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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老子
老子在几千年前就理性地认为,人类不是天地的主人。这种反“人本位”的思想,是非常了不起的。可我们执意要做主人,对地球上生物进行掠夺,破坏性特别大。“天地不仁”,是的,如果天地仁慈,为什么让万物自生自灭,而不加以关照呢?又为什么使万物互相残杀,而不加以制止呢?
在老子看来,天地是没有知觉的,是没有感情的,也是没有善恶是非标准的。
张岱年先生在《中国古典哲学的几个特点》一文中说:天地本来“无心”,人有心而能认识天地,人对于天地的认识就可以说是天地的心,正确地理解天地便是为天地立心。
正因为天地是自然的,没有仁慈之心,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人类与其他万物一样,都是稻草人一样的东西,丢弃在田野里。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老子与儒家讲的“中”的意思不同,儒家的“中”是不走极端,要保持“中庸”,老子所说的“中”是“中空”的意思,保持虚静的状态。
老子说理喜欢打比方,富于形象化。口袋,只要把一端缝合了,它的深浅就可以测出来,能装多少东西,也可以估算出来。但是,如果两头都不缝合,谁能知道口袋的深浅呢?能装多少东西呢?至于龠的道理是一样的,如果把两端封闭起来,不过是一根木棒或者铁棒而已;如果把一端打开,则一窍不通;只有两端开放,才能吹奏出动听的音乐。
老子教导人们用这种道理来看待天地和圣人。天地正是因为永远处于一种开放的自然运行的状态,所以天地永远丰盈充沛,源源不断地催发出勃勃生机。好的领导者,不要用那些充满虚假的和主观判断的语言对民众或下属发号施令。一个人如果说话太多,就难免透露出弱点和破绽,就会使自己处于一种被动境地,所以,与其反复阐述一个观点,不如牢牢地把持着自己的“中心思想”不变。这样,便会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老子对人文秩序的态度,遭到了荀子的批评:“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信”,是指人文情实,“道之智能”消除“外逐意识”,将生命存在纳入自然秩序之中,必然导致对人文情实的忽视。荀子对老子的批评,可谓中肯。
老子强调对立的融合与统一。理性是人类的共性,理性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仁。孔子说:“仁者,人也。”人类的才智、性格又以个性形式表现出来。人其实是矛盾的综合体,要处理好共性与个性所形成的对立关系,首先得依赖于人的理性来调节个性,其次得依靠整体环境,包括法律对个性加以调节。可见,真正的“圣人”不可能“不仁”。就是古代君主,除了考虑自己的江山外,在一定程度上总得考虑百姓的痛痒。
在春秋战国时代,诸侯纷争,平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因此,知识分子,奔走呼吁,号召以仁心仁术来治天下,才能使天下太平。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高明的学说,或哪一种超然的思想,用久了,就会产生相反的弊病,变为只有空壳的口号,并无真正的实义了。这正是老子叹息“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的来由。
如果我们了解了这些反面的道理,便可知道老子所提出正面的哲学。天地生万物,本是自可是生,自可是有。生了万物是很自然的事,死杀万物,也是很自然的事。天地既不以生出万物为作好事,同时也不以死杀万物为做坏事。天地既生了长养万类的万物,同时,也生了看来似乎相反的毒杀万类的万物。天地并不一定厚待于人类而轻薄了万物,只是人类以我为中心,自称为万物之灵。
其实,人们随时随地都在伤害残杀万物。假如万物有灵,一定会说人是万物的最大罪魁祸首。但是,天地无心,平等生发万物,万物也无法自主而还归于天地。假如从天地的立场,视万物与人类平等,都是自然的,偶然的,暂时存在,终归消灭的“刍狗”而已。生而称“有”,灭而称“无”,平等齐观,何尝有分别,有偏爱呢?
明白了这个原理,便可以知道真正有道的圣人,心如天地,明比日月,一切的所作所为,自视为理所当为、义所当为的事,便自然地做了。并不一定因为我要仁爱于世人,或我要爱护于你,才肯去做。如果圣人有这种存心,那么有偏私、有自我,就不是大公无私了。
老子为了说明天理的公平,指出天地间万事万物的生灭变化,既不是谁所主宰,也不是天地的有心制作。万物的造化生灭,都是乘虚而来,还虚而去。暂时偶然存在的一刹那,只是“有无相生”的动态而已。
其实,这个天地的万物,都在永远不息的动态中循环旋转,并无真正的静止。所谓静止,也只是相似止息而偶无动态感觉的情景而已。
同样的原理,《周易·系辞传》表达为:“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万事万物,动必有过错。在动的作为里,所谓好的成分的吉,只占四分之一。不好的凶,和仅次于凶的不好——悔、吝,便占四分之三。
可是天地与万物,毕竟都在动态中生生不已地活着。活像是动,动是活力的表现。因此,越动而越生生不已。生生不已和永远活动互为因果,互为生活。
既然了解到天地之间变动不息,生生不已,有无相生,动静互为宗主的道理,那么,就可以进一步了解到一切人事没有绝对性的标准。如果一定要在理论上争辩出一个绝对的真理,这个绝对也只是在文字上,暂时人为裁定而已。胡适说:空谈好听的“主义”,是极容易的事,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是鹦鹉和留声机器都能做的事。
他还说,空谈外来进口的“主义”,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一切主义都是某时某地的有心人,对于那时那地的社会需要的救济方法。我们不去实地研究我们现在的社会需要,单会高谈某某主义,好比医生单记得许多汤头歌诀,不去研究病人的症候,如何能有用呢?
其实,在动态中,事物永无穷尽。好像《易经》上讲的“数理”在不断开发,永无尽止。同样,人世间的是非纷争,也是越动越出现各种不同方面的发展。所以,“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但也有人认为老子这两句话,是明哲保身、与世无争的教条,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但是,注意,老子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并不完全是教人不可开口说话。只是说所当说的,不可多说,不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