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清晨过去。
偌大一片洛河江,理应迎来一天里最热闹的一段时间,然而此刻,从江中画舫船头为中心绵延到千丈外的岸边,却是一片鸦雀无声,静的连银针落地都一清二楚。
就连隔着三条大街外,卖包子的小贩口中的吆喝声,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瞧一瞧咯,新鲜出炉的狗肉包子哟,两文钱一个,爷,来上一笼?”
青年男子的举动震惊了太多人。
说好的宁折不屈呢?
说好的士可杀不可辱呢?
说好的男儿血气呢?
还有,说好的节操呢?
叶沉微微回过神来,不禁对那名单膝下跪的青年男子,油然而生一抹敬佩之意。
“这些年见了太多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事实上,叶沉早就从青年男子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异样——对战之时,他更多的并不是倾心于刀剑,而是在观察徐执事星力的变化。
只不过叶沉万万没有想到,青年男子居然能将这么丢人的事情,做的如此干脆利落直接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
真乃神人也。
“呃……”就连徐执事自己都为此愣了半晌,许久才回过神来。
“咳咳,既然小兄弟如此说,那徐某便收下这两件名器了。”徐执事将星漩之力收敛,故作凝重说道。
“恩,能与前辈一战,晚辈受益匪浅。至于这两样身外之物,自然是无足轻重,能与前辈一见如故,这才是晚辈最大的幸事!”青年男子起身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先前的举动。
他扫视四周一圈,眼神再次恢复那一抹神秘傲然,如同在说:爷的世界,你们不懂。
不知何时,龙凤画舫已经回到了岸边,众人眼中青年男子的神情,更加清晰了不少。
直至此刻,围观的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面色无一不是变得古怪起来。
宁苦无冷哼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旋即便转身,登上了岸边。
“真是个白痴……”西风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随后便跟上了宁苦无。
“诸位,徐某今日在此宣布,今日老夫与这位小兄弟相逢如故,将在三个月后宝罗阁中,拍卖这两件大陆名器!”徐执事看了青年男子一眼,对在场诸多修行者抱拳,朗声笑道。
叶沉沉吟一下,旋即莫名一笑,迈步登上岸边,径直离去。
“先生慢走!”孙武见到叶沉离开,内心终于长舒口气,脸上却丝毫不敢放松,故意露出一副遗憾的模样,恭声说道。
……
……
从东临城到南山小苑,其间路程并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当年叶沉借着前世空前盛大的文明知识,在南山脚下开通了一条密道,直接无视了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如此上山,更加省时省力不少。
一日过去,夜幕降临。
对于世界而言,昼夜乃是最为寻常的变化,入夜之后,万物得以休眠,所以夜晚是安宁的。
可对于世间修行者而言,夜晚又是神秘的。
星空浩瀚,星辉洒落遍地。从唤星境的点亮七星一直到传说中的圣境,都与天上星辰有着密不可分的奇妙关系。
不过,事实并无绝对。
对于叶沉而言,夜晚无疑是残酷的。
看着努力牵引凝聚而来的海量星辉,弥漫在自己身体之中,却在那根逆骨的一次微震之后尽数消散,点滴不剩。
叶沉捏了捏眉心,尽管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星辉在他体内的停留时间不可能超过三息,可十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尝试努力。
失败对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你居然不将本君的玉佩当回事?”一个妖异微恼的声音在叶沉脑海中浮现。
通过这段时间短暂的接触,叶沉对于夜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眼下一听便仿佛亲眼见到了童子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帮你?”叶沉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
“你不守信!本君可是将南斗道法都给了你!”夜愠怒叫道。
