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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战争给人的刺激和淬砺超越一切,很快就彻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把程嘉陵锤炼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接下去两三个小时里发生的可怕经历,足以摧毁丹妮的一生……在这巨大磅礴的欢呼声中,中国士兵们在高军武的口令声中,庄重地迈动着整齐有力的步伐,人人眼中泪光迷蒙,心潮激荡……

进入瓦鲁班集中营的第一天起,程嘉陵便用汤勺柄每天在床棱上刻下一道深深的辙印,今天为止,床棱上已经留下了92条刻痕。

集中营建在瓦鲁班镇东面约3公里处一大块竹木葱茏,落在谷底的平坝上。这儿的公路边上原来有一所英国圣公会办的小学校,如今成了看押战俘的“缅甸义勇军”和日本顾问官的营房。

看守和管理3000多名盟军战俘的“义勇军”有一个营,400多官兵,他们的一切行动必须遵照日本顾问官哲内百川少佐的命令行事。日本人用布网车将弹簧型带刺铁丝网一拉,就将所有战俘围在了中间,然后再由战俘们砍伐竹木,平整土地,搭建成一排排的宽大棚屋,供自己居住。两侧半山坡上与营地四周,同样用楠竹和木板搭建的岗楼一座连着一座,“义勇军”士兵居高临下严密地监视着谷底坝子上的战俘。两三个月过去,关押着3000多人的集中营就有了相当规模。

战俘们吃着最粗劣的伙食,每天被强迫做沉重的劳作,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抢修战区公路,或是进山伐木砍竹,然后把竹木运到公路边,再由汽车拉去为日军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和构筑阵地。盟军男女侨民,则被带到营地外面开垦荒地,饲养牛羊与鸡鸭等小牲口,甚至还挖塘养鱼,专门为日军提供各种新鲜蔬菜与肉食品。

程嘉陵和丹妮虽然同处在一所集中营里,而且天天见面,彼此却再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战俘与侨民被铁丝网隔离在各自不同的生活区。他俩见面的时候通常是傍晚,那也是劳累一天后的战俘们最轻松的时候。残阳衔山,落霞飞红,战俘们都不愿早早地呆在棚屋里,一群群散布在空地上,说说关于家乡、亲人,更多的则是女人的话题。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还用破布头挽成个圆疙瘩当足球踢。

每天这样的时候,丹妮一准会出现在铁丝网的另一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口宽约三四十米的池塘。每天清晨战俘营这边升太阳旗时,侨民们也同样得隔着池塘肃立在坝子上向太阳旗鞠躬。

有时,侨民们收工很晚,在缅甸人不时挥动的藤鞭抽击下,他们像待宰的猪羊般排成一长串,又饥又渴,热汗淋漓,衣服邋遢臭气熏天。但是,在所有的侨民里,丹妮依旧显得那么突出醒目。

而丹妮不久后便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漂亮,给她带来了异常悲惨的命运。许多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小伙子像孔雀开屏一样隔着铁丝网向丹妮频频抛去飞吻,大献殷勤,可他们很快便失望地发现,对面姑娘含情脉脉的目光从来只集中在一个独自伫立在铁丝网边,有着一副女人般清秀容貌的中国军官的身上。

如果放声大喊,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可程嘉陵担心给丹妮带来麻烦,只能用眼睛和手势与她交流。他俩就这样彼此凝望,挥手示意,直到夜色落下,程嘉陵才目送丹妮回到附近的一间牢舍里……好在重要的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形式,只要每天能看到丹妮完好地出现在铁丝网对面,程嘉陵心里就十分愉快,夜里也睡得格外香甜,还有好几次在睡梦中和丹妮亲昵。

他很清楚这就叫做爱情,他曾经深深地爱过萧玉,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一枚苦涩的果子。他相信优胜劣汰的哲学,而且不乏自知之明,和高军武比起来,自己确实差得天远地远。承认自己是弱者是极其痛苦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个接受过西方教育的年轻人,敢于以理智的态度面对现实,自欺欺人更非他之所愿。

他当初申请到缅甸来打日本人,既为国家更为自己,就是为了能尽快地使自己从失败的痛苦旋涡中挣脱出来。他做到了,荣誉、耻辱、伟大、渺小、欣喜、痛苦、麻木、恐惧、杀戮、鲜血、白骨、霹雳闪电与细雨轻风,豪气冲天与丢魂落魄,战争给人的刺激和淬砺超越一切,很快就彻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给他增添了豪气雄心与勃勃活力,把他锤炼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不能没有心仪的女人。如今,这个女人已经像欢蹦乱跳的小鹿般闯进了他的心里!他从丹妮的眸子里完全读懂了她的感情,他同样相信丹妮也会从自己的眼睛中清楚无误地看到自己渴望给她的一切。在沦为战俘的日子里,能够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每一天遥遥相望,以目传情,这也是一种极难得的幸福。

但是,这样的幸福对程嘉陵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在来到瓦鲁班的第7天傍晚,他看到两名日本兵把丹妮带了出来。丹妮也看到了铁丝网这一边的他,眼中饱含着痛苦与绝望的神情。然后出了大门,向着学校走去。

一只小羔羊走进狼群之中,接下去将会发生的结果令程嘉陵恐怖得不敢去想象,又没法不去想象。

直到许多日子以后,他才知道了那一晚丹妮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英国圣公会修建的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座小巧精致的教堂,一进大门,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屋顶有着如同5根张开的手指般伸向空中的礼拜堂肃然挺立在沉沉夜空之中。背负着十字架的耶稣像依然悬挂在正墙上,可祭台上的长明灯早已经熄灭。宽敞的经堂变成了日军和“缅甸义勇军”的大饭厅。学校只不过是教堂的附属物,一长排平房教室整齐地排列在礼拜堂的后面,如今成了“义勇军”士兵的宿舍和物资贮藏室、弹药库。教堂与宿舍之间,隔着一个中间嵌有荷花池与花台的天井。

哲内和他带来的二十几名日军士兵是天之骄子,单独住在礼拜堂的楼上。楼梯和走廊的地板都是柚木板铺就的,还上过漆,显得十分的光亮和气派。

哲内少佐在自己的卧室里备下了丰盛的菜肴,有鸡、有鱼,还有牛肉和日本清酒。

这让丹妮顿时感到全身发麻,意识到魔鬼正在向自己狞笑。她曾亲眼看见哲内在坝子上下令将23名逃跑后被抓回的英军战俘泼上汽油活活烧死,也曾亲眼目睹他用水牛的生殖器做成的粗大皮鞭,将一个溜到“义勇军”厨房里偷了一个罐头的英国少年活活打死。她看得很清楚,仅仅抽了3鞭,那少年便断气了。

可是,当丹妮惶恐不安地站立在哲内少佐的面前时,在她眼中杀人如麻的哲内居然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挂军刀,也没佩手枪,上穿夏季短袖作战服,下蹬擦得锃亮的皮靴,优雅得像个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

在哲内少佐的眼中,规规矩矩来到他眼前的这位英国少女不过是一道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便注意到她有着一双动人的眼睛,睫毛很长,柔软的嘴唇微微噘着,看上去好像同谁在怄气。尽管她的脸上弄得很脏,但仍然使他感到她容貌的标致与皮肤的白晳,而且还有一头长长的金发垂过了臀部。乳房也很挺拔丰满。

哲内少佐用还算流利的美式英语热情地请他的囚犯坐下,客气地给她斟酒。哲内还自我介绍说他是北海道人,今年30岁,曾在美国的依阿华大学留过学,对丹妮的美丽和性感十分倾心。当然,他唯一的目的是要丹妮做他的“战时情人”,哲内允诺,如果丹妮对他百依百顺,讨他的欢心,他会给她难得的自由,并可以享受与高贵的日本人一样丰裕的食物。丹妮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了。

即便如此,哲内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和颜悦色地上前来,伸手解她的衣扣,口中还问道:“姑娘,告诉我你的芳名,今年多大了?”

那一刻,丹妮的大脑陡地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先生,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才17岁啊!”

“哦,是吗?真是豆蔻年华啊!”哲内笑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怕与男人做爱呢?床笫之欢对你这种含苞待放的姑娘来说,是应当非常渴望的美事啊。何况,你的性伙伴又是一位如此高贵出色的大日本帝国的军官。”

丹妮自知无法逃出哲内的魔掌,本能地抓住哲内已经捏住她的一只乳房的手,绝望地喊道:“先生……请不要侮辱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两个日本兵冲进来架住了丹妮的双臂,把她呈大字一样贴在墙上。

哲内轻松地甩甩脑袋,示意无须他们帮忙。士兵赶紧松开丹妮,退了出去。

哲内从果盘里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潇洒地在手中转了一个圈,用刀尖挑开丹妮的衣裳,猛地一用力,刀尖将丹妮的乳罩带子一分为二,两个结实鲜嫩的乳房赫然敞露在哲内的眼前。

“啊!”丹妮一声尖叫。

刀尖在她的雪白细嫩的皮肤上划开一道浅浅的裂口,血像蚯蚓一样爬了出来。

哲内把烟从嘴里拔出来夹在指缝里,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吓得呆若木鸡,目光中却充满了仇恨的英国姑娘。

“不许瞪着我!”哲内的优雅风度与好脾气到此为止。

丹妮嗫嚅着:“没有……我没有……”

哲内猛地一掌击在丹妮的脸上,然后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墙壁前,用力往墙上冲撞。

“永远不许用仇恨的目光看高贵的日本人,你这英国婊子!”

殷红的血从丹妮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没有……”她虚弱地呻吟着,“我没有仇恨你。”

哲内捂住丹妮的前额,把她固定在墙上贴着。

“小婊子,大声说,我渴望日本男人干我!”

