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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皮贵走进秃主任的办公室说:“主任,我今天请假。”
秃主任从办公桌后抬头问道:“啥事?”
皮贵说:“肯定是有事才请假嘛,啥事你就别问了,总之工作我会在晚上加班完成。”
秃主任站起来,走近他说:“是去会邹小雪吧?你这个人我知道,工作这么多年,从没请过假。可这段时间,隔三岔五地请假,我想,只有邹小雪这种女孩才能让你这样神魂颠倒。她爸爸火化那天,你送她花,我就看出点名堂了。前段时间有人给我讲,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在街上走,那女孩又漂亮又有气质,我一想那定是邹小雪。皮贵啊,这本来是好事,不过我要劝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衰败了的贵族还是贵族,人家无论如何还是副市长的女儿,你和她交往可要慎重。我怕你到头来落得一场空,再寻个短见什么的,我这里可少一员干将呀。”
皮贵听了,嘿嘿一笑说:“主任你是好心,但话说偏了。我和小雪是同学关系,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后果。”
这是皮贵第一次受邀去小雪家里。他早上起来后便洗澡洗头,还去悼念厅里找到一瓶家属用剩的空气清新剂,在全身的衣服上喷了喷,然后几乎强行地向秃主任请了假,便乘车奔小雪家而去。
小雪昨夜回家后,几乎一夜未眠。她呆坐在房间里,听见大院里的保安在作天亮前的最后一次巡逻。她还听见楼上丁阿姨家发出过两次响动,其间夹杂着隐约的嬉笑声。昨天下午,她看见一个小伙子将新的抽油烟机等东西往楼上搬,后来就再也没听见有人下楼,想来这小伙子便是丁阿姨的相好了。这种事连魏阿姨都早有察觉,看来蒙在鼓里的只有她那个当官的丈夫了。不过三十多岁的丁阿姨一个人长期在家,这种事又怨得了谁呢。
小雪在呆坐中听觉特别灵敏,可思维却一片空白,直到即将天亮时垃圾车驶进院内,在吊装垃圾箱时发出刺耳的“咣当”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对胡柳陷害、欺骗、敲诈她一事,她必须作出决定了。报警把胡柳等人抓起来是最简单的办法,可关于她爸留下的那幅名画是怎么回事又会让她陷入新麻烦。另一个办法是先想法搞清楚名画的事,然后再控告胡柳他们,可怎么去查这幅画,她也一筹莫展。她需要找人商量,而这人只有皮贵。她突然感到能信任的人是这么少。于是天刚亮,她就给皮贵打了电话。然后,她对刚起床的魏阿姨说,多准备一个人的早餐。她估计皮贵匆匆赶来,一定顾不上吃东西。
皮贵进门的时候有些怯意。小雪让他在沙发上坐,他站在那里搓了搓手没有反应,愣了一下后才在一把木椅上坐下,然后便直截了当地问小雪:“出什么事了?”
小雪说:“不急,你先跟我来吃点早餐。”皮贵便跟着小雪去了饭厅,在桌边坐下后他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小雪说:“我能猜到。”皮贵的心里动了一下,体会到小时候在姑母家的感觉。他伸手便抓起一个馒头来吃,小雪将果酱瓶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说:“什么东西?我不要。”
在饭厅里说话让皮贵很放松。他一边吃,一边听小雪讲完事情的经过,气得用拳头在饭桌上一擂说:“这个女人,我在灵慧山下一看见她时就觉得不对头!”可是,现在该怎么做,皮贵也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皮贵说:“你现在还无法告她,且不说其他的麻烦,就算你要告她也没有证据。”在皮贵多年与死者打交道的过程中,遇到过很多次与“证据”有关的事,因此,他知道要控告另一个人,证据是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胡柳一直蓄谋要从我这里拿到那幅画,我不能听之任之呀。”
小雪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完这话后又无奈地坐下。她记起在灵慧寺时,胡柳就对她谈起过名画拍卖的事,现在想来,那是在引诱她拿出画来拍卖。接下来,她借夜半电话的事住进了小雪家,半夜里却在她父母房间和储藏室乱翻,显然是在寻找那幅画。最后设计了昨夜的计谋,要小雪主动将画交给她,为此不惜采取给小雪打针等强制办法。如今,胡柳他们在事情败露后,还会不会另施诡计继续行动?