回想起那颗血红色的星辰,叶沉沉默片刻,道:“可惜我修不了。”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夜怒声反驳道。
“那这场交易就无法成立。”叶沉点了点头,说道。
叶沉的说法很有逻辑。夜想要那块玉佩,所以才以南斗道法与叶沉交易,可南斗道法叶沉修不了,那这场交易自然也就没法成立。
虽说叶沉不知道夜为何一直抓着那块玉佩不放,但显然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夜愤怒地哼了一声,却又无语反驳,便不再说话。
叶沉居住的屋子装饰朴质,丝毫说不上华丽。屋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则燃着一盏青灯,明亮光辉洒落下来。
于摇曳的烛光中,叶沉将今日孙武给他的青色布袋取出。
“这几年来我一直留心观察落门令的消息,却始终无法得知分毫。没想到孙武居然会有……”叶沉苦笑两声,将布袋打开。
正所谓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这次的意外惊喜对叶沉而言,实在太大了。
毕竟他想要报仇,就必须通过那个危险的地方。
而若要通过那里,就必然少不了落门令。
简而言之,落门令便相当于是一张通行证,可以通过传闻中非星士所不能过的落门关。
青色布袋狭窄的空间中,并没有存放太多东西,唯有一张纸。
将其取出,白纸被青灯之光照亮。
“东临苟家,十三令一。”
纸上文字并不多,寥寥八字,叶沉将这些字记在心上,又确认白纸上再无其他信息后,便将其放置在烛火前,随着一缕难闻的黑烟燃烧殆尽。
“看来这是来自落门关的发令情报,却又不知是什么原因被孙武得到……”
“没想到贵重的落门令,今年居然会有一块被发到东临城,苟家……”
叶沉颔首深思。
实际上,这份情报上的内容并不是那么珍贵,毕竟青色布袋里装着的不是一块真正的落门令。
但这对于叶沉而言,已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了。
相比于这几年漫无目的的苦苦搜寻,眼下终于有了一个方向。
沉吟片刻,叶沉又将从西风那里要来的金丝袋取出,将其缓缓打开。
相比于青色布袋,金丝袋的分量显然要沉上不少,刚一打开,叶沉便见到了厚厚一叠的银票。
将银票尽数取出,只见被压在最里边的,赫然是一份信封。
一份明显上了年月,就连边角都已泛黄隐有残缺的信封。
“朱院主亲启。”
信封上只有简单的五个字,落在叶沉眼中,却已经意味着太多的信息。
亲启二字便表示除了这两个字前面的那个名字,谁也不能打开这个信封。当然,眼下存在于叶沉手中的这个信封,显然已被开启过,只是一件旧物。
叶沉脸上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下来,阴寒不定,宛若万年冰霜。
信封内裹着一张宣纸,同样边角泛黄,甚至有不少残缺之处,其上字迹模糊,显然落笔至今至少过去了十多年。
信中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是两个相距甚远的友人,一次极为寻常的对话罢了。洋洋洒洒数百字,唯有寥寥十几个字,才是写信人真正想对这位朱院长说的。
那十几个字讲的是多年前的一场惨案。
不,若只是针对这封信而言,惨案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几乎是在相近的一段时间里。
写信人告诉朱院主,一切进展顺利,唯有两条漏网之鱼,其一已经抓获,最后一条则不足为虑。
叶沉目光沉寂,看到这里时,嘴角莫名扬起了一道阴沉的冷笑。
他知道,这条所谓的漏网之鱼,说的便是他自己。
“实际上,我早就猜到了幕后之人,或者说幕后的那几个势力。”将信纸缓缓放下,叶沉将双手摆在圆桌两侧,眼睛微微阖上。
“这条情报,只不过是让我真正确认,我将要付诸余生斩杀的,是哪些人。”
事实上,就在刚才见到信封上那个名字的时候,叶沉内心便已经真正确认了,之所以打开一阅,是他很想看看那两个人是如何对话的。
毕竟在这片大陆上,姓朱的人很多,但敢叫朱院长的,却只有一人。
晚风习习,由于窗户敞开的原因,风声凛冽吹来,放眼看去,一眼便能见到漫天星辰,以及一个极为遥远的方向。
这个人,就在这个方向,那个遥远的地方。
叶沉默不作声,将信纸收回信封,细腻收好。他并没有因为一封信而喜或怒,面色平淡的宛若深潭,唯有摆在圆桌两侧的手,不知在何时已经开始发力,关节发白,脆弱的木桌发出一阵窣窣声,留下了五个浅坑。
“作为大人物,一定会有很多想杀,和想杀自己的人。”
“或许对于当年的这条漏网之鱼你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会主动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