丹妮猛地扭过脸,一言不发。

哲内把烟头杵在了丹妮的乳头上。

“啊——啊——”丹妮扭动着身子拼命喊叫起来。

哲内发狂了:“你叫,我撞死你!”他抓住丹妮的满头金发,往墙上连连撞击。

等到丹妮停止了叫喊,他又重新用烟头十分惬意地烧她的乳头。

“说,我是英国小婊子,我喜欢日本男人干我。再不开口,我就割下你的乳头!”

丹妮知道这绝对不是威胁,吓坏了,声音像蚊子叫似的,按照哲内的话复述了一遍。

哲内轻松地笑了,放开丹妮,转身扳下一只香蕉,殷勤地把皮剥掉,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英国古典贵族般单腿触地,捧起丹妮的纤纤玉手,把香蕉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美丽的小姐,真诚地感谢你接受一个倾慕者的心意。”

香蕉“噗”地掉到了地上。

哲内立时眼冒凶光,厉声吼道:“拾起来,马上吃到你肚子里去!”

丹妮只得拾起香蕉放进嘴里,淌着眼泪吃了起来。

哲内又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一边抚摸丹妮的身子,一边用亲切的口吻谈到丹妮的母亲和弟弟,说只要她顺从,她的母亲和弟弟也同样会受到他的特别关照,有充足的食物,免于苦役,三天可以洗一次热水澡,生了病还可以到医疗室看大夫。他让丹妮明白,在这块地盘上,他完全有权力决定任何一个囚犯的生死,也可以考虑给囚犯优待。丹妮神情茫然,听哲内自言自语。

哲内的目光逐渐变得异样,气息也滚烫灼人,他温柔地发出了命令:“请把衣服脱了。”

丹妮一动不动。

哲内冷笑着说:“我不会强迫你的,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

他马上把候在门外的两名士兵叫进来,用日语吩咐了一番。过了几分钟,等到这两名日本兵回来复命后,哲内拉着丹妮一同出了卧室。

在学校的操场上,透过朦胧的月光,丹妮一眼看见衣服被剥得精光的母亲和弟弟被关在一个大竹笼里——恰似一把尖刀猛然扎进她的心间,血,汩汩流。

丹妮太知道这是怎样残忍的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酷刑,夜里,嗡嗡嘤嘤的蚊虫会把人咬得全身是包,让人片刻不得入睡。白天则更难受,密密麻麻的小蚊像团团黑雾一般涌来,扑满人的全身,挥之不去,除之不尽,仿佛给人涂抹上一层黑漆,咬得人奇痒难耐,生不如死,而且还随时有可能遭受毒蛇、蚂蟥,甚至老鼠的袭击。要不了几天,再强壮的人也会被抬着出来。

身体虚弱的,就只有死在笼子里了。

哲内点起一支烟,悠然地抽了两口,说道:“我们大日本皇军看见了敌国的女人,就如同看见了敌军的阵地一样,有着特别强烈的占领欲。如果你坚持不同意和我上床,一旦超越了我耐心的极限,我完全有可能把你的母亲交给我的士兵们处置。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姑娘,一定能想象得到,我的士兵们会用怎样的方式热情万状地欢迎你母亲的光临,并用他们习惯的方式向你的母亲万炮齐轰。”

“求求你放了我母亲和弟弟,我什么都……答应你!”丹妮把嚎哭闷在了心间,霎时万念俱灰,一扭头,跑回了卧室。

接下去两三个小时里发生的可怕经历,足以摧毁丹妮的一生。她经历了剧烈的恐惧、愤怒、羞耻、自责、自卑、抑郁、焦虑、紧张……笑面魔鬼施于她的创伤,彻底摧毁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当以极其猛烈狂暴的动作将她接连强暴了两次的哲内少佐身心皆获得极大满足精疲力竭呼呼睡去后,要不是想到可怜的母亲和弟弟攥在哲内手中,她差点就从衣架上掏出哲内的王八盒子,和这个衣冠禽兽同归于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哲内少佐似乎为了在已经变得百依百顺的“战利品”面前显示一下日本男人的威风,不仅兑现了承诺,而且做得比丹妮想象的还要好。比如一日三餐他让丹妮与自己同桌吃饭,允许她自由地前去营地里看望母亲和弟弟,给他们带去一些上等的食物。

那是令丹妮十分尴尬的一件事,她注意到侨民们全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而且离她远远的,好像她身上带有一种可怕的病毒。只有母亲理解她,因为她十分清楚女儿这么做是一种牺牲,是为了使自己和小儿子能够在这魔窟中活下去。

哲内还有更令丹妮感到意外的举动,他甚至在“赶摆”的日子里慷慨地给丹妮一些军票,颇有气度地允许丹妮独自去瓦鲁班镇上开开心,买点她喜欢的热带水果和漂亮的衣服。他十分清楚,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丹妮逃跑,在他眼里,丹妮就像一只风筝,她的母亲和弟弟恰似线头,只要把线头紧紧攥在自己手里,风筝飞得再高,也会乖乖地回到自己手里。只不过为了避免丹妮成为与他一样有着同样嗜好的同胞们的“战利品”,每次丹妮去瓦鲁班“赶摆”,他都让她穿上自己的一套摘去了领章的夏季作战服。在所有日军占领区,这无疑是最好的护身符。

那一晚,当程嘉陵目送着丹妮踏进学校大门时,他立即预感到他最为恐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紧紧地抓住了铁丝网,连那一枚枚尖刺深深地扎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淌下,他也浑然不知。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呼呼作响的汽油桶,随时都会爆炸——真正的男人敢于承受任何痛苦,却没有勇气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遭到魔鬼的摧残蹂躏而无力相救!

接下去的几天,程嘉陵变得丢魂落魄,因为,他再也没有在铁丝网的对面看见过一次丹妮的身影。直到有一天战俘们出工时,他看到穿戴得焕然一新的丹妮正与哲内少佐从学校出来,他惊心动魄地注意到,当他和丹妮的目光对视时,丹妮好像突然被锥子猛扎了一下似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赓即移过头,和哲内少佐登上一辆军用吉普车,一溜烟向瓦鲁班镇上驰去。

程嘉陵虽然早有预感,但那一瞬间的感觉,仍然像心肝五脏被人突然掏空了一样……

在瓦鲁班战俘营里,对战俘们直接进行毒打摧残的并不是日本人,哲内少佐带来的日军士兵不过二十几人。日本人即便是个刚穿上军装的下等兵,在战俘营里也是骑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太上皇,他们一般只发号施令,通常并不与战俘直接接触。

帮着日本人管理战俘营的是皮肤普遍黝黑个头普遍矮小的“缅甸义勇军”士兵,同由120名中国战俘败类组成的一连伪军队伍一道,名义上成为隶属于汪精卫的南京中央政府,称之为“和平建国军”,实际上是日本人养的一群走狗。

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原来的国军排长蔡宗夫和国军班长杜学统当上了这支队伍的正副连长。“义勇军”报复盟军战俘是因为民族仇恨,伪军摧残盟军战俘、中国同胞和昔日的战友则是贪图比战俘好得多的食物和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义勇军”官兵把他们祖祖辈辈受过的英国人的气全发泄到了盟军战俘尤其是英国战俘头上。每天清晨哨声骤响的同时,缅甸人就像疯狗一样狂奔到各间棚屋里,用皮鞭竹棍猛打床上的战俘,大喊大叫着把他们赶出棚屋,到大坝子上列队集合。然后,大喇叭会准时响起“君之代”犹如哭丧般的音乐声。随着日本的国歌响起,太阳旗缓缓升上旗杆顶部,战俘必须像肃立在旗杆前的二十几名日本兵一样,鞠躬90度,谁要姿势不到位,神态不虔诚,马上就会被拖出队列,让缅甸和中国的走狗们按在地上打得死去活来。上工时,走狗们像赶牲口一样把战俘往营地外赶,干活时谁要不卖力,或者看谁不顺眼,不问好歹,上前就是一顿暴打。每天都有不少英国兵被他们活活打死,让活着的战俘就地挖个坑,草草掩埋便了事。

在战俘们眼中,缅甸人与中国败类全是没心没肝的凶神恶煞。

可是,7月21日这一天上午,却突然发生了一桩让所有战俘都惊诧不已的怪事!

5辆坦克和十几辆大卡车载着至少一个大队(营)的日本兵,突然冲进了战俘营,日本兵手持武器跳下车,将“缅甸义勇军”官兵缴了械,让他们举着双手到坝子上列队听命。

战俘们随后看到缅甸人重复着他们刚来时的遭遇,自己伐树砍竹,搭建一排排牢舍然后把自己关了进去。看守突然变成了囚犯,让战俘们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不仅如此,在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缅甸义勇军”的人被零零星星地送进集中营来。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日本人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走狗下毒手?

