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的场景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再次见到许云开,是在十月初,一个小型校园晚会上。
起初,只是一个侧影,斜靠在大屏幕边,之后,他逆着光从暗影中走出来,细碎的发梢被灯光一照,笼罩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好久不见。
伍月举着的单反险些掉地上。
她后退了一步,踩在舞台边装饰的气球上,脆亮的爆炸声借着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很多个脑袋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她困在一串彩色气球中,寸步难行。
许云开似乎也挺惊讶,他猛然站起来,碰翻了音响台上的矿泉水。汩汩清水流了满桌,有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抢救音响。
他只是隔着匆匆人群,静静地望着她。
她曾经这样对他说:“等你转身求我时,我或许会甩掉排十里长街的追求者,考虑考虑你。”
此刻,他却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确切的说,是他们。
“在看什么?”林晚晴也被小小的动静吸引了,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寻找,镶钻的耳环映着灯光,在锁骨投下摇曳的灰影。
他们终究是走到一起了。
其实,她很早就见过林晚晴的,只是,林晚晴好像不晓得她的存在。
再退一步,又一个气球爆炸了。
许云开已经与喜欢的人出双入对了,而她那号称“十里长街”的追求者,依旧下落不明。
曾经带刺的气话,句句变成倒刺,在这里恭候着她。
最窘迫的时刻,谁都可以在场,唯独他不能——这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多么执着的坚持。
于是,她不在乎又有多少人望过来,只是踏过一串气球,在爆炸声中逃开了。
校园里,银杏叶落了满地,沾了泥土的叶子被匆忙的奔跑带起,向前飘移了一段距离。树上的叶子仍在落,风一起,星星点点的黄在空中闪烁。
伍月一直跑回寝室,关上所有窗户,礼堂方向传来的喧哗终于被隔离在外了。
她坐在书桌前,从新发的一排书中,抽出一个封皮已经破了的笔记本。一直翻一直翻,直到翻出没有字迹的干净一页,她才提笔。
10月9日,晴,他遇见我了。
之后,再也想不出要写什么。好像这几个字已经概括了她所有的心情——慌乱,紧张,不可思议,似乎还有一点点小惊喜。
记得高考前的那个夏天,各学科第三轮系统复习已接近尾声,班主任坐在讲台前监督偷懒的学生,并随时为好问的学生讲解难题。
她拖着下巴昏昏欲睡,即使窗户被贴上旧黄的报纸,也依旧能感受到窗外熏人的太阳光。
真不懂大人们为何振振有词地说青春美好。自以为是的人最好也来体验一下被困在教室填试卷的生活——然后,告诉他们青春美好是一种错觉。
那时的少年少女只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幸。
同桌虾米捣捣她的胳膊,在桌前一大摞书掩护下,递过来一本纪念册,这是班里近来传阅的,同桌又附了一个小纸条,指定她在第11页留言。
她翻开塑料封皮的纪念册,对开的两页边角微卷,左页黑色水笔写的繁体字:有缘再见。
看出是许云开的字迹,她想也没想,在挨着的一页写上:再也不见。
而一切并未遂她所愿,他们的人生,总是一次又一次上演“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戏剧啊。
那些往事并不久远,却是她极力想甩掉的过去。
高三各科老师都在压榨他们的课余时间,布置尽可能多的作业,哪门课的作业收得最快最齐,足以显示老师和课代表的威望。
伍月是语文课代表,她总会在许云开催促交数学作业时,在黑板上写下语文作业的上交时间,偏偏比他早一节课,然后,在同学的起哄声中走下讲台。
其实,早一秒也好。她就是故意的。她希望与他排在同等的位置,成为被讨论的焦点。只是,每次许云开都像一壶烧不开的水,不温不火。
那时的她,处于众星捧“月”的氛围中,骄傲自负,几乎是调动平生所学让他闹心。
最得意的少女,最落魄的少年,再次重逢,一切倒转过来,过去也成了她的硬伤。
是应该受过命运的无情打击,或是经过一场不幸的家庭变故,再不济,被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伤害后,让原本开朗的少女跌入人生谷底,阅尽人情冷暖……总之,势必有一个苦大仇深的背景做铺垫,女孩瞬间成长的烙印才不会显得突兀。
可是,并没有。一切还是风和日丽的模样。
只是女孩跳脱了高中懵懂青涩的阶段,站在斑斓的大学门口回想,曾与他对峙的每一帧画面,都极具表演意味。而此刻的她,却能轻而易举看透,那笨拙表演背后潜藏的心事。
因此,再面对他,也变得难为情。
……
伍月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瞥头,望见门后挂镜中的人,刚过肩的长发,棕色风衣,因为奔跑,脸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她眨眨眼,涂过睫毛膏后,眼睛明显更有神了。
被他看见时,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比高中时漂亮多了!
可是,她在气球爆炸声中奔跑的背影,应该很滑稽吧?
伍月抱着胳膊趴到书桌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羽茜回来。门被猛然推开,撞到墙壁后又弹了回去。不知道门后挂着的镜子有没有裂痕。
羽茜将包一甩,一挥手,手中牵着的气球飘过来。
“你的时间真的是浪费不起。”她丢下这句话,将卸妆水、护肤水、洗面奶之类丢到洗脸盆里,叮铃咣当,刺耳的声音也被带到室外。
容易动怒的人啊,伍月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误会很好解释,说她遇见表白被拒的人,羽茜应该马上为刚才的指责而愧疚,坐下来问问来龙去脉吧。
可她偏偏不愿提起,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被一个人那么干脆地拒绝过。那是她春风得意的十八年里,最讳莫如深的过去。
羽茜的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带着震动,一阵一阵。她犹豫着接不接的空当,羽茜已经卸完彩妆回来了。
“你的电话。”伍月指了指,尴尬地坐着。
羽茜摁了免提,一边敷面膜,一边大声说:“喂?”
“是杜羽茜吗?”
这声音似曾相识,可是,伍月还未反应过来,羽茜就关了免提,揭下面膜,拿起手机跑到阳台上了。伍月打开一本书,摆在书桌上。隔着窗户,隐约听见撒娇的笑声。
回来时,羽茜的心情明显好多了:“答应帮我看着音响台的,半场就找不到人了,上次去图书馆也是这样,你怎么总是突然走失?”连埋怨也变得柔和了,是明显和好的语气。
“有突发事件……”伍月不再多说。
“算了,这次聚餐你可不能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