面对小雪的顾虑,皮贵说:“事情已经穿帮,我想他们没法再在你身上打主意了。因为他们要找这幅画,抢是抢不到的,只能骗,而现在任何骗局对你已没有作用了,因此,我想他们只能罢手。”
小雪说:“不行,我至少得给胡柳打电话质问她,并警告她不罢手我将随时报警。”
皮贵以为这办法可行,小雪便立即拨通了胡柳的手机,可是,电话里的语音提示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躲起来了。”小雪对皮贵说,“不行,我打电话到公司找她。”
小雪从查号台很快查到了胡柳所在的“波洛民事调查公司”的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时,一个男人接的电话,声音浑厚,说话很客气:“您好!波洛民事调查公司,请问有什么事?”小雪说找胡柳,对方立即说:“胡柳?对不起,本公司没有这个人。”
皮贵一听小雪打完电话的转述,立即连声说道:“你看,公司已将胡柳保护起来了,所以你没法告她,更没法告这家公司。哼,这些人狡猾透顶,这公司在群星大厦B座28楼,为了让你相信他们在保护你,胡柳约我在她的办公室见过面。可现在,一句‘本公司没有此人’,便将事情推得远远的了。”
不管怎样,胡柳和这家公司想从小雪这里发一笔横财的美梦是破灭了。小雪考虑需不需要将这件事告诉舅舅。因为她爸爸留没留下一幅名画,或许舅舅知道一些情况。皮贵认为这样做或许必要,只是舅舅如果知道她为此受到诱骗和威胁,又会担心的。最后小雪决定不提她经历的事,只是说外界传闻她爸留有一幅画,不知舅舅知道此事不。
小雪正要给舅舅打电话,手机却响了,是胡刚打来的,小雪接通电话时顿时很紧张。
胡刚告诉小雪说,胡柳所干的事他都知道了。今天早上胡柳打电话告诉他全部经过时,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震惊和愤怒中,他几乎要和胡柳断绝兄妹关系。胡刚说他也觉得受到莫大欺骗。第一次胡柳拉他去灵慧寺时,只说去散散心,没想到她在利用我,因为我们都学哲学,相遇后一定谈得来,她也就趁机接近你了。胡刚说,我知道她在调查公司工作,但没想到她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她早晨打电话给我时说,事情办砸了,公司虽说没开除她,但宣布她今年的年薪减半,公司头儿说这就叫严惩和重奖。在这里干得好,一个任务完成就成百万富翁。胡刚在电话里一直非常生气,他说他已告诫胡柳,你要是我妹妹,就得做正经事,挣干净钱。你们公司不是还有许多替人申冤解难的任务吗?应该接这些事做,别不分黑白,见钱就做事。胡刚说胡柳在电话里也哭了,说她今后再不接派给她的这类任务了。
小雪听着胡刚的话,一颗紧张的心慢慢安稳下来。不过她仍强调说:“胡柳要敢再做什么,我立即报警抓她!”胡刚说:“那当然,她的公司已将这个项目撤销,做砸了就得认输嘛。但是,我从胡柳的话中感觉到,骗取这幅画的事虽然他们公司不做了,但不排除还会有另外的人在窥视和谋划。毕竟,这价值上千万甚至更多的东西,会引来群魔乱舞。所以,我给你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得对来自任何方面的人和事保持警惕。小雪,我为此非常非常担心。”
小雪的心又沉了一下:“可是,并没有这幅画呀……”
“也许你暂时还不清楚,”胡刚说,“但既然有人为此疯狂,那这幅画的存在也许不是空穴来风。”
小雪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该怎么办?”