那些曾经毒打过盟军战俘的缅甸看守这下可倒了大霉,进山伐树时,倒下的大树常常会砸得他们一命归阴,失足掉下悬崖被摔得看不出人样,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石头砸个血窟窿或是砸断条腿的事儿三天两头地层出不穷,盟军战俘想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恶毒手段对曾经的施暴者进行报复。

缅甸人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盟军战俘团结起来施于他们的残酷打压迫使他们迅速团结起来,但团结起来的缅甸人并没有用敌对的方式来还击盟军战俘,而是努力求得对方的谅解与宽容。他们派出代表向盟军战俘投降赔罪,而且自认为他们现在也有理由加入盟军的行列,和盟军战俘团结起来,一致对付共同的敌人日本鬼子。

由此,盟军战俘们才清楚缅甸政局的最新变化,知道穷凶极恶的“缅甸义勇军”瞬间便不复存在,知道日本人以召开军事会议为借口,把驻在野人山各地“义勇军”的军官都抓起来送进了瓦鲁班集中营。也深深地懂得了中国语言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但道理太抽象,人与人相处,比道理更重要的是感情。盟军战俘从大处着眼,不再把缅甸人视为敌人从肉体上加以消灭,但对他们精神上的摧残则是变本加厉随处可见。被打骂驱使惯了的盟军战俘突然有了一个规规矩矩听任自己打骂驱使的阶层,这多少也可使他们的受伤的心理得到一些平衡和弥补。

而且,在英国人的思维里,还存在着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主人绝对不能容忍奴才取得和自己一样高的地位。

性格温和的程嘉陵是最先走进缅甸俘虏里的盟军战俘,现实令他十分感慨,此国与彼国的人民仅仅因为政治家的态度,可以瞬间互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可以瞬间化敌为友结为生死与共的同盟。

他主动接近缅甸人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当初被抓时,“缅甸义勇军”的人从他的背囊里抢走了丹妮的传家之宝翡翠胸花。虽然他明知绝无可能追回这件宝物,但他心里总惦记着这桩事,想看看这上千名缅甸人里,有没有当初抓他们的“义勇军”班长巴嫩和那名中尉?他当时看得很清楚,翡翠胸花最终落到了上嘴唇有一块明显胎记的中尉手中。要找到中尉,必须得先找到巴嫩和另一个被他放掉的缅甸士兵。

他辛苦了几天,一无所获。

而缅甸人终于不能容忍英国人的高傲,和英国人火并起来。

一场大规模的殴斗是在傍晚收工后突然发生的,地点是在四面敞风的冲凉大竹棚里。

冲凉棚是战俘们的一项重大发明,他们将粗大的楠竹剖开,剜去节疤,一根连着一根架在空中,将泉水从山里引到集中营里。再在冲凉房的楠竹上凿上一排排的小孔,清澈的山泉就像无数条银白的帘子般垂落而下,成了最好的淋浴。这样的冲凉棚紧紧相挨着,有5座,能同时容纳四五百人冲凉。

程嘉陵和邝顺刚刚脱了衣服,旁边一座棚子里就打翻了天。

事后才知道,几名英国战俘要旁边的缅甸战俘替他们搓背,遭到拒绝,英国战俘率先动手,缅甸战俘奋起反击,战火就此点燃。

痛恨缅甸人是盟军战俘共同的心理,中、美、英、印、澳官兵自然人人上阵,大打出手。白皮肤、黄皮肤、黑皮肤的粗壮汉子们一丝不挂顶着水线或拳打脚踢怒骂惨叫,或搂成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竹槽和5座冲凉大竹棚相继倒塌在地,数百条汉子又从草棚里钻出来,赤裸着身子满坝子狂追乱打。更多的神经已被摧残得几近崩溃的战俘闻声冲出牢舍,把打架当成了盛大的狂欢节,也大呼小叫着参与了进去,满坝子人浪汹涌,事态立即发展成了一场人人争相参与的疯狂大群殴。

邝顺身强体壮,接连打翻了两个缅甸人。

程嘉陵的天然弱势立即显露无遗,他被一个缅甸人压在身下,拼命挣扎,却因形体单薄,动弹不得,缅甸人很快占了上风,骑到他身上,挥拳向着他头上脸上猛击。几拳下去,程嘉陵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大脑愤怒得也快炸开了。惶惧中他用双手抓住对方落下的拳头,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

“哎哟”,对方一声惨叫,落下的拳头更重,流出的鲜血像油彩一样把程嘉陵糊了个满脸花。

日本人的口哨惊慌地响个不断,但战俘们充耳不闻,依然沉湎在斗殴的亢奋与快乐之中。

“嗒嗒嗒嗒”,这次响的是枪声,而且是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军人对枪声有着特殊的敏感,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泥塑木雕!

并没有一个人倒下,日本人是对空鸣枪警告。

片刻后,穿着衣服的战俘规规矩矩地回到了牢舍里,光着身子的战俘还能动弹的回到冲凉棚,斗殴双方彼此同心协力地把倒塌的棚子重新立起来,把被掀翻的水槽重新连接上。挂了彩不能动弹的则躺在地上痛苦挣扎、呻吟。

程嘉陵和他的对手紧挨着躺在地上,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他这时才注意到,对手是一个三十出头,长得还算文雅白净的男人,从模样和神态看出,此人被俘前应当是一位军官。

程嘉陵捂着伤口坐了起来,余怒未息地骂道:“你这狗日的缅甸杂种,下手好重!你看看,把老子的脑壳都打破了。”

缅甸男子也翻身坐起,面对着程嘉陵双手合施了一个缅礼,说道:“中国先生,对不起了。不过,今天的事件是英国人挑起的,我们只不过是出于无奈,被迫自卫。”

程嘉陵一听见中国话就觉得分外亲切,虽然这人的中国话说得半生不熟十分拗口。

冲着对方会说中国话的分上,他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学着对方的模样还了礼,然后问道:“先生贵姓,你能说中国话,和中国的缘分一定不浅吧?”

男人说:“我叫德钦登士,我的妻子是一个华侨。被俘前,我是‘义勇军’的一个营长,我的部队驻在巴卡,日本人通知驻野人山各部主官到瓦鲁班开会,我们刚一到,就全被抓起来了。”

程嘉陵想起“义勇军”前些日子给中国远征军造成的种种伤害,禁不住幸灾乐祸地说道:“昂山轻信日本人的鬼话,引狼入室,祸害军民,你们过去那样崇拜他,忠心耿耿追随他,这下总该知道是自食恶果了吧?”

“不,这不是昂山将军的错。”登士神色严肃地说,“你们中国是大国,不能理解我们这样一个弱小的国家的处境和人民的心态。为了把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从强大的英国人手中解放出来,我们只有寄希望于外国力量的帮助,可全世界除了强大的日本,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帮助我们。昂山将军是了不起的缅甸人,但他并不是佛,也不具备佛的超凡智慧,任何一个缅甸人听了日本人关于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花言巧语,也免不了会动心的,以事后诸葛亮的态度来苛求我们伟大的领袖,那不公平。”

缅甸人对领袖宽宏大量的态度着实让程嘉陵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他以为这仅仅是一种愚忠罢了,说道:“可是,作为昂山将军的部下,你们被日本人送进了集中营当牛做马,昂山本人仍然继续在日本人组织的伪政府里过着高官厚禄的生活,面对如此巨大的反差,难道你们就没有被自己的领袖出卖的感觉?”

登士激动地说道:“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绝对不是德钦昂山的意愿,将军现在处境一定非常艰难,将军的心情一定比我们痛苦百倍千倍。每一个‘义勇军’的官兵都能够理解领袖的处境和心情,更不会有任何一个缅甸人会怀疑领袖对祖国的忠诚。”

程嘉陵无法掩饰自己对昂山的憎恶,悻悻然道:“但愿如此吧,不过,对我们中美英盟军来说,你们缅甸人的做法正应了我们中国人的一句老话,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登士怔了一下,委屈地说道:“你们这样看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我们缅甸人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只有一个最大的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英国人赶出去,让我们的祖国获得永远的独立。凡是能使这个神圣的目标早一天实现的手段都是正义的。日本人欺骗了昂山将军和缅甸人民,就当是我们在争取民族解放的道路上多走了一段弯路,用许多人的鲜血和生命为生者换来了一次惨痛的教训而已。”

程嘉陵忍不住尖刻地讥刺道:“换来了教训你们缅甸人又能怎么样?军队被遣散了,武器被收缴了,军官被关进了集中营,莫非你们还能提着缅刀去向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人讨回独立?”

登士深深地嘘了一口气,真诚地说道:“正因为我们认识到缅甸国小力弱,才懂得必须和中美英盟军结成统一战线,共同把日本人赶出缅甸。我们的军队被强行解散了,但他们并没有放下武器,而是由日军过去的助手,转变成了日军的掘墓人。比如我的部队,就几乎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我接到日军要我们连以上军官到瓦鲁班开会的通知,就预感到会出事,因为前些时候,有关后方的‘义勇军’被解散,被缴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前线。离开巴卡时我命令我的参谋长,假如当晚6点钟以前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他马上将日本顾问官干掉,带着队伍撤往弄滚寨,投奔李英士李寨主。哦,前不久我还见过两位被李英士收留的中国远征军的随军记者……”

程嘉陵双眉一弹,一把抓住登士的肩膀:“随军记者,男的女的?”“一男一女。”

“男的叫白益,女的叫徐小曼,对不对?”

“对呀!程先生,你认识他们?”

程嘉陵大叫起来:“岂止认识,他俩是我最好的朋友!哈哈!”他开心地笑着伸出手去,“登士先生,就冲着你带给我的这个好消息,我挨了你几拳也值,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缅甸俘虏最终地位的提高,得益于他们战友不断地被日本人送进集中营来,新战俘都是在反抗日本人对“义勇军”的整肃中被抓获的。这样的反抗行动至少向盟军战俘表明,缅甸人的确已经不再是日本鬼子的帮凶,而成为了真正的敌人。

程嘉陵急于把他从义勇军营长口中听来的重要消息迅速地向齐学启报告。可是,自进入战俘营后一直受到优待的齐学启,此时却正饱受着日本人和中国败类们丧心病狂的摧残。

缅甸日军司令部此时正在抓紧准备向印度进攻,而在这样一场大战中,急需得到当地武装力量的大力协助。可是,由于日军急于全面控制缅甸,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夺缅甸的各种宝贵资源来满足各个战场的巨大物资需要,于是迫不及待地采取了一系列操之过急的行动。

首先,日本人瓦解了前不久还为他们效过犬马之劳的“缅甸义勇军”,让这支寄托着缅甸人独立希望的唯一武装力量变得名存实亡。这样,在他们实施掠夺行动的过程中缅甸人便丧失了反抗的基本力量。

随后,于1943年8月1日,日本人又导演了一出与中国东北的满洲国性质完全一样的“缅甸独立”的闹剧。巴莫担任国家元首兼政府总理,昂山任国防部长,吴努任外交部长。缅甸人民渴望独立,也相信了日本人的“承诺”。

