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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柳永与宋初词的婉约情调(1)

唐五代时,词的理论,词的内容,体式基本规范,已为宋词的黄金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和铺垫。到了宋代,词已普及,文人学士作词,构栏瓦肆也唱词,于是,词在宋代轰轰烈烈的发展起来了。以至于成为与唐诗分庭抗礼的文苑奇葩。词,作为一种新的抒情诗体,它的兴起与音乐有密切的关系,经过历代词人的整练与淘洗,已经由按曲拍谱词发展到了一种独立的新诗体。宋词正是在唐五代词的基础上大发展的,它不再是依附音乐的唱词了,完全上升到了文情并茂的独立文体,由原来的文字游戏,上升到表现时代命运的重要篇章,由唐五代单纯的小令,衍生为800余调、2300余体的形式,从而更适宜于表现复杂的感情生活。也就是说,宋词已是大众的艺术,文人学士,帝王官宦、武士女流,歌伎平民等都能作词,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作者群,收录在《全宋词》中的词人共1330余人,词作共19900余首。

宋词的发展与它本身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特定的社会环境不无关系。国家的统一,经济的繁荣,帝王的倡导,那些达官贵人,朝野上下无不竞相作词,出现了善赋词者可居官,能受赏,许多词人有名篇名句被传为世代佳话。宋祁被誉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张先被誉为“张三影郎中”,秦观被人称为“山抹微云秦学士”,贺铸被称为“贺梅子”,如此等等。宋词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下发展、繁荣起来的。

一、柳永婉约词的多彩多姿

在宋初词的发展中,从内容到形式具有开疆辟土贡献的应是李煜、柳永词。有关李煜词的情况前文已有论述,此处不再多论。柳永生当太平盛世,朝野上下多欢歌笑语,虽有过“年少日,暮宴朝欢”的生活,但宋仁宗要求的是“留意儒雅,务本向道”,像他那样的词人,只能“好为淫冶讴歌之曲”,只有去“填词”的份,没有作官的份。为此,柳永从此以“奉圣旨填词柳三变”之称谓,便来往在“娼馆酒楼间”。于是,他便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专业词人。特别是他的慢词的创制更是风靡天下,“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他的词内容宽,多面性,反映宋代社会比较全面,有帝都的壮丽,市井的繁华,有的叙写歌妓生活以及其与歌妓间的情谊,有的是羁旅行役等等,名篇名段名句很多,往往能达到情景交融的效果。景中有词人的失落和不得志,浓情深潜于景色之中,表现了一个落魄文人的深深情感和傲世情怀。他的词反映女子的爱情生活的内容就比较全面。

首先,他写平民女子大胆而泼辣的爱情生活,让这些草民百姓之女子敢爱敢恨,爱就爱得热烈,恨就恨得痛彻心肺。这一点,柳永要比其他文人前沿的多,思想开放的多,换一句话说,他对女子尊重的多,玩弄的较少。为此,他歌颂爱情是真诚的,他能将自己的内心感受推及到女子身上。他表达男女情爱是很坦率的,不遮不掩的,如他的《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首词写的是因爱人外出未归,女主人公忧愁苦闷的情状,写得大胆直率,真切地表达了世俗女子的生活愿望和对爱情的珍重。就像这样的词,因不符礼教规范,所以受到了礼教维护者们的指责。在柳永词里描写的女子形象大多都为敢怨敢怒的形象,表现了她们某方面的强烈愿望和追求。她们对负约不归的郎君既埋怨,又数落,还要采取各种措施进行惩罚,使他今后不敢轻易冒犯,这种泼辣爽直的性格,直接抒情的表达方式,正迎合了市井大众的审美趣味。

其次是表现被遗弃的或失恋平民女子痛苦的呼声。柳永之前的词大多写的是士大夫们的审美对象,呈现的是富贵之气,而到了柳永却一反常情,将笔触直接伸向平民女子的内心世界,表现她们的苦怨情绪和忧焚心理。如《满江红》、《慢卷》都是以女子之口声,诉说着失恋的苦恼,写女主人公与恋人分离后的追悔,对欢乐往事的追忆,都十分传神生动。这种表现平民女子心声的词,配合哀婉动人的新曲调,和大众情感就产生了共鸣,所以“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因为柳永常与风尘女子厮守,所以,他最理解这些女子内心之痛,情绪之哀,为此他的词写这方面的内容就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并且很传神、很生动。

柳永还创作了许多反映妓女生活的词,并且专门写她们是被逼迫沦落的。如《少年游》、《木兰花》、《迷仙引》等,柳永词与前代词人相比,词的内容已有了很大不同,别的词人把风尘女子作为玩弄的对象,大多为逢场作戏,只是作为玩偶,甚或作为性奴而已。但柳永并非如此,他对那些风尘女子是同情的,以平等之心去看待这些女子的不幸遭遇,没有了轻视她们,贬损她们的地方,他的词歌颂风尘女子的天然风韵,赞扬她们演技的高超,称誉她们的聪明智慧,对她们的不幸寄予无比同情,并且时有替她们高呼内心的愿望,摆脱娼妓生活的强烈呼声,如《迷仙引》: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见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首词与“艳词”是两码事,它以一风尘女子口吻,道出了厌倦歌妓生活,盼望真正爱情的内心活动。全词分为上下两片,上片是叙述沦入风尘经过,以及对这种生活的厌倦,下片是对美好的自由爱情生活的追求与渴望。在这一长调中,女子的内心独白是在表达自尊自爱,也是对自己人格的洗刷与无奈,在悲凉的心声中把自己的渴望和盘托出,希望别人尊重自己。词全用叙述语言和客观描写,是对自己人格遭受污辱的血泪控诉。因为她也是人,有感情、有尊严活生生的人,她尊重别人,也盼望别人尊重自己。下片是对将来生活的美好希望,希望和自己的知音一同回家,白头偕老,这是女子的真实情感,希望谅解她的风尘生活,既有祈求,又有真爱,可以说情真意切,诚挚感人,语言通俗易懂,流畅自如,完全脱去了艳冶之气。为此,王国维“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柳永的词应是此类。这首词可说是柳永的上乘之作。这首词的主题也是积极的,他对待女子的态度无形中是正确的,在封建社会中,女子地位低下,更何况是风尘女子了,在男权社会的氛围中,柳永能着重看顾女子的不幸,实属可贵。