胡刚说:“一时不太好办,先加强防范总不为错。这样吧,你来我家里,我们见面慢慢商谈。昨天你不是答应来我这里玩吗?”
小雪想了想说:“好,我现在就来,不过皮医生正在我这里,我和他一起来好吗?”
胡刚犹豫了一下,显然他是想和小雪单独约会,不过他很快说道:“行,你们一起来吧,毕竟今天是商量事情,多一个人也许会多一份智慧。”接着,胡刚告诉小雪他家的具体位置和楼层房号。他说他住的公寓是一幢二十多层的高层建筑,到城南柳河边远远就能看到。
小雪和皮贵来到胡刚家时,这套宽敞的跃式住宅出乎小雪的意料。屋内的设计和摆设简洁而有品质,楼上一层只占了三分之二空间,有走廊和铁花栏杆,站在栏杆边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客厅。客厅后面是厨房和小饭厅,客厅侧面是玻璃墙,里面是一间健身房,摆着各种健身器具。胡刚带着小雪和皮贵一边参观房子,一边解释说,这套房子是他父母留下的。因为他老家就在柳河边,是平房,还有院子,后来城市扩展拆迁到这里时,补偿了他家两套房子,一套在原地,另一套在市中区,他要了原地的这一套,因为他喜欢住在河边,而胡柳去了市中区。他还说父母去世太早,没享到这个福,挺遗憾的。
简单看了看房子后,小雪和皮贵很快在客厅里坐下来。毕竟心里有事,他们急于想听听胡刚有什么看法和主意。来这里的路上,皮贵就对小雪分析说,那个装伤员的吴老二,和以前在车祸中死去的吴且泥很可能是兄弟关系,都是调查公司的人。而从北京给燕娜打电话的芶金贵,很可能是这家调查公司的大老板。因为他虽说在北京办了家拍卖公司,但他是在本地起家的,燕娜说他在本城办了多家公司,这调查公司应该是其中一家。由此看来,从谋划送小雪进精神病院,到夜半电话再到医院的诱逼,他们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幸好老天帮助小雪渡过了这些关口。只是,由这幅画带来的危险依然存在,小雪对皮贵讲了李柱向她要一件东西的事。什么东西?很可能仍然是那幅画。
胡刚听小雪讲完李柱见她这件事,一拍大腿说:“我的预感没错,我就觉得还会有人来争夺这幅画。”在这之前,他先向小雪再次表达了抱歉,说他万万没想到妹妹会干出这种事情。他愿不遗余力地为小雪提供帮助,绝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小雪最大的困惑是,究竟她爸留没留下这幅画。她爸的案子审结之后,在外所有的财产,包括房子、存款、现金等都已被全部没收了。从已公布的资料来看,从没提到过有这样一幅画,是检察部门的疏漏,还是莫须有的传闻?
胡刚说,他为此追问过胡柳,胡柳说任务是老板安排的,关于这幅画的消息来源和是否准确,他们办事人员一概不知。不过胡刚认为,调查公司的老板神通广大,他既然为此大动干戈,一般不会是捕风捉影。再说,李柱也在要这件东西,他哥哥是小雪爸爸的司机,虽说现在狱中,但向外通风报信还是堵不住的。
由此看来,这幅画的存在或许是真的。皮贵说:“这事难办,我想不如直接向检察部门汇报算了,也让外界想要这画的人死了心。”小雪看看皮贵,又看看胡刚,心里犹豫不定。胡刚想了想说:“向上汇报是一个办法,但这画究竟有没有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到时有关方面让小雪协助调查,很麻烦的。而且,这事也许还会影响到小雪妈妈保外就医的进度。我觉得,还是该谨慎一些。”
胡