可是,缅甸人民很快便认识到日本人给予他们的是“镀金独立”,而不是“真金独立”。缅甸人民不仅被欺骗了,而且在现实中看到日军比英国人更坏,更贪婪,更残暴。被裁减的“缅甸义勇军”官兵,逃进深山老林,向着日本人反戈一击。抗暴的枪炮声一响,当初的“大救星”日本皇军转眼之间又变成了缅甸人尤为痛恨的头号敌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昂山将军不失时机地秘密潜往勃固国防军的一座兵营里与缅共另一主要领袖德钦丹东,以及克钦族、掸族、果敢族、蓝伽族的代表秘密商议,决定成立“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由昂山任最高负责人,德钦丹东任总书记。吴努与奈温也是重要的领导人。不久后又在昂山将军的官邸商讨制订了一系列反抗日本法西斯的秘密武装行动计划,把全国武装起义的枪炮声打得翻天覆地。

日本人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一手扶植起来,在日军进攻缅甸战役中为他们立下赫赫战功,并在他们此后的掠夺行动中起“保驾护航”作用的昂山将军,正是星火燎原般在缅甸全国发展壮大起来的武装反抗力量的头号领袖。

大战在即,缅甸人也不可用,那么,日本军事当局便把目光盯在了缅甸华侨、印侨和中印两国战俘的头上。

印度伪军的领军人物早已有之,此人正是在印度大名鼎鼎无人不知的苏巴斯·钱德拉·鲍斯。钱德拉是印度著名的政治和社会活动家,狂热的印度独立的鼓动者。

日本占领东南亚后,日本首相东条英机想趁势打进印度,取代英国。

钱德拉也正在为争取印度独立的问题上谋求日本政府的支持,因此当钱德拉在1943年6月飞往东京向日本政府企求援助时,东条英机就宣布将给予各种援助,以使印度获得“完全独立”。于是钱德拉便于1943年10月,在新加坡宣布成立“自由印度临时政府”。由他担任国家元首、总理、军事部长、外交部长和印度国民军最高司令官。

英军俘虏中的印度士兵和日占区内的印度侨民成为钱德拉的国民军的主要兵源。在日本人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国民军便拥有了3个师,人数超过了9万人。日军攻占缅甸后,钱德拉率国民军在仰光登陆。此时的钱德拉过于乐观地判断了形势,他以为此时在东南亚战场连战皆败的英国人早已是一只垂死的病虎,而他率领的是一支为祖国的独立自由作战的正义之师,只要他的国民军挥师进入久违的国境,受苦受难的印度同胞一定会群起响应,高张义旗,以迎王师。所以坚持单独以印度国民军的力量解放印度。国民军怀着必胜之心从东面向印度发起进攻,没想到重病的老虎毕竟不是猫,确如钱德拉所预料的一样,印度人民的确纷纷起义,配合国民军的进攻。但没有武装力量,甚至缺乏有威望的领导人的民众,在英国人的精良枪炮之下无异于一群群待宰的绵羊。国民军进入印度边境后,初战即被英军重兵包围,打得落花流水,只有三成的国民军官兵活着逃回了印缅边境线。受到如此重创的国民军官兵士气低落,钱德拉明白靠印度人的力量解放祖国的美梦瞬间被无情的现实粉碎。

历史惊人地相似!钱德拉肯定不会不知道“缅甸义勇军”的悲剧性命运。但是,为了使印度人民获得独立,即便明知是饮鸩止渴,钱德拉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杯毒药喝下去。

11月4日,刚从印度大败归来的钱德拉赶往仰光,与留着八字胡须的日本驻缅甸方面军司令河边正三进行会谈。他作出了一个决定,把自己手下所有的残兵败将编为一个师,交给日军指挥和训练,不能在解放祖国的战斗中担当主力,至少也应当成为一支协助日军进攻的偏师。

钱德拉出此下策,是因为印度国内的反英力量遭到了英国当局残酷的镇压,这也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仅仅依靠印度人民的力量谋求祖国的解放已经彻底无望,只有依靠日本军队,他才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重返新德里。

让钱德拉感到绝望的原因是,印度反英组织的领导人几乎已被英国人一网打尽。

日本人认识到钱德拉的一师印度人在他们即将发起的对印作战中将起到的重要作用,立即将其调到印缅边境线附近,与瓦鲁班不足百公里之遥的加迈进行训练。

瓦鲁班集中营里的数百名印度战俘也全都踊跃地参加了国民军。

日本人左手握着这样一支印度武装还嫌不够,他们更希望右手也能握着这样一支中国伪军。

此时缅甸华侨虽大量逃亡,仍有超过30万人遍布于全缅各个大小城镇和山区。而且华侨在缅甸的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被关押在瓦鲁班的中国战俘就有近千人,再加上平满纳和仰光各地战俘营里的中国战俘,总数在5000人之上。如果能把缅甸的华侨与中国战俘组织起来,成为一支名义上由中国南京政府领导下的盟军,在日军即将发动的大战中,必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这样一支由中国人组成的武装力量,当然得由最有威望的中国人来指挥。

这个最理想的人选,无疑就是此时呆在瓦鲁班战俘营里的齐学启将军。

日本驻缅军总司令部将齐学启将军被俘的消息通知了南京的汪伪政府,并谈到缅甸军事当局急需一支由中国战俘和华侨组成的武装力量协助日军作战,而齐学启则是这样一支部队最理想的指挥官,请求汪伪政府设法协助劝降。

汪精卫对此事不遗余力,立即派军政部长叶篷亲往长沙寻访齐学启的家人,准备将他们带到缅甸,作为要挟。岂料这一招没有奏效,因齐学启的家人均去了重庆,叶篷结果只得在长沙和杭州寻得齐学启旧交故友,包括齐学启上私塾时的老师范元仲等12人,于1943年7月中旬,由叶篷亲自带领,先飞仰光,再转飞至瓦鲁班。

此时田中新一师团长前赴新平洋视察日军防务,铃木植之大佐成为了这场闹剧的执行导演,他带着叶篷等12名劝降者驱车赶到战俘营,然后让哲内少佐把齐学启接来与劝降者见面。

“剧场”设在学校,齐学启走进屋子,一眼看见了孤零零坐在屋里的一个老人,不禁大吃了一惊。

“范老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已经秃顶的范元仲拄着拐杖失态地迎上前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学启……学启……你受苦了。”

齐学启心中了然,双手扶着范元仲坐下,然后对着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学生是军人,行军打仗,保国卫家,苦是免不了要吃的。不过,老师年事已高,还远赴缅甸,学生本应竭诚款待。只可惜眼下身陷牢狱,不能以学生之礼来侍奉师尊了。”

范元仲怔怔地看着他,嘴唇直颤。

齐学启继续说道:“老师,我至今还记得,你给我们讲的岳母刺字的故事,还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学生后来投笔从戎,阵前杀敌,也是自小受到老师的教诲所致。”

范元仲双手扶杖,老泪纵横,举目向天,不置一言。

门突然开了,铃木植之带着一大帮中国人走了进来。

齐学启一看,来人除了铃木,其余的十来人全是他的朋友故旧。其中还有他过去的上司,早就跟着汪精卫当了大汉奸的叶篷。

朋友们见了他,皆神情各异,多数人像范元仲一样,话在眼中闪烁。

见场面尴尬,大汉奸叶篷上前叫着齐学启的字与他亲热招呼:“敦镛兄,别来无恙啊。”

齐学启话中带刺,冷冷回道:“叶长官,我是以你原来在国民政府里的身份称呼你呢,还是称你南京政府的叶部长为好?”

“敦镛兄为人刚直,受了这么多罪,看来脾气依旧啊。”

“我这脾气改不了,也从没打算改。”

叶篷尴尬一笑,说道:“愚兄这次来,实是奉了汪主席之命。汪主席得知敦镛兄在缅甸蒙难,寝食难安,特意让我前来向日本朋友说项,接你到仰光休养。”

“扶危济困,雪中送炭,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一下汪主席的美意了。”

铃木道:“齐先生,为你们老朋友在异国重聚,本人已特意备下薄酒,请到桌上再与你的朋友们接着叙谈。”

宴席就摆在邻屋,菜肴十分丰盛,鸡鸭鱼肉,高杯矮盏,气氛却显得十分奇怪,范元仲等多数人沉默不语,说话最多的是叶篷与铃木,无非是要齐学启认清形势,改弦更张,出来组建伪军部队,协助日本皇军作战。

齐学启见着满桌酒菜,索性来了个借花献佛,打断叶篷与铃木的谈话,不断斟洒敬范远仲与其余朋友,谈及陈年往事,旧时趣闻,说到乐处,还忍不住放声大笑。大家大块吃肉,大口饮酒,似乎真把这当成了老友相聚的场合。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叶篷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宣扬南京伪政府如何的深得万民拥戴,汪主席如何登高一呼,国军争相来归,很快便建立了一支超过50万人的军队等等,吹了个天花乱坠。

齐学启实在听不下去了,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大声训斥道:“尔等小人,腼颜事仇,认贼作父,不知为耻,反以为荣,如今居然还跑到缅甸来拉拢我入伙。我齐学启乃真正中国铁血军人,即便因伤落入敌手,宁愿以身报国,也绝不会与尔等卖国求荣为虎作伥之辈为伍!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滚回你的南京去享福吧!”

