终时又将其传给弟子辩才,而辩才和尚尤擅书画,对原帖视若珍宝,于是将《兰亭集序》藏在僧房的暗槛中。

那时唐太宗遍求兰亭真本,曾派遣御史萧翼专程赶到越州设计骗取,萧翼得手后,辩才和尚痛惜不已,竟是气昏于地,惊悸而终。

朱友贞微微颔首,寻思着:“唐太宗临终时应是将《兰亭集序》埋入了昭陵中,致使天下第一行书长埋地底,那么这‘兰亭隐山中’便能和‘唐陵十八落’联系起来,但《兰亭集序》又与青冥鸿羽有何牵连呢?”

朱友贞痴痴的看着手中血色淋漓的物件,感受到薛舒玄似有若无的体温,竟是比望魂崖上的烈焰炙热万分,他痛心疾首,却又在心中反复铭记了人皮上的二十字箴言,而后果断的将人皮扔落崖下,转身步入军中。

卧龙峰冷眼旁观着望魂崖间跳动的火焰,沉默,正一点一点侵蚀着所有人的战意,烈火似乎没有任何低迷的征兆,而嘶吼声仍在火中持续蔓延。

朱友贞传令撤军,九重天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仿佛平静的海面不起半分波澜,可谁又能想到在其平静的粉饰下,究竟蕴藏着何种汹涌的暗涛?

也许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他泛浩摩苍,掌控着凡尘诸事,可以将万事万物化为一盘棋局,只是身在局中的棋子,终是不能察觉。

神策军浩浩荡荡的下了望魂崖,而离此百里开外的郓州城早已是暮色阑珊了,小陌终是按耐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遥见万道金光极力的从云缝中挣脱着,为死寂的郓州城增添了些许生气。

军士们胯着战马,阵列有序的护送众人,再往前行,一座巍峨的宫殿映入了眼帘,宫殿上一块鎏金匾额高悬,上有“琉璃馆”三个斗大阴刻,下方镌有小楷,写着“书赐郓州节度使”字样。

匾额两侧各立了一幅对联,上联是“筵前青幛琉璃,问画里寻诗,添得闲情小叙”,下联是“槛外春风如许,恐醉不复醒,惹得顿起乡情。”上联和下联皆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字迹。

小陌放下窗纱回过身来,忽见车里一女子怀抱琵琶,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此女眉不描而黛,肤无粉若脂,算是颇含姿色了,此时,她正斜眼看着小陌,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琵琶女不禁一怔,但目光仍是不移半分。

“你是躲在老者身后的女孩吧,是他的孙女?女儿?还是徒弟?”小陌见苏有雪不在这厢车里,便毫无忌惮的问了起来:“姑娘既是八音坊的乐师,可有见过薛崇?这郓州的大虫到底生得怎副尊容,能有多大本事?”

琵琶女方才回神,眸子仍是在小陌身上打量着,“八音坊虽是节度使钦点的乐坊,但小女也没有亲眼见过他,每次都是隔着房间演奏,但听脚步声,节度使应该是个大胖子。”

“哦?胖子?”小陌撇了撇嘴,接着道:“薛崇常去兰桂坊吗?”

“节度使虽然是郓州的土皇帝,但他怕极了娘子,纵然不敢到兰桂坊寻花问柳的。”琵琶女说得极为肯定。

“你是说薛崇从来没有去过兰桂坊?那他怎么会听过八音坊的演奏?”小陌不解道。

琵琶女冲着小陌微笑,那笑容纯净中带了几分倔强,她微微侧头,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我们每次都在一间石室里演奏,去的时候被蒙了双眼,到了指定的房间才能取下眼罩,节度使的行踪很是隐秘,怎么会轻易露于外人呢?”

“如此说来,幽鸾房里的死胖子多半就是薛崇了,鸨妈只是恩客恩客的说着,却从未提及死胖子的来历,而薛崇因为房中起火,怕暴露了自己身份,所以才偷偷跑出了兰桂坊,回去后又担心幽鸾被臭婆娘拖住,所以才遣人迎接幽鸾,一个惧内之人,竟敢在兰桂坊留宿,想来节度使和幽鸾正值难分难舍之际,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呐。”小陌略一思忖,心中顿时来了主意,只听“嘎吱”声响,车轮蓦地停了下来。

他刚下马车,胸前就被琉璃馆的护院插了金花,他瞥了许婉秋一眼,发现凡是参演歌舞的人都有相应的配饰。

众人随着都军入得殿内,脚下石砌逶迤,似是走之不尽,两侧皆有铜鼎相称,鼎内烟雾缭绕,在众人身周袅袅升腾。

小陌抬起古琴,生怕玄铁重剑掉了出来,这一路上光怪陆离的,恍如仙境一般,但见琉璃馆内云顶范金,地铺白玉,其上凿出了莲花纹饰,看起来精美绝伦。

馆内的达官显贵正消磨着醉眼,婢女们托起果盘陪侍其间,有的直接躺在了地上,以身为案,成了活生生的人肉台盘,供商贾们戏谑把玩。

郓州的百姓早已食难果腹了,而琉璃馆却是笙歌不减,有官如此,真是可悲可叹,苏有雪心中很不滋味,他伸手抚摸着地砖,只觉得地砖温润异常,竟是以蓝田暖玉砌凿而成,上面的莲花鲜活玲珑,如此穷工极丽,任谁都是平生初见。

他举目远眺,遥见舞台上纱幔低垂,隐约间舞袖鸿姿,正所谓“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想不到郓州城郊人踪绝灭,而城内却有这极尽奢靡的所在。

“妈妈随着秋菊去后堂休息吧,待得稍时自会有人通传,李某人还有公事在身,就不陪妈妈了,先行告退。”李带着都军匆匆离去,许婉秋望着李儒远去的身影,眼中满是杀伐之意。

“是幽鸾姑娘到了,快些随我来。”秋菊看起来满脸稚气,生得一副婢女模样,她体态姣好,容貌却是平平,只见她硬生生的挤开了许婉秋,双手扶着幽鸾,笑得极是谄媚。

众人穿过琉璃馆正堂,来到了后院的一架飞廊上,飞廊凌空而建,气势极为恢弘,而廊下假山林立,清流湍急,又为这份恢弘增添了些许诗意。

许婉秋随着幽鸾走过飞廊,眼前现出了错落有致的一片楼宇,她和幽鸾进得临华殿,其他人则被秋菊带到了最末位的空谷阁。

用过午膳后,秋菊便在门外传唤,小陌把鸨妈绑在了床上,并取了块麻布塞到鸨妈的嘴里,坏笑道:“在这儿等老子回来,不要耍什么花招!”

他提着古琴,苏有雪拿起玉箫,二人随着八音坊来到了琉璃馆正堂,苏有雪四下里张望,却未见婉儿,不禁问道:“敢问秋菊姑娘,可有见过幽鸾和她身边的白衣婢女?”

“哼哼……”秋菊不禁冷笑,神色显得极是傲慢,“怎么,这规矩还要我重申不成?八音坊跑场子累月积年,现在倒觉得自己成名成角了?别以为得了节度使赏识,便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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