正因柳永在京城的长期盘桓,所以他对东京生活很是熟悉和向往,具体表现在他对京城繁华生活的歌颂和描绘,全面展示丰富多彩的市井风情。他写的都是他长期体验过的,繁华的都市生活使他流连忘返,对其他商业都市也有生动的描绘,市民的游乐生活在他的词中都有详尽的描绘,如《迎新春》、《望海潮》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这类词唐五代词人是没有涉猎的,最起码很少见到。这是柳永词在内容上的开拓,使宋词的题材领域扩大了,表现了柳永敢于创新、有意创新的精神。

内容的扩展,极大地丰富了词的面貌,使词走上了新的道路,内容的丰富多彩必然带来语言的变化,柳永对词的语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使词语言的清丽转而为通俗明畅,雅俗共赏。唐五代词是文雅之词,而柳永词从民间汲取营养,让现实生活中的词语、语言入词,方言俚语入词,显得通俗晓畅,一些副词、代词、动词他都能反复使用,使词的语言老少皆宜,都可读懂,这都得益于人们日常交往的口语入词,增强了生动活泼性,还展现了情景性,就如同身临其境一样,所以,有人评说柳永的词,“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严有翼《艺苑雌黄》说:“所以传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事易悦故也”。

宋词内容的丰富多彩与体式的革新,必定带来艺术表现手法的多样性。因为柳永善于创作慢词长调,这些慢词长调最适于大众心理,为此,他在表现手法上进行了大胆革新,如在词中创造性地运用了叙述和白描手法,这是他在艺术上的革新,也表现了柳永在艺术上敢于创新与突破。首先,柳永在宋词坛上,是第一个专写词并熟悉词乐的词人,他采用把旧声变新声,或根据新声填新词的方法,大量写作慢词长调,使慢词长调在宋代取得了重要地位,使词的内容扩大了,篇幅加长了,增强了词的表现手法和体制,以及艺术表现力,这样以来,在词中铺陈描写就显得从容多了。唐五代的小令篇幅短小,文字精练文雅,含蓄隽永生动,味厚情浓,只适宜于传统的比兴手法,但是要是复杂的内容和情感就无能为力了,慢词长调对复杂情感的表现就舒展有余。为了在慢词中尽情表现情感,他的慢词善于铺叙中采用白描手法,这样就把写景、叙事、抒情、议论有机融为一体了,从而增强了词的叙事功能,使词更好地表现丰富而复杂的社会生活与人物情感的多样性。如他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首词就充分体现了他的艺术特性,这首词调声情哀婉,体式以慢词为主,所以写来悽恻哀婉,尽情尽致,就艺术上而言,首先进行了大量的铺叙,铺叙了离别的全过程以及别后的凄楚情景,首尾连贯,层次清楚,充分体现了柳永驾驭长调的艺术才能。其次,点染结合,恰到好处。如“念去去”为点,接着后边“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些景物描写都是用来渲染气氛的,这种有略有详,有虚有实的巧妙结合和运用,有力地衬托出主题的深刻性。第三,韵律精练老熟,就全词的语言来说,显得清新自然,不加琢雕藻绘,形成情感表达与音韵节奏完美结合的效果。同时词中交替使用叠韵、双声、去声和上声,使之音韵铿锵和谐,错落有致,又自然得体。其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历来人们传诵的名句,上片全写景,即分别时的场景,是写实的。下片是写别后的心情,则是虚的。这一名句是紧承“念去去千里烟波”而来,是对心上人进一步的思念,这一句可以说集中了许多触动离愁的景物来表现他的情怀。因为这一句的离情别绪的内涵相当丰富,所以最感人。一是借酒浇愁,因为酒是麻醉剂,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经酒醉再醒来的愁更为深重,难以排遣;二是时间的凄清寒冷,更令人愁情加重,时间是“晓风残月”,正是天即将亮但还未亮的时候,这时的气氛最为凄清,又加上离人往往在此时离别分手,离愁别情与此时的景象有机暗合,心情最为深重;三是自从“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中使杨柳与离别产生必然联系之后,折柳之意更为传播深远。基于这三个原因,他这三句名句流传深广,也最为感人,同时也代表着柳永词的成就。

文学即人学。柳永一生的不幸与仕途的不畅,成就了他一代词风的开拓者与创新者的地位。他的慢调长词为北宋词辟土开疆,同时,不仅词的内容丰富多彩,扩大了反映社会生活领域,而且在词中大量运用白描手法,通过铺叙来衍化情感,再通过白描手法点染情感,从而使伤别离情根据时空的转换而跌宕生姿,绕有情趣:如他的《采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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