兜头挨了一通臭骂,叶篷、铃木早有思想准备,并不动怒,反是厚着脸皮婉言相劝。一次不成,复来二次,不单把酒叙谈,还表示要以个人名义馈送名贵物品给齐学启,花言巧语说得嘴皮快磨起血泡,怎奈齐学启犹似怒目金刚,毫不动心。

叶篷等人在瓦鲁班足足呆了10天,磨烂了嘴皮,终无结果,只好悻悻打道回府。临走前,叶篷竟然向蔡宗夫等几十名中国败类训了次话。他不怀好意地煽动说:“我这次远赴缅甸,原本准备说服齐学启出来为南京政府服务,让他在缅甸建立一支‘和平建国军’。委任状我都带来了,政府给你们的编制是一个军。如果齐学启点头,以他的军阶和威望,拉上一支三四万人的队伍应当不费吹灰之力,这支部队一旦建成,你们都是我‘和平建国军’的精英,理所当然地就是这支部队里的各级主官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那可不是按部就班的提拔,老兵可以当排长,排长可以当营长,营长可以当师长,人人都可以晋升几级。可姓齐的四季豆不进油盐,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啥也不干。可惜呀,队伍建不起来,诸位弟兄们的锦绣前程,也就被他这头湖南骡子生生给毁掉了。”

蔡宗夫和另一个曾在国军第6军中任班长的杜学统听了这话,对齐学启恨之入骨。从此以后,就和手下败类们千方百计地对齐学启进行折磨。

齐学启的态度也使铃木植之失去了耐心,软的不行,便上硬的,姓齐的不让日军满意,日军自然也不能让他在自己手板心里过得舒坦。

他们把齐学启装进一个竹笼,摆到大操场上让蚊叮虫咬,日晒雨淋,三天不给一粒粮,不给一滴水。

程嘉陵和盟军战俘看到原本伤未痊愈的齐将军很快变得形销骨立,奄奄一息,急得不行,担心齐将军会被折磨死。想帮助他,可笼子旁边24小时有蔡宗夫的人守着,任何人也不准靠近。

夜深人静的时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齐学启竟然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令中国战俘闻之动容的歌子:“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黑暗中,程嘉陵睁大了眼睛,嘴唇跟着歌声嚅动,泪水溢满眼眶。

或许是铃木对齐学启仍然抱有希望,并不愿意他就这么过早地死去,到了第三天晚上,齐学启终于被抬回了他的单人棚屋里。

前来探望的盟军战俘川流不息,小小的棚屋根本就容纳不了那么多人。程嘉陵和几名中国军官只得以齐将军身体虚弱,急需休息为由,将探视者挡在了门外。

就从这一天起,程嘉陵和邝顺就成了最热心的“自愿服务者”,一有空就跑来照料齐学启的生活。

李英士自从在巴卡兵营的宴席上获知“缅甸义勇军”已经和日本人反目为仇的内幕消息后,急如星火地和白益、徐小曼赶回弄滚寨,开始为有可能降临到他们头上的一场战火预作准备。他们将粮食和弹药藏进了无数个彼此相连的洞穴之中。还派邱海带着一队山军在弄滚寨前出巴卡10公里处的绝地尖石岩,构筑了秘密阵地。同时通知巴卡、瓦鲁班等毗邻的各个日军据点的货栈,注意探听日军情报,一有动静,赶快向寨里通报消息。

白益和徐小曼已经成为李英士最为信任甚至依赖的莫逆之交。他花了4天时间,亲自陪着白益和徐小曼从他的后花园进入地下,见识了弄滚寨人祖祖辈辈经营出的地下迷宫。几名卫兵在他们身前身后打着手电筒,地道里的情景,让白益和徐小曼叹为观止。

无数的天然洞穴和人工挖掘出的坑道,把彼此相连的十几座高低错落的岩峰组成了一座庞大的地下迷宫,地面有堑壕,地底有坑道,彼此相连。电筒光辉映之下,四处的石钟乳:石笋、石曼、石花千姿百态,琳琅满目。洞穴中阴河纵横,潺潺有声,其间还游动着被弄滚寨人称为“岩鲤巴”的鱼,该鱼因为生活在黑暗之中,都属于盲眼之鱼,全身黑亮,体形肥硕,味极鲜美,不少宽敞干燥的石窟,地面被凿得十分平整光滑,石壁上涂抹上厚厚的壁灰,与仓库无异,堆满了一摞摞的粮包,挂着一串串的腊肉和风鸡,贮着一缸缸的干菜,还有用油布裹上的枪支弹药。李英士介绍说,囤积在洞中的粮食和食物,每年中秋过后均要新换一次。

地下迷宫的出口也极多,许多直接通向了寨子里的人家,还有的则通向了寨子外面的隐秘地点,一旦寨子被围,寨民也能从地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出去。

最远的一条地下坑道他们足足走了5个钟头,待到眼前豁然一亮,发现已经到了一座长满楠竹和树林的悬崖顶上。在林中继续穿行半小时后,脚下赫然出现一道20余丈高的深涧,深涧对面10余米处一座孤峰兀然挺立,直刺云天,此峰就是弄滚寨人称尖石岩的险要之处。

将他们所处之地与孤峰彼此连接起来的,仅是一道摇摇晃晃的藤桥,藤桥尽头,是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

徐小曼跟着李英士踏上藤桥,探头往脚下一望,只见涧底阴气森森,布满荒草乱石,令人头晕目眩,若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定然会摔得粉身碎骨。

从藤桥上过去,众人在洞中穿行约10分钟后,白益和徐小曼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处。他们身处的这个溶洞,前窄后宽,内空有两个篮球场大小,足可容纳数百人列阵。洞口离地面有二十几丈高,四周全是刀劈斧凿般的悬崖绝壁,连猴子也难攀援上下。一条清澈小溪如玻璃绳般从山中蜿蜒而来,在山洞脚下汇成一个碧绿的深潭。站在洞口远望,脚下是一块平坝,坝子尽头,万壑千峰,起伏相连,马帮象队踏出的古道,细如纤曲羊肠,由远及近,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过。

李英士介绍说,即便如此险峻他们还担心不保险,一遇战乱,便会在尖石岩驻上一支队伍,敌人尚在10里之外,便能一览眼底,增援部队,也会开赴此地拒敌深入。

白益感叹道:“想不到世外桃源般的弄滚寨,竟然是一座杀机四伏的坚固城堡!”

李英士则道:“环境造就人,数百年间,弄滚寨战乱不断,先辈们为了生存,也就不得不如此兴师动众,备战不息了。”

8月下旬一天,邱海派人飞骑来报,乃昆参谋长带着一支20人的队伍,前来拜望寨主,其间还有一位“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的特派员,队伍离寨门已不足5里。

一道难题摆在了李英士面前,他当初虽然当着登士和乃昆的面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可是,特派员是怎么回事?来的人物大了,难免会引起日本人的重视,他十分愿意帮助登士和乃昆的队伍,也愿意同所有的缅甸人一起把日本人从缅甸赶出去。可是,如果让他以全寨三四千口男女老幼的性命作代价,就非他所愿了。而且,当初登士不是说他的队伍有200多人吗?

怎么来了20个?是来打前站的先头部队,还是被日本人打剩下的残兵败将?

李英士急与白益、徐小曼商量后,决定,当务之急是抢先出寨了解一下情况,他们是长驻或是短驻?下一步打算对日本人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如果仅仅是来向他要一点粮食和钱,他可以慷慨解囊。李英士的目的只有一个,尽量避免让弄滚寨成为日本人必欲首先拔除的眼中钉。

拿定主意,李英士带着白益和徐小曼与几名山军卫士立即驱马出寨,在半道上迎住了乃昆和他的队伍。

李英士下马说道:“在下闻知乃昆长官率部前来,十分高兴,特意出寨远迎。”

乃昆谢过李寨主的厚意,指着身边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介绍道:“李寨主,这位是德钦觉欣先生,他是‘反法西斯自由同盟’的军事负责人,这次作为‘自由同盟’的特派员前来,就是为了在野人山中组建一支‘克钦救国军’,发动各个寨子的山民,抱成团与日本人大干一场的。”

德钦觉欣合掌致礼,恭敬说道:“久闻李寨主爱国爱民,痛恨日本强盗,本盟同志,对寨主也是久仰在心。觉欣本当早些前来登门拜望,只因初到野人山,军务繁忙,近日才抽出时间,还请寨主鉴谅。”

白益和徐小曼的克钦语远未过关,加之觉欣语速又快得像打机关枪,连猜带懵,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李英士道:“乃昆参谋长,前日在巴卡,登士长官不是说你们还有200多人的队伍吗?怎么只来了这么点人?”

乃昆道:“前次李寨主离开巴卡后,觉欣特派员就到了兵营。他告诉我们,缅甸各党派各民族已经秘密联合起来,组成了全国统一的抗日组织‘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如今已经在缅甸全国和日本人扯旗放炮地干了起来,武装力量很快壮大到了6万人。在迈立开江和伊诺瓦底江东岸已经建立了好几个‘自由同盟’的解放区。野人山的‘克钦救国军’也大大小小拉起了十来支,规模已达到两三千人马。司令官是班弄的拉罕大土司,德钦觉欣是政治委员。登士和我马上就决定入盟,队伍也纳入‘克钦救国军’建制。没过多久,日本人在瓦鲁班设下鸿门宴,把我驻野人山‘义勇军’各部主官一网打尽,登士也被他们抓了起来。我和觉欣带着部队把十几名日军顾问官斩尽杀绝后逃出巴卡,就去了迈立开江的解放区。”

李英士一听,心中悬着的石头“咚”地落了地。他向乃昆和觉欣介绍了白益、徐小曼的身份后,热情万状地说道:“只要是打日本强盗,我弄滚寨决不落在人后。二位贵客远道而来,路途辛劳,请速往山寨,我已吩咐手下杀牛宰羊,迎候客人光临。”

李英士也渴望在特派员面前露露脸,把白益和徐小曼叫来低声交代几句,让他二人飞骑赶回寨子预作准备。

等觉欣和乃昆的队伍一进寨门,眼前情景,令他们喜出望外!

