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埃德娜就是怀着这最后一种心情去找赖丝女士的。她从没有忘记上次她们在海滨交谈给她留下的不快印象,但她依然想见她,主要想听她弹钢琴。刚过中午,埃德娜便出发去打听这位钢琴家。不幸的是,她不知道赖丝给她的地址丢到哪儿去了,也许丢失了吧。她只得先到城市居民地址簿中去查找。她发现这位女士住在宾维列街,离自己的家有好长一段路。这个簿子是一年前或更早的时候汇编的。埃德娜按上面的地址找到那儿,发现那座房子里住的是一家体面的混血儿,出租带家具的房子。他们在那儿已经住了六个月,对赖丝女士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们对任何邻居都不了解。他们向埃德娜担保,他们的房客均是些有名望的人。埃德娜无心同普庞恩夫人讨论房客的划分问题,便快步走到邻近的一家杂货店,肯定赖丝女士把地址留在这个店主人那儿了。
店主回答埃德娜的询问说,赖丝女士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多余的人。他根本不愿意结识她,或打听她的任何事。在这条街上,她最惹人讨厌,名声最臭。她搬走了,真得感谢上帝。至于她搬到哪儿去了,他也不知道。对此,他还感到庆幸哩。
埃德娜在寻访中碰到的障碍,十倍地增强了她要见赖丝的愿望。她思索着,谁能给她提供线索,突然想到莱布伦太太的可能性最大。她明白,问拉蒂格诺尔夫人毫无用处,因为她对这位女士非常冷漠,就像杂货店的老板一样,对赖丝颇为反感。
埃德娜知道莱布伦太太已经回城,因为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她知道她家的住址,就在查特尔斯街。
莱布伦家的房子从外面看去,好似一座监狱,门上和楼下的窗户都有铁栅,令人想起古王朝的遗迹,怎么没人想起把它们拆除呢?屋子的旁边和花园的四周,围绕着高高的篱笆,面朝街道的大门紧紧地锁着。埃德娜在侧面的花园门上按了按门铃,站在人行道上等候着。
为她开门的人是维克托。一个黑人妇女用围裙擦着两手,紧跟在他背后。他们来到门边之前,埃德娜清楚地听见他们在争论,那女人显得有些异常,声言这是她职责范围内的权利,其中之一是为来访者开门。
维克托见到庞蒂利厄夫人,既惊奇又高兴,他也不想隐瞒这种惊奇和高兴。他是个眉毛粗壮、样子好看的十九岁年轻小伙子,很像他母亲,但比她鲁莽十倍。他立即叫黑女人去通报莱布伦太太,说庞蒂利厄夫人想见她。黑女人满腹牢骚,嘴里嘟嘟哝哝,拒不执行维克托的命令,又回到花园锄草。这可惹恼了维克托,他连声咒骂和诅咒。由于声音又快又不连贯,埃德娜一句也没听懂。不管怎么说,辱骂还是有效,那女人放下锄头,嘟哝着进了屋子。
埃德娜不打算进屋。侧面的走廊显得十分舒适,有坐椅,也有柳条安乐椅,还有张小桌子。她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实在太累了,便自己坐了下来,轻轻摇晃着摇椅,抚平阳伞的折皱。维克托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侧解释说,那黑女人的行为有失体统,平时缺乏管教。可是,他平时又不在这儿,前一天早晨才从格兰德岛回来,想明天回去。他整个冬天都留在岛上,住在那儿,让一切都井然有序,为明年夏天的游人做好准备。
不过,他告诉庞蒂利厄夫人说,人嘛,总需要放松放松才行,他也不时地找借口溜进城来。嗨!他昨天晚上就碰上一次哩!他不想让他母亲知道,便开始悄悄地谈了起来。一提起这事儿,他便津津有味。当然,他不会把那件事的详情告诉庞蒂利厄夫人,因为她是个女人,不会明白这类事。那是这么开头的:当他路过的时候,有个姑娘从窗板里向外看,并且朝他微笑。唉呀!真是个美人儿!于是,他也报以微笑,并走上前去,同她攀谈起来。庞蒂利厄夫人明白,他肯定不会让这样的好机会滑脱的。对此,她不以为然,但这年轻人还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肯定在面部表情上有所流露。于是,他变得更为胆大,要不是莱布伦太太及时出现的话,庞蒂利厄夫人肯定会听到那段添油加醋的荒唐事的。
莱布伦太太同夏天的习惯一样,照旧穿得一身洁白,眼里洋溢着欢迎的光芒,不停地问这问那。庞蒂利厄夫人不进屋坐坐,喝点什么吗?为什么她以前不来呢?亲爱的庞蒂利厄先生怎么样呢?两个可亲可爱的孩子好吗?庞蒂利厄夫人见过这么暖和的十一月吗?
维克托走过去,斜靠在母亲背后的柳条安乐椅上,仔细打量埃德娜的面孔。当他同埃德娜讲话时,曾从她手上接过她的遮阳伞,现在他正躺在椅子上,打开伞转个不停。莱布伦太太抱怨道,回城以后很不习惯,显得枯燥无味,很少见到熟人,即使维克托从岛上回来待一两天,也忙着干他自己的事去了。在她们交谈的同时,维克托则在安乐椅上蜷缩着身子,狡黠地朝埃德娜丢眼色。庞蒂利厄夫人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同谋犯似的,于是,赶紧摆出一副严肃而不屑一顾的样子来。
莱布伦太太告诉埃德娜说,罗伯特只来过两封信,没有谈多少事。当老太太恳求维克托回屋拿信时,他却说根本没有必要,内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真的叫他重复出来,他又支支吾吾地什么也答不上来。
罗伯特的两封来信,一封来自维拉克鲁兹,而另一封来自墨西哥城。他说,他已经见到蒙特尔,他愿意提携他。虽然如此,他在经济上还是同离开新奥尔良时差不多。当然啰,前景还是很可观的。他在信中也谈到所见的墨西哥城,城里的建筑、人和人们的习惯及其生活环境。他向家人问好,也给他妈妈寄来一张支票。最后,他请求妈妈转达他对朋友们的热情问候。这便是两封信的大致内容。埃德娜感到,要是信中有提到她的地方,她该会多么地高兴呵。她离家时的沮丧情绪再次攫住了她,这才重新记起来这里的目的,是打听赖丝女士的下落。
莱布伦太太知道赖丝女士的地址,并告诉了埃德娜。她对埃德娜不愿留下来度过余下的时光,表示惋惜,认为时间已经不早,改天再去看赖丝也是一样。
维克托撑开阳伞罩住她,陪伴庞蒂利厄夫人走过花园的甬道,来到她的车旁。维克托请求庞蒂利厄夫人千万严守秘密,别把他讲过的那件事儿告诉别人。埃德娜不禁大笑起来,对他开起了玩笑,竟忘了保持庄重的缄默。
“庞蒂利厄夫人可真漂亮呵!”莱布伦太太对儿子说。
“简直叫人神魂颠倒!”他称赞道,“城里的气氛使她更漂亮了。她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