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怀抱梨花的村庄
粗暴狰狞的旱魃,恶狠狠地在滇南高原上肆虐。
一个又一个燥热的日子,晴空万里无云。炽烈无比的太阳,孤独却又劲头十足,无遮拦地炙烤着红色的大地。偶尔有那么一天,铅灰色的阴云,暂时挡住了热辣辣的日头,本来渴望着它们制造出点清凉,但这些徒有虚名的云层,其实也是干旱的帮凶,它们不但没有带来雨水,反倒像是在大地上空笼罩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大盖子,让万物生灵好象关在蒸笼里面一样备受煎熬。
许多河流小溪相继断流了。裸露的河床布满烫脚的砂砾,河底凹处残存的一点点浅水,奄奄一息地闪动着一丝丝虚弱而又眩目的白光,似乎让人感觉到天地间已经干旱得连残剩的那点水都忍耐不住颤抖着喊渴了。隐隐约约的水的呻吟里,吹来了干热灼烫的风,像无形的火焰席卷而过,把植物蔫蔫的叶子舔得滋滋作响。岸边石头上爬满菊花状的苔藓,灰灰白白地干蜷起来,坚硬的石头,晒得快要爆裂了。燥热的风掠过原野,撕裂了无数焦渴荒芜的稻田,一道道裂缝像无法愈合的伤口。蝌蚪干瘪的尸骸,保持着绝望挣扎的最后姿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大地的伤口上,犹如数不清的黑色泪珠凝滞在那里。在烈日的曝晒下,熏人的地气清晰地晃下一些隐隐约约的渍印。人和骡子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不是水把他和它的身子溅湿,而是人和骡子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不停地冒着汗水。
后来,人和骡子终于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山巅。就在解开绳子奔波的找水人,想抽一支纸烟解乏却又不敢点火,生怕火柴轻轻一划,轰地一下,就把炽热的空气点燃。天再热再旱,土地里刨食的农民,依然要不惜苦累,万分艰辛地战天斗地,无奈而虔诚地祈求能够得到一点点可以维持生计的收成。一个平时生性懦弱,在村子里甚至被自家族亲看不起的汉子,牵着一匹因为劳累过度而瘦骨嶙峋的骡子驮水上山。他瘦削黝黑的脸庞,像喝多了苞谷酒一样黑里透红。歪歪倒倒的骡子身上,左右各挂着一只口小肚大的塑料桶,装满了从山谷里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收拢舀起的山涧水。随着陡斜的山坡上升,那个人和那头骡子的步履,一样的越来越艰难,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人和骡子的呼吸都像是在拉风箱,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也一样的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虽然盖着桶盖,但还是不断有水从塑料桶里摇晃出来,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发烫的坡地上,随即消失在干得冒烟的尘土里,只留要卸水桶的时候,疲惫不堪的骡子前腿一软,一下子訇然跪倒下段落散文集去。装水的塑料桶摔出去很远,险些滚下山坡去。一只桶摔裂了,水迅速漏得干干净净。另外一只桶里的水,也泼得所剩无几了。那个精疲力竭的汉子,一下子瘫软下去,抱着正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骡子,放声大哭。伤心的哭号,随滚烫的落山风飘出很远很远,甚至在群山间产生了苍凉悠远的回响。在烤烟地里忙着浇水保苗的家人,连忙撂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安慰这个悲伤的汉子:“别哭了,不就是把桶摔烂了嘛,等下次赶集重新买两只就是了。”一脸悲戚的汉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哑着嗓子伤心地说:“我哪里是心疼塑料桶,我是可惜那些泼洒掉了的水啊!”
一块烟秧快要晒枯了的旱地里,近距离目睹了让人心酸的这一幕。我不敢走上前去,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实际上,也许什么都不说,更能让那个为水哭泣的汉子慢慢平静下来。
那个时候,烈日晒得我头皮又痒又疼,我感觉自己的骨头也是热哄哄的,但身上已经没有汗水可以流淌了,手里却恬不知耻地拿着一个喝得只剩下一口水的农夫山泉的瓶子。看着东一个西一个的农人,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在山上山下为抗旱保苗而埋头忙碌,我鼻子酸酸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面对严重干旱却无能为力的我,被这个在村里人眼里活得窝窝囊囊的汉子,感动得不知所措而又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