白益和徐小曼率领着500名手持精锐德制武器的剽悍山军,分立于大道两侧。脚下还摆放着十多挺轻重机关枪和两门迫击炮,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山军威风凛凛,沿途列阵,直至寨主宅门。

李英士的豪爽与气魄更让德钦觉欣敬佩不已,他刚一提出让李英士的山军加入“克钦救国军”,李英士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应。不仅如此,还决定立即撤回为日本人修公路的民工,将每月被日本人搜刮去的物资定额,转赠给“克钦救国军”。

德钦觉欣喜不自禁,对李英士赞叹有加。可是,深谋远虑的觉欣却提出修路的民工暂可不必撤回,让他们呆在日本人的心窝里,以备将来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出于信任,觉欣特派员还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他是美军战略服务部101特遣突击队的队长,美国人未雨绸缪,在缅甸失陷前就已经招募了一支由250名缅甸克钦人组成的特情部队,在印度的边境小镇科西马进行严格的特种作战训练。而且在日军占领全缅后,这支队伍被秘密派回缅北,化整为零,深入到各个城镇村寨,组织各派武装力量,团结一心反抗日军的暴政,不遗余力地为盟军搜集情报,协助盟军的反攻,最终争取缅甸的独立。有意思的是,几个月前,他们还被缅甸各派政党和民众视为卖身投靠帝国主义的缅奸,可转眼之间,他们却成了缅甸人心中的英雄。

觉欣还说道,在印缅边境线西侧的利多、科西马等地,已经聚集着大批中国军队,要不了多久,中国军队肯定就会向缅甸大举反攻。英国人面对日本人在缅印边境线虎视眈眈,也正在调兵遣将,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在英帕尔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高军武最大的收获就是率领特务大队参加了在印度首府新德里举行的一次盛大的盟军阅兵式。

中国军队虽然名声不佳,但新38师因为仁安羌一役对英军创下的丰功伟绩,以及进入印度后严整的军容,严谨的风纪,以及在全军战败后依然保持着的强大的战斗力,深受英国人的敬佩,所以特地致电孙立人将军,请他派一支队伍代表中国军队参加。

孙立人把这一殊荣,给了训练有素并且在战斗中表现不俗的高军武的特务大队。

两天的准备时间,高军武没有用在队列的操练上,他对自己这支早就经受过特殊训练的战士充满信心,完全用不着临时抱佛脚,每天的例行训练雷打不动照样进行,余下的时间就是让被挑选出来的250名战士自己动手补军装。

6月3日一大早,孙立人带着师部的长官们前来为参阅部队送行。

当他一走进特务大队的驻地,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啊,真是奇迹!”

这位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竟然被眼前的场面强烈震撼了。

一面崭新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在清晨淡淡的晨雾,凉爽的清风中猎猎飘扬。掌旗的是一个精壮敦实的军官,他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微笑。

他认出来了,那是特务大队的小队长古良。

长长的旗杆杵在地上,古良一手掌旗,一手叉腰,浑身洋溢出英武刚勇的气概。

国旗下,整齐地排列着他的这支也算是日本人手下的残兵败将组成的队伍。两日之间,他们忽然变得让他感到了陌生。今天,他们一个个显得干净利索,英姿焕发,以往的倦容、病容、苦容也荡然无存。连那个大家都叫他麻哥的老兵油子,也抖擞起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立在清风薄雾之中。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他与士兵们所共同具有的相通之处——那就是深沉无比的对祖国的忠诚与热爱!

“我的好小伙子们!”身披美式军用风衣,脚蹬长统皮靴的孙将军大踏步走到队列跟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热情的声音喊道,“我和你们朝夕相处,已经两个多月了,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触摸到了你们跳动的灵魂。一个国家要有国魂,一支军队要有军魂,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军队,才永远不可战胜!从你们脸上焕发出的热情光辉,使我对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充满希望!我相信你们会把检阅场当成战场,会给中国军队挣回新的荣誉。出发吧,我的最出色的战士!”

看到战士们匆匆登上大卡车,高军武心里一跳,低声问道:“师长,你不带队吗?”

孙将军笑道:“你们去的可是大场合、国际大舞台,我这师长的级别低了,上不了台面。”

高军武陡然有了一种失落感,他原以为带领中国军队前去参阅的长官无论怎样也应当是英国人印度人眼中的英雄孙立人,没想一串大卡车把他们送到新德里后,才知道获此殊荣的是中国远征军的司令长官罗卓英。

当然,英国方面的级别也是最高的,韦维尔上将、亚历山大上将,斯利姆中将全都身着戎装,站在检阅台上。他原以为史迪威将军也必然会出现在检阅台上,可最终也没能看到史迪威的身影。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此时的史迪威已经扶病飞到重庆,正在上清寺德安里官邸和蒋介石谈话。

那一天是6月4日上午,中国的青天白日国旗和英、美、澳、印等同盟国的国旗,并排高高地飘扬在印度首都姆拉斯广场的天空。当高军武带着特务大队赶到各国受阅部队集中的火车站大楼外面的广场上时,薄雾已经消散,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一支支军队,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会聚拢来,整队进入广场,然后被手执三角小旗的士兵引导到指定地点列队。他们中有身穿黄卡其布军装的澳大利亚人,穿折叠短裙的苏格兰高原师士兵,头缠大包头犹如黑炭团一样的锡克兵,皮肤微黑的印度兵,还有跟着英国人逃到印度来的马来西亚兵、缅甸兵、新加坡兵。每一支部队,都穿着簇新的军装,而且除了国旗,还有自己的团队旗帜和铜管乐队。

高军武的特务大队和其他国家的正规军比起来,确实显得过于寒酸。

他们军装陈旧,而且打了不少的补丁,虽有军旗,却没有团队旗和铜管乐队,虽有德式钢盔却无锃亮的皮靴。

但是,他们有足够充足的理由自豪,来到阅兵现场的每一个同盟国的将军士兵以及进入现场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支代表着中国军队形象的队伍是从孙立人将军的新38师里选派出来的,而仅有这一点就足够了,没人不知道正是这支英雄的队伍创造了奇迹,以少胜多,冒死挽救了7000多英国官兵的性命的经历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一则当代神话!

在无数投射过来的惊奇与羡慕的目光中,高军武和他的战士们高傲地挺立着,努力把中国军人的英武之气透射在脸膛上。这支独特的队伍威风凛凛,堂堂正正,恰似方方正正的铁板一块,坚不可摧,从侧面看,是一排森林般寒光闪闪的刺刀,从正面看,是一张张英勇无畏的面庞,从后面看,是一副副小山一样坚实的肩膀。

上午10点正,阅兵仪式终于开始了,各国军队代表队向着姆拉斯广场进发,依次从检阅台前面以整齐的队列式接受检阅。

印度宗主国军队的地位自然至高无上,代表英国军队接受检阅的是被称之为“天才怪杰”的奥德·查斯·温盖特上校指挥的大名鼎鼎的“钦迪特”突击队。300名“钦迪特”突击队员以19世纪最好的队列形式首先进入广场。队列前端,是一面饰有数条金黄色穗子的国旗下的军乐队。一大片崭新的铜管乐器在灿烂阳光的辉映下,闪耀着夺目的金色光芒。军官们一律戴着雪白的手套,每个人的胡须都修饰得非常漂亮。士兵们则穿着光洁坚实的黄卡其布上衣和裤子,脚下是擦得锃亮的高统皮靴。

“英国军队万岁!伟大的女皇万岁!”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万岁!”

兴高采烈的英国侨民在为自己祖国的军队大喊大叫,为自己大名鼎鼎的英勇之师泪流满面。而印度老百姓也为自己统治者的军队发出最热烈的欢呼。

但是,真正的高潮却在后面。长期严酷训练取得的成果让高军武的特务大队士兵在阅兵中得以完美的体现。整齐的步伐,威武的军容,能让人看到这支队伍严明的纪律和坚强的意志。他们穿着因作战而弄得破旧不堪的灰布军装,背着已经没法洗干净然而捆扎得很整齐的背包,许多人头上的钢盔被打凹打扁,身上的军装打着补丁,脸上还留着战火硝烟的痕迹,大踏步从检阅台前走过时,欢呼声霎时变得如涌如潮如滚滚惊雷如山呼海啸。

“中国兵万岁!”

“我们伟大的中国盟友万岁!”

在这巨大磅礴的欢呼声中,中国士兵们在高军武的口令声中,庄重地迈动着整齐有力的步伐,人人眼中泪光迷蒙,心潮激荡。

在享受巨大荣誉的时刻,走在掌旗的古良后面的高军武却有一点惭愧,他知道英国人和印度人把他和他的部队当成了英雄,而让他深感遗憾的是,中国军队中真正的大英雄孙立人将军今天并没有来到新德里。

高军武和他的士兵不辱使命,检阅结束后,英国阅兵官讲评,认为参加检阅的11国军队中,以中国代表队的步伐最整齐,精神最饱满,军容最壮盛,理当荣获第一。温盖特上校的“钦迪特”突击队则名列次席。

当晚,英国当局在高耸于新德里中心地带山丘之上的维多利亚宫举行盛大酒会,招待各国军队的长官。唯有获得阅兵式前两名的中国军队和英国军队的全体队员受到特别邀请。

维多利亚宫(印度独立后的总统府)是一座气势雄宏的宫殿式建筑,坐西向东,采用红沙石建造,半球圆顶明显反映出莫卧儿王朝的遗风。总统府内有一处十分有名的花园,是仿照莫卧儿王朝时代的花园格调而建,故名“莫卧儿花园”。花园分为形态各异的方园、长园和圆园,种有成千上万种名花异草,每年开放期间,来此观赏的人络绎不绝。维多利亚宫大门外,正对着宽阔笔直的“国家大道”,直通印度门。印度门看起来很像巴黎的凯旋门,巍巍雄壮。它是为纪念一战中英国和印度的7万名阵亡战士所建。

酒会在莫卧儿花园举行,宽阔的草坪上遍布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韦维尔总司令首先致欢迎辞,他作为英国在远东的最高军事长官,对中国军队的精神意志和战斗素质大加赞扬!

