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普陀山紫竹林,清幽雅静,薄薄的晨雾犹似轻纱,飘逸流荡在修竹枝叶间,清凉泠泠。观世音菩萨手捧盛着甘露的净瓶,漫步在竹林内,微笑着遥望着尘世。龙女青纹站在她身旁,虽然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内心却隐藏着巨大的悲伤。俯瞰着尘世中的五行大山,孙悟空伏在大山脚下,努力地抬着头,似乎在观望着天空掠过的浮云。顽皮的猴子,虽然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只手,却不肯安分守己,不时地东张西望,不时地抓耳挠腮。五百年的拘压,该是怎样巨大的孤寂和痛苦的煎熬?谁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孤寂?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孤寂的人物,是不是天地间最大的英雄呢?当打破顽空,崩裂大山,冲天而起,笑傲天地,纵横天宇,无所顾忌地挑战所有阻挡的势力的时候,就如同天地开辟的那一瞬间的耀眼辉芒,该是怎样的壮观?猴子骄傲的神气,顽皮的微笑,无所顾忌的语言,火山喷发般的愤怒,金箍棒闪烁的耀眼光芒,虽然过了千万年,观世音菩萨仍然记忆犹新,念念难忘。青纹默默地站在观世音菩萨的身后,表面的平静掩饰着内心如海扬波般的心绪,几世的轮回,承受的巨大苦痛,只为了心目中的英雄温柔的回顾,可是满怀希望的幸福,将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几世的泪水,几世的烟花,都只能存在于遥远的千年的梦里。满山的月色,将只是如酒的回想记忆,如酒的记忆,将会是千万年般的永远沉醉。青纹望着初升旭日的缕缕金色霞光透过枝叶缝隙,射入林内,竹叶上的露珠在霞光中闪闪烁烁的晶莹光芒,想象不出永远会有多远。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廖时,试遣愚衷……”歌声清越,缥缥缈缈从远处飘来。青纹抬头远望,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不驾云、不乘雾,潇洒不羁,挥霍谈笑,纵声而歌,自半空而来。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行得近了,看见青纹,笑道:“小姑娘,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青纹淡然一笑,道:“两位为什么要找我呀?”茫茫大士叹息道:“天庭裁撤了太虚幻境,众仙姑被遣散各处,天界没有了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的神仙。我们也是很有责任感的,只怕不出千百年,下界的凡人就会情欲泛滥,风流成性,冤孽缠绵,遗毒无穷。没办法,我们就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责任。”渺渺真人道:“我们路经此地,因见缠绵相思的意念凝结充塞云端,随风荡漾,依云缥缈,摇动感发,竟然难以消尽,是以过来观瞧,哪知道却又遇见了小姑娘。相思情债,尤甚于天界人间前生来世的任何债务关系呀。”青纹道:“可是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呀?”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看着青纹,道:“小姑娘,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与你无关?”青纹心里忽痛,几乎滴下泪来,低头道:“谢谢两位的好意。”渺渺真人道:“小姑娘,我们此来,就是想了结你这段公案,消泯你心中的情债,让你心地空明,了无牵系,早日获得圆融自在,安静清修,再登天界,不枉了你几世轮回所历的苦楚。”青纹蛾眉微颦,低头自语:“安静清修,再登天界,可是天界又有什么好,又有什么可留恋?漠然的华丽,没有魂灵的享乐,其实和死亡又有什么分别?我有过了凡人的情感,享受了人间的亲情,经历了地狱的酷刑,千百年的宿命轮回,魂系梦绕地等待守候,终于寻找到了心中的英雄相伴,还有什么欲求和诱惑不可以抛弃?天界于我,又有什么诱惑?我又怎会为了天界漠然的华丽,抛弃曾经拥有的一切,即使是无边痛苦?”茫茫大士皱着眉头,看了看渺渺真人,叹惜道:“难道你真的甘愿只能是远望新中的英雄,承受着内心无边无际的苦痛煎熬,也不愿意再登天界?”青纹微微颔首,声音很轻却极是坚毅地道:“是,我愿意!”渺渺真人仰天大笑,道:“茫茫大士,怎么样?你我终究虚跑一趟了。”茫茫大士看着青纹,摇头叹息,道:“痴人,痴人。”青纹微笑道:“大士、真人,谢谢你们的好意。”茫茫大士裂嘴讪笑,道:“你这个痴人,怎就不悟,你师尊为什么赐你斩痴剑?”青纹摘下背后的斩痴剑,道:“大士谓我不悟,我却说我已颖悟,剑能斩痴,我心何用?”扬手之际,斩痴剑化做一道彩虹,飘落尘世。尘世间的人有谁知道,天际的彩虹,是有情人将最美丽的即逝瞬间,展示于心上人前的无尽的温柔爱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相对大笑,转身便走,嘴里却又唱着:“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僧、道二人渐去渐远,歌声清朗,余音缈缈,散入半空。青纹俯瞰着尘世,两滴清亮的泪珠,轻轻流过花瓣样的脸颊。如果忘记是最大的痛苦,那么思念呢?刻骨镂心的思念,又怎能选择忘记?不是要铭记而是不忍忘记。因为思念,就如同不竭的奔涌的血液,只要生命存在,又怎能阻止血液的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