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破草屋饮温酒
一抹鱼肚白爬上了远处的山头,接着烧红了半边天空。一时之间四周青山不再共长天一色,蜿蜒曲折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
童不鱼和已经渐渐适应驴子走路的童诡走了一夜的路。这时节北方的夜晚很长,但长归长,总有天亮的时候。
童不鱼回头望了望已经没了影的鬼女岭方向。他这一来,鬼女岭的两大强者拖累死一个,拐走一个。剩下的小鬼都吓跑了,不敢回鬼女岭,也算是一桩幸事。又看了眼身旁的驴子,有些感慨道:“童诡,你一直在鬼女岭吗?”
驴子摇头道“小的是十五年前被酆都柳家流放此处的。让小的在此祸害性命。好在幽都那边招揽新人填充兵卒。”
“这柳家又是什么家族,怎么如此狠毒?”
“柳家是酆都七十八家大姓之一,排名在五十一位。虽然名次排在中下游,但这一代柳家家主柳天是一个野心勃勃之徒,一心觊觎十大姓之位,于是将柳家渊谷内有异心的鬼怪流放到宋国境内各处,祸害一方。死掉的阴魂成鬼,便被柳家择好的收入麾下,差些的充当炮灰,最次的作为奴隶,若还有不服者便如我这般服役一百年才行。”
“可有人监视你等?”
“没有!”
“那就不怕你等在人间不服他管,都跑了?”
“若是没些个把柄自然跑了。”
“那你的把柄是什么?”
“柳家答应小的一百年后重入轮回!”童诡呲了一下大板牙,苦笑道。
童不鱼轻轻拍了拍驴子后背,道:“若有一天我见到老师,让他帮帮你。”
驴头转过来,诧异得盯着童不鱼半晌,待发现童不鱼没有任何惺惺作态。驴脸笑了,如同以前一样,没比哭好看到哪里。
童不鱼如何不知这鬼头所想,笑骂了一声。然后道:“那女鬼也是?”
“不是,她是四年前在鬼女岭自杀的厉鬼,小的也好奇她一个小小的厉鬼为何这般厉害,一年后便取代了小的,从此翠屏山便叫作了鬼女岭。”
童不鱼猜测女鬼的强悍可能跟老师有关。
正午,冬天的太阳再无夏日那般毒热,反而照得舒服。
童诡垫着后蹄子人立而起,两个前蹄张开,使劲伸了伸懒腰,左右摇晃几下大脑袋道:“小老爷,前面就是阳翟城,好事的人叫它什么‘黄粱城’。”
童不鱼嗯了一声,道:“当年归隐此处的翰林院大学士郭青举的一首相思词‘黄酒泥,小儿觞,几回魂梦与君尝,黄花白发相牵挽,阳翟城下枕黄粱。’一出,阳翟城的黄酒和一枕黄粱的典故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多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权贵世家到此掷千金就为换饮一觞黄酒,品一品儿时的懵懂青涩,只是不知这黄酒到底勾起了多少人的相思,又冲淡了多少人的悔意。倒是听说黄酒的价格越炒越高却是真的,喝黄酒成了这些人的身份象征,寻常百姓倒是饮不得了。”
童诡嘿嘿一笑,只是配合这张驴子长脸,实在显得滑稽。“小老爷若是想喝,小的给你去弄,别说一觞,就是一缸也行!”
童不鱼制止道:“你这鬼头,莫非又要使坏?若是真馋,一会儿进了城买来喝才是道理。”
童诡撇了撇嘴,再没说话。安安分分得做起了驴子,但只怕心思早就飘进了城内酒缸中。
阳翟城跟长社一样同是颍川十二城之一。但又不同的是,阳翟城主是颍川郡王赵普的三子,赵德广。阳翟城也就有了不同与其他十一城的意义。就连城门都显得更加气派。
童不鱼牵着青皮小毛驴走进城,找到一处名字叫做“仙人卧”的酒肆,名字叫得这般大气,其实只是一处小店。吸引童不鱼过来的不是这高调的店名,不是与名字意味大相径庭的矮草屋,而是匾额上那鸾翔凤翥的“仙人卧”三个行书大字!行书介于楷书和草书之间,其形大小相兼,收放结合!能写出如此放纵流动之字的人,必然是位善写行书的书法大家,只是不知是出自汴京夫子庙的大儒孙西东,还是游历十三国的天山脚下苏巴什佛寺河西寺的野和尚任只欢。。
“姜水老儿,看你还敢抗税?兄弟们,给我砸!”四个府衙官差打扮的汉子抡起佩刀,连着刀鞘一并砸砍着“仙人卧”的酒缸酒坛酒碗酒盏,气到恨处,还砸烂了桌椅,门窗。把本就寒酸的小酒肆砸的千疮百孔,就连门外招徕酒客写着“能饮一杯无”的幌子都踩断七八截。
正在酒肆门前不远盯着匾额大字一阵手痒的童不鱼皱起了眉头。他不喜学习品悟时别人打搅,更不喜这等打砸祸害百姓之事。
身边的童诡看见少年书生眉头紧锁,心知小老爷这是动了怒。表现的时候到了,于是请缨道:“小老爷,让小的替你教训教训这帮兔崽子?”