被高军武的特务大队压了一头的温盖特上校表现得非常大度,这位长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的上校端着一杯红葡萄酒专门找到高军武,以军人的坦率说,他很敬佩高率领的这支中国军队,希望和他交个朋友。

第二天,印度各报一致认为中国军队初到印度,这是一支久战的疲师,并没有经过同盟国的任何补充,在受检阅的11个国家当中,竟能技压群雄独露锋芒,实在是无上的光荣。那一天新德里气候毒热,室外气温在摄氏40度左右,士兵多因为难耐毒热而鼻腔流血,甚至还有人中暑倒地。但中国士兵仍然能够保持着旺盛的精神,为自己的祖国争得荣誉,使盟邦人士立刻改变了对于皮肤和种族的歧视观念。

特务大队从新德里回英帕尔经过加尔各答时,加城侨胞,举行盛大游行,狂热欢迎这支为中国也为他们争得荣誉的英雄部队。而在此之前,英国殖民当局规定华侨在街头行走时不准结集到10人以上,否则以图谋不轨、聚众闹事定罪。但这一次却例外的得到当局特别准许,竟然集合了9000多名华侨——也就是说,加城凡能走动的华侨都参加了——组成的庞大行列整队游行。英国警方还派员为游行队伍维持秩序、导引游行路线,开创了英人优待印度华侨的新纪元!这一切,更让中国士兵和华侨深深地感觉到,军队是代表国家权威的象征,也是保障人民自由幸福的坚强后盾。

6月中旬里一个暴热的日子,一辆轿车,把萧玉接回了萧家花园。

她父亲萧老将军突然回到了重庆,听前来接她的父亲的卫队长赵之刚说,父亲因身体原因,两天前才从前线告假回家的。

萧玉吓得不轻,忙问:“我爸爸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赵之刚却笑笑说:“你莫着急,一会儿见了面就晓得了。”

看见赵队长这样的表情与语气,萧玉的心才落了下去。

进了萧家花园,赵队长把萧玉带进了警卫森严,父亲独住的精致小院里。萧玉走进花木扶疏的庭院,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堂屋沙发里的父亲。

萧玉大叫着奔了进去:“爸爸,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进屋后萧玉才发现,和父亲呆在一起摆龙门阵的还有程德惠。她眉头皱了皱,看见郑丽卿端出盘刚切好的西瓜从里屋出来,笑吟吟地招呼她:

“小玉回来看爸爸了?”

萧老军对萧玉笑道:“傻女儿,有事我还能好好地坐在你面前么?”

电扇在头顶上嗡嗡地旋转着,送出阵阵热风。

萧玉道:“听赵队长说你是因身体原因才回来的,真把我吓坏了。”

郑丽卿拿了块西瓜递给她,亲切说:“来,小玉,坐下吃块西瓜,消消暑热。”

萧玉已经将近三年没见过父亲了,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西瓜一边打量着身着短袖香云衫,一手拿着大号雪茄的父亲。

父亲一生戎马征战,尤重锻炼,虽已刚过花甲,身板依然硬朗,一大把亮锃锃的长髯仍然使他看去上威风凛凛,让萧玉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戏台上的黄忠廉颇之类的老将军,可是却明显地老了一截,精神也有些萎靡。

萧玉自初省人事,就对父亲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既崇拜,又畏惧,父亲的一生,在她眼里就是一部足以令任何人惊心动魄的传奇大剧。他这一辈子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下的人没人知道有多少,可他也是无数人处心积虑欲加杀害的对象。刺杀、爆炸、投毒,在父亲身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可父亲福大命硬,身边的卫士为他死伤了不少,他却总能死里逃生,逢凶化吉。

长年身处险境使父亲养成了独特的生活习惯,即便是在自己的家中,他也是独处一院,每天接受妻妾们的问安。父亲在家期间每晚由哪一位妻妾陪侍,也全得听候赵队长的通知。

在萧玉眼中,父亲不单是个人人敬畏的大将军,更是一位世间少有的奇人。父亲是清末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堂的毕业生,推翻满清王朝的大功臣,一生从未出过国门,英文字母也一个不认识,思想却新潮前卫得令世人吃惊。1932年夏天,父亲在自己的防区里大抓体育,培植兵源,为了给军民树榜样,作表率,他竟然下令十几个年轻漂亮的姨太太,和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女儿,全都穿上露胳膊亮腿的游泳装,由警卫连送到长江里游泳。

那一天重庆城里万人空巷,争着到江边看稀奇!

而对于萧家花园里众多的子女来说,他们除了过节、生日时能和父亲在一起聚一次餐,一年到头是很难看见他一眼的。

有一则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笑话让萧玉时常尴尬不堪。说的是一次父亲在重庆城举行各界运动大会,闭幕仪式上父亲出面向获得各项冠军的选手颁奖。获得游泳冠军的萧玉也登台领奖,父亲把奖状和奖金交给她时,见她长得清丽可人,便和蔼地问她家住何处?系谁家之女?萧玉哭笑不得,大声嚷道:“爸爸,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得了么?”

萧玉嘴巴上断然否认有这样的事,而她心里清楚,事实上此言不谬,那一次她的确也参加了运动会,只不过未获名次。获得游泳冠军登台领奖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十二姐,同学们道听途说张冠李戴,把她当成了笑话中的女主角。

当然,萧老军给子女们更多的,则是骄傲。三年前他率部出征那天,重庆各界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萧玉和外语学校的师生也打着旗子标语参加了,还把她父亲和部队送到瞭望龙门码头上。

抗战前一年,萧老军因年纪老迈,再加之一次去阵地视察时不慎从惊马上摔了下地,伤了脚踝,便将部队交给大儿子萧功毅带领,自己留在萧家花园颐养天年。但随着卢沟桥头枪炮声一响,萧老军再也没法在家“颐养天年”了。

他看到当初时而对手时而盟友的刘湘、王陵基、王赞绪、杨森、邓锡侯、孙震、李家钰、唐式遵、王铭章,以及儿子功毅全都主动请缨,带着部队出川打日本人去了。饶国华和过去曾在他手下当过营长团长的王铭章师长还成了举世皆知彪炳千秋的大英雄!国难当头,萧老军原本是个跃马横刀的血性军人,也盼着率部到前线卫国保家,建功立业。可部队被编入国军系列,被功毅带上了前线,留在身边看家护院的兵丁,人少枪寡,拉出去也抵不了事,反倒让人笑话。萧老军马上向军政部报请自费创建一个军,何应钦当然清楚萧老军的威名和本领,知他不是虚言诳语,便给了他一个国军第99军的番号和一张委任状,钱却是没给一文,枪也没拨一支。

萧老军到底有魄力,点子多,先在报纸上大登广告,表明自己毁家纾难的决心与壮举,然后将自己在四川各地置下的房产与企业罗列其上,降价以沽,以此筹得了一大笔军费。又将一批过去多年跟随自己征战沙场,如今已赋闲在家的旧属袍泽征召起来,让他们重新出山,与自己一起为国效力。然后,他便揣着委任状,带着这批老军官,回到老家江津,找到了当年一起在袍哥里混事的兄弟伙,已经在家乡码头当起了袍哥头子的罗君厉,任命罗为少将副军长,在江津城里的南华宫成立了新兵处,大肆招兵买马。又利用袍哥、旧部种种关系,号召他们踊跃参加到他的部队中来,跟他一起上战场杀日本鬼子。

最为感人的是,萧老军共有47个儿女,23子24女,17岁以上35岁以下的儿子有8个,竟然有6个一呼隆成了老子手下的新兵。报纸一登,全国轰动!崇尚忠义的四川袍哥拿萧老军做榜样,在各码头掀起了一轮送子当兵的高潮。不到一个月,队伍就壮大起来,新编了4个团,加上罗君厉专门跑到大小凉山去招募的一个彝人师,也就勉强有一个军的模样了。当初萧老军回江津时稀稀落落几十个人,到了老家登高一呼,万众回应,不消两月重返重庆城,跟在他后面的,便是一支浩浩荡荡上万人的大队伍了。

有了人,武器则成了大问题。萧老军又心生一计,他知道他手下这批当过师长团长营长的老袍泽早些年间跟着他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特别是二十几个师长团长家里的老窖简直赛过了小银行。

某日,他把手下的师长团长营长全召集到萧家花园。他首先表态,把自己多年积攒的老窖拿出来购置武器,然后让手下一个个比量着自己办。更妙的是,在场的还有萧老军特意请来的几十个记者。

他当军长的带头毁家纾难,当部下的谁还敢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谁是红脸白脸俊脸丑脸三花脸,记者立时三刻就会弄到报纸上去亮亮相。再说,人人都清楚,今天谁要舍不得出血,不揭官帽儿就走不出这萧家花园的大门了。结果,没人不掏家底,有的是真心,有的牙齿打落了往肚里咽,但不管咋样,购置武器的款项一下子就有了着落。

随后,萧老军又通过担任四川军务总办的一位老部下搞到了一大批库存已久的旧步枪旧机枪,但这批枪支大都破旧不堪,是过去从川军部队里淘汰下来的破烂货,根本无法使用。萧老军于是找到在军械制造厂当督察员的一位老部下,对他说:“我自己出修理费,你让工人们加班加点帮帮忙,早日把这批武器给我修好,我好拿去打日本鬼子。”

萧老军和手下军官们自掏家底让第99军有名有实,可一帮高官们却打起了他的主意。第99军出川前夕,军委会又给第99军下了一个新编第21师的番号,意思是,萧老军既有能耐自己花钱拼凑出一个军,国家正是用兵之际,那何不再多拉出一个师来?好在四川有的是人,萧老军弄钱的本事也实在非凡人可比,费尽一番心机后,总算把新21师也拼拼凑凑地搞了起来。

萧老军正准备让他最信任的罗君厉兼任新21师师长,不料复兴社大头目康泽却到萧家花园来对主人说:“罗君厉是个文人,没有军事学堂的硬牌牌,现在部队出川抗战比不得过去在四川打内战,必须得找几个军事学堂的正规毕业生才玩得转。”硬逼着萧老军收下了他派来的几员心腹。

