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辰
SHE 他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我本来不想再去学校的,可是我又看到了妈妈微笑着对我说:”囡囡,该上学了。”于是我用手草草理了理干枯分叉的一头乱发,在我的大帆布包里随便塞了几本书,登上鞋便出门了。
我低着头,边踢石子便往学校的方向走。一辆单车”吱”地停在前面,差点撞倒我。车上的男生很嚣张地甩过一句:”没长眼睛啊,找死!”我径直走到他面前拽住他的领子。那个男生见状立刻说了声”对不起”,便飞也似的骑走了。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那么跋扈的自己。我想大概他也能从我的瞳孔中看到他卑微的样子。我忍不住戏谑地笑了笑,掸了掸方才被急驰来的单车弄脏的裤子。
看看表,已经上了课。学校的大门也已经关上了。我绕到学校的后操场的围墙,那里全都是匍匐的藤叶,密密麻麻的。只有我才知道,从左数第六个砖头是突出来一块的。我把书包甩到墙的另一边,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以后,我右脚踩上最突出的那块砖头,两只手扒住墙头,脚稍微用点力就能蹬上去了。找准了最蓬松的那一堆草,跳了下来,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这些都是樊晔教给我的。
推开教室门,语文老师正在讲课。我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看也没看她一眼。老师们对于我和我的无视都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就像我无视他们,同样在无视着我,仿佛空气一样,只不过,我是没有人需要的空气。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面一步步地慢慢往前挪。到了座位上我才发现我有了一个同桌,是个新来的男生。他微微地朝我牵动着嘴角,但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地坐下。他很尴尬地扭过头继续听课,脸都红了。
我把书包随便塞到桌肚子里,拉开椅子就坐下了,然后将头深深地埋到自己的臂弯里,尽力地拥抱着自己。妈妈走了以后,我常常就是以这样的姿势温暖自己,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我依然感觉到越来越冷,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他们都说经常作白日梦的人,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可我有时候真的宁愿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里。或者说我总是在逃避。
终于熬到了下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仍然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然不顾已经打了下课铃。我把书包里的书全掏出来堆在桌上,背着一个空包就那么走出去了。走到走廊的时候还能听到班主任的大嗓门,像是一场野兽之间的厮杀。我想象着她的口水飞溅到第一排同学的脸上,禁不住笑了笑。
像往常一样爬出校门,我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学校对面的樊晔。他坐在摩托车上,嘴里衔着一根烟朝我坏笑。我跑过去捶了他一下,跨上他的车,吼了一声:开路!
樊晔总是喜欢把速度开得很快很快,但我们都不喜欢戴头盔,常常是到了TOTO以后,我们已经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泪眼婆娑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TOTO演出几场,唱歌,有时也跳舞。
TOTO是这里的一个酒吧,不大,却很受欢迎,每天都有很多人。我的出场费不多也不少,足够我一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了。我在TOTO里有个小房间,是TOTO的老板樊晖,也就是樊晔的哥哥廉价租给我的。我晚上表演完了就在那里睡一会儿。樊晔每晚帮他哥哥在外面打理TOTO。
在路上的时候,樊晔一直跟我喊话,跟我讲他今天又和谁谁干了一架,遇见了哪个漂亮MM,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讲到激动的时候,还忍不住松开一只手,冲我比划那么两下,我就尖叫一声,搂住他的腰。我知道樊晔在使用浑身的解数逗我开心。
其实这样的生活过多了,便也觉得坦然。
HE 她
开学了。其实我真的不想离开原来的学校。但是由于爸爸工作的原因,我们不得不从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子上搬到了这个新的城市。鼎沸的人声,嘈杂的汽车压过马路的声音,让我不断地回想着在小镇上的那些安静的日子。我一想这还要适应新生活就像饱满的气球突然被扎了一针似的泄了气。我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一说话就脸红,像个女孩子一样,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今天老师安排我坐在一个空位子旁边,我以为那个座位没有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实在不善于第一天的时候就与新同学打交道。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旁边的空位子。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只剩下我自己在莫名地紧张着。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女生推开门低着头往这边走来。我的心”嘭嘭”乱跳,像揣了一个小兔子。她没有穿校服,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被染成酒红色。老师不满地瞪了她好几眼,但是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而同学们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并没有发出我想象中不安的响动。当她走到我旁边的位置时,才抬头发现了我,怔了一下。我好不容易才冲她挤出一个笑容,她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没有回应。我的脸又开始发热了,于是我赶紧别过头去听老师讲课,生怕她看到我的这副窘相。