“嗯,别出人命。”童不鱼点了点头。
叽叽坏笑一声。童诡突然跑起来,箭一样闯进矮小草屋。这在围观的外人看来分明是这书生的驴子受了刚才的惊吓,得了失心疯,不要命似的朝酒肆乱跑。
就在人们感慨,可惜了一头多好的驴子。四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惊呆了外面围观的百姓。
“那头驴子没动静了,是宰了?”一个粗布短襟打扮的汉子好奇道。
“怕没那么简单啊,没听见那几声惨呼,分明是人发出来的,这酒肆里面除了姜掌柜的,就那几个官差。”旁边一老汉捋着胡须否定了那汉子的话。
“可是,一头疯驴能做了什么?那几位可是城主府的人,手底下功夫不弱啊!”又一位年轻公子说道。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刚才还发了疯的驴子仰着脖子颠儿颠儿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惊恐的酒肆掌柜。人群僵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童不鱼没有询问酒肆掌柜那匾额可否卖给他,在他看来此时酒肆里也就这么一个完整的,再不留给掌柜的,怕是会跟他拼命。童不鱼递给这酒肆掌柜十两大锭银子,算是驴子弄坏东西的赔偿顺便安慰了几句。
那四个摔得七荤八素的官差搀扶着爬了起来,见鬼似的躲开驴子,恶狠狠的威胁酒肆掌柜和童不鱼:“老姜头,你抗税已是重罪,还找人行凶。你就等着死吧!还有你小子,看着好似读书人,也来逞英雄,老子一会儿让你知道这英雄不是谁都能逞的,今天你惹了不该惹的官司,等着。。”
童诡听不下去了,眼神变得要吃人般恐怖,吓得说狠话的四人狼狈逃窜。掌柜的连忙把童不鱼拉进破烂不堪的小屋。
“多谢小哥搭救,只是,也连累了你啊,我这一把老骨头活不了几天,你还年轻,快快离开这阳翟城吧,我们这城主可狠着呢!”酒肆掌柜上前劝说,“前年一个少年侠客在城主府门前吐了一口痰,就被一顿毒打,关到现在!”
“多谢老丈提醒,你是如何得罪了城主?”童不鱼不以为然。
“哎!这黄酒价格一天一涨,我这小店也卖一些,却没有跟着一起涨价,平日里耕种的庄稼汉子、来城里送炭的卖炭翁、打把势卖艺的江湖汉子都能喝上一口解解渴。可是城主府来人叫我涨高酒钱,不然就要交双份重税。小老儿我不愿涨价,又交不上那税赋,便惹来今日灾祸。”
“那城主为何要控制酒价?莫非从中牟利?”
“小哥猜着了。这赵德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贪财如命,心狠手辣。阳翟城百姓没少被他祸害,只是他老子是位高权重的郡王,这一郡都是他家的天下,咱一城百姓没地儿喊冤叫屈!”掌柜说道憋屈处不禁掉泪,“我本打算投奔亲属,要不你随我一起过去躲躲?”
“老丈莫慌,你先去他处暂避风头。我可以应付。”
酒肆掌柜抱着匾额上了马车远走他乡。
童不鱼盘膝坐在酒肆地上,与童诡喝起了酒肆掌柜临走时留下的几坛封泥三十年的陈酿。
冬日最适合饮黄酒,尤其是温饮加了姜片的黄酒,饮一口下去,满嘴芬芳,再饮一口下去,心中倒似念起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