萧老军毕竟惹不起蒋委员长手下的大红人康泽,只得任命康泽带来的马昆山担任新21师师长。接着,康泽的手下吴韶金又被派来担任副师长兼参谋长,另一手下刘默操被派来担任第99军参谋长,还有不少康泽的小喽啰也跟着进了99军各部门。

副军长罗君厉一看第99军眨眼之间已被康泽的人控制,气愤地说:“抗日义军成了特务大本营,这还有啥子搞头?大爷我不干了!”随后便挂冠而去。

萧老军气得脑壳都快炸了,急电第3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请求速调第99军到第3战区参加战斗,以此求得对队伍的保护。

顾祝同与萧老军私交非同一般,他一家人刚撤到重庆,萧老军就在萧家花园里拨出一栋小楼,供他一家老小居住,此时仍住在萧家花园里。

顾祝同得知情况后当即致电军委会,利用自己的关系,将第99军调到了第3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上饶地区,列为战区总预备队。

父亲与手下众袍泽自掏家财创建第99军,萧玉一清二楚,而且知道父亲是众多川军部队中最后一支出川抗日的成建制部队。她还记得在欢送大会上,全身戎装白髯飘拂的父亲向欢送民众致过答谢辞后,兴犹未尽,又对一大帮军官们训道:“过去我们在四川打内战,干的是祸国殃民的烂事。这回弟兄们随我出去打日本鬼子,你们要好好干,要人人争当英雄,不准做狗熊丢老子的脸!老子就是倾家荡产,拼了老命也要带着你们把日本龟儿子赶出中国!”

但萧玉怎么也没想到,各个战区都在告急,率领千军万马上战场的父亲,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丢下部队,带着十几个护兵就回到了家里?程伯是父亲的老部下,与父亲算得上生死之交,彼此过从甚密,亲如一家。父亲在家时,他常到萧家花园和父亲摆龙门阵,口无遮拦,从无忌讳,今天也同样如此。

萧玉捧了块西瓜,在一旁细嚼慢咽,认真聆听父亲和程伯的交谈。听罢父亲唉声叹气,骂声连连的诉说,她才弄明白个中原因。

原来,第99军一到前线,刘默操、马昆山、吴韶金等人就按照康泽的意旨,在部队内部施展其分化瓦解,挑拨离间的手段,使军官之间不断发生矛盾,从中渔利,培植亲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将萧老军挤出第99军。

他们与第3战区政治部主任邓文仪勾结,拟定了以马昆山任第99军军长,吴韶金任新编第21师师长等升迁名单,由邓文仪亲自送交顾祝同审批。顾祝同看透了康泽、邓文仪、刘默操要为特务系统拉队伍的把戏,将名单扔到一边,冷笑道:“萧紫石这个军长我是不敢乱动的,他是校长点头同意,何应钦亲自批准,孔祥熙鼎力支持。再说,人家成立这个军也不容易,自己出钱招兵买马制枪械、现在又到前线打日本人,有哪一点儿不对?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少打烂主意的好!”邓文仪碰了一鼻子灰,马昆山等人也连忙收敛了。

萧老军当然也不是那么好收拾的,他受了这么多气,表面上却佯装被蒙在鼓里啥也不知的样子,等从顾祝同口中知道这帮复兴社的骨干想夺他的兵权后,他略施小计,便让此等小人落入他的圈套之中。他早知这几人利用军队之便在前线做生意发财,便从这上面下手。

不久,刘默操、吴韶金私运一批香烟到前线贩卖,岂料被军部执法队拿获时竟然从香烟箱子里搜出来不少鸦片。二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暗暗叫苦,心知中了萧老军的阴招,就凭“人货俱在,罪证确凿”,他二人就必死无疑。

谁知执法队抓人后竟然“疏于防范”,让刘、吴二人趁隙逃跑了。马昆山闻讯后魂飞魄散,弟兄们挨了闷棍,他一个人在99军孤掌难鸣,难以立足,更害怕萧紫石也以同样手段来对付他,赶紧主动辞职,溜回重庆。

萧老军略施小计,尽去了心头大患,又兴高采烈地将罗君厉请到前线来重领原职,并着手对99军进行整训。因遵照军委会对部队番号保密的规定,官兵臂章用“英挺”二字为代号。当地老百姓望文生义,误把他们当做新四军叶挺、项英的部队,对其格外热情。

1940年8月,第99军在太湖沿线与日军激战,萧老军亲赴前线组织力量反击,与穿草鞋,戴斗笠的川军官兵共勉说:“弟兄们,明天就要反攻了,本军长叫伙房宰了几十头肥猪,大块肉大碗酒犒劳大家。不过,老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哪个龟孙子畏缩不前,在日本人面前丢人现眼,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第二天,萧老军亲自督战,出动部队,击溃清乡扫荡的日军一个联队,打死打伤日军700余人,还捉了两名俘虏。

1941年1月中旬,日军发动冬季扫荡,猛攻太湖。防守余杭县城的99军第1师不支,放弃阵地后退,被率新21师赶来增援的萧老军与罗君厉堵住去路。萧老军率领部队,连续三天两夜与日军缠斗,多次拼刺刀肉搏,终于在春节前夕将日军全线击溃,收复原有阵地,还俘获日军因燃油用尽而迫降的一架飞机。

这年秋天,华东各地的中央军纷纷失利,未完成“双十反攻计划”,唯独萧老军的第99军收复了余杭县城,获军政部明令嘉奖。

99军因屡立战功,不久升为甲种军,这下子惹得何应钦也眼馋了,他竟然下令将萧紫石晋升为第10集团军副总司令,其所遗军长一职,由何的亲侄子何绍周接任,夺去了萧老军的兵权。

面对远比康泽厉害的何应钦,足智多谋的萧老军这下也没办法了,不得不带着副总司令的虚衔,离开部队,称病回到了重庆……

萧玉早知道军队上层腐败,争权夺利的丑剧常演常新,但没想到如此深明大义的父亲,也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程德惠走时,给萧玉丢下一句话,她才知道程伯是来请父亲和七妈去吃寿酒的。他叮嘱萧玉,说7月8号是他的50大寿,要萧玉到时一定去他的新公馆里喝一杯寿酒。

萧玉为难地说:“程伯的大寿,我当然应当来了,可就不知道到时长官准不准我的假?”

程德惠说:“日子是我特意挑了的,7月8号是星期天,用不着向长官请假。”

“好,那我一定来。不过,程伯,到时候我可能还要带上位朋友一起来。”

“没问题,多多益善!你萧玉的朋友,就是我们程家人的朋友。”

七妈送程伯出门,就再也没回来。堂屋里就剩下了萧玉和父亲。

萧玉有些警觉,果然,父亲先是问了一些她在“战干团”里的情况,然后就把话题落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

“小玉,听你七妈说,你交男朋友了?”

萧玉刚才进屋时一见七妈在这里,便知道今天是避不开这道坎的。在父亲面前,她半点不敢隐瞒,低眉顺眼地说:“我的事,爸爸一定全都知道了。”

头顶上有电扇,萧老军仍然“哗”地抖开折扇,摇着说道:“我听说你交的男朋友叫高军武,是个北平人,也是个军人之后,人长得精神,进过北大门槛,还是个了不起的国军英雄。可是,你晓得的,爸爸一辈子为人处事,就注重个义字当先,嘉陵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从小就一直喜欢你,听说你和嘉陵情投意合,我就和你程伯约定打上了这门亲家,这事,你七妈也是知道的。你现在要这么做,爸爸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岂不是让我成了个言而无信的东西么?我那么多老部下,从今往后会咋个看我?”

萧玉心惊肉跳,父亲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她就知道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了。可是,她对高军武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可分离的地步,即使此刻面对的是在家中从来就是一言九鼎的父亲,她也绝不可能轻易就放弃高军武。

她心中惶恐不安,如一团乱麻,但却知道硬顶硬抗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于是尽量稳住心神,鼓足勇气说道:“爸爸,你自小教育我们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要以文天祥、岳飞、史可法、花木兰、梁红玉为榜样,国难当头之际,你又不顾年事已高,自创义军奔赴前线保家卫国,作为女儿,我时时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爸爸感到骄傲!”

父亲打断她:“小玉,你莫给我戴高帽子,我现在问的是你和那姓高的事。”

萧玉知道这是极其关键的时刻,鼓足勇气说下去:“爸爸,我不敢隐瞒你,和嘉陵比起来,我真正喜欢的是高军武,这种喜欢,还不仅仅是一个少女对恋人的感情,还有着就如同我崇拜爸爸你一样的崇拜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高军武也深深地爱着我。嘉陵,一直以来就只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自己也很清楚。结亲家的事也应该征求我和嘉陵的意见啊。”

说到这里,萧玉小心地看了眼萧紫石,看他并没有动怒,就继续大胆地说:“爸爸,你自己也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假如高军武是你手下一个战功累累的军官,当他此时正在前线与日寇浴血奋战时,他的女朋友突然背叛了他,你会对他表露出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高军武作为国军的大英雄,是无数热血青年崇拜的偶像,我有机会和这样的英雄成为朋友,这难道不也是为我们萧家增光添彩么?”

萧老军惊讶地望着萧玉,他万难想象从小在他面前温柔得像一只小绵羊似的女儿,怎么一遇上爱情就突然变成一个他全不认识的人,而且一番话还讲得有理有情,无懈可击?

他叹了口气,为难地说道:“小玉,你晓得的,爸爸从来就不以门第贵贱取人。在我的队伍里,贫寒子弟只要作战勇敢,带兵有方,被我破格提拔起来当中高级军官的数也数不清。爸爸不会因为高军武出身低微就反对你和他交朋友,实在是我已经和你程伯有约在先,不好给他回复啊!”

萧玉立即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爸爸,程伯有一些老传统,可程嘉陵却能够理解我的选择,这事不管你们老一辈人如何约定,归根结底还是我和嘉陵之间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和程嘉陵的关系,一定不会影响你和程伯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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