但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她一坐下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头也没有抬一下。我想她的姿势是寂寞的,因为她把自己抱得很紧。当我难过的时候总是会像她这样,将自己融入自己,想让自己吞噬自己。
今天晚上,班主任还没有说下课,她就兀自走掉了。全然不顾正在讲课的班主任,而班主任也权当作没有看见。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所以严著称的学校惟有一个她可以这样的出格。
下课后,我站到窗口张望。看到她一路小跑,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竟然还爬了过去。从四楼往下看,她就是一粒米黄色的小点,像是正在被蚂蚁举着移动的一粒小米,沿着轨迹慢慢地前行。我看到在马路的对面还有个男生正坐在摩托车上等她。她跨上他的车,两个人便像风一样地飞走了,一点儿痕迹都不着,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人。
后来,一个同学告诉我,她叫裴菲,有个很有钱的爸爸。她妈妈前两年就过世了,她爸爸便娶了个年轻女人回家,裴菲便搬了出去。以前她也曾和我和大家都一样,但从那以后就变了。只是因为她爸爸有钱有势,学校开罪不起,就由着她来了。
我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但这次我却对这个叫裴菲的女孩很在意。我觉得她并非像他们说的那样,在她生气时给她一块板砖,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砸向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我想她一定是善良的。因为我看到她睡觉时,眼角还噙着一颗眼泪。
SHE 命
又快要期中考试了,时光总是这样以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速度迅速流失。大家都很紧张地拼命埋头学习,而我就只在学校睡觉混日子。我那个同桌好像学习很好的样子。那天我随便找他借本小说看,他在桌上,书包里面的那么多书里翻,硬是没有翻出来一本。我就趴在桌上故意看他,看他认真起来的样子。他的脸红得像个大番茄,可仍旧装作没有看到我。我能在他身上看到不少自己两年前的影子:害羞,胆怯,隐忍……我笑了笑。大概这些已经在我身上抹灭掉的痕迹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有些东西,一旦擦除,就再也还原不了。
今天下午我翘课和樊晔去逛街,遇见一个算命先生非要给我看像。我坐下来,把手递给他。这算命先生仔细摩挲着我手掌的纹路,皱了皱眉头,说:”你是天孤星下凡,一辈子孤独的命。谁和你走得太近,谁就会有厄运降临……”于是我想到死于非命的妈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放你妈屁!”樊晔发觉到我的沉默,一脚踢翻了算命先生的小摊。我拉住樊晔往外走。在我转身之前,我看到算命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樊晔一直都那样地保护我,很多人认为我们是一对。其实我们之间是跟亲兄妹一样的。只有在他身上,我才能体会到些许那个叫做”亲情”的东西。只有在他怀里,我才能取得那些从自己身上取不到的温暖。靠在他身旁的时候,我感觉到安全。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奢侈。
作为同样的奢侈品的家,这个已经被我淡漠了的名词,自从妈妈走后,我不知道对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了。离开,是我惟一能做出的选择。
HE 结
下午裴菲又旷课了。不知她会跑去哪里玩,我开始莫名地担心她。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话,可是我仿佛从她身上读到了很多东西,关于那些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我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能容纳下那么多的东西。于是我无法像别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
前天上自习课时,裴菲竟然写了张纸条给我,问我有没有带小说之类的书借给她看。带着花纹的信纸的一小角,几行娟秀的字迹,真的很难想象这是出自她之手。可让我感到沮丧的是,我平时什么课外书也不带的,但我还是佯装我有,翻遍了桌上一厚沓子的书,塞满复习资料的书包,悄悄地将那张纸条夹到我的英语书里。然后重新回了她一张字条:实在很抱歉,我今天没带着。裴菲又趴在了桌子上,把头偏向我这边看我写作业。我的脸一直很烫很烫。裴菲看到我这个样子,好像很开心,一直捂着嘴偷笑。
昨天中午我用午休的时间去书店买了一本新到的畅销小说,放在书包里。可是她今天没有来,我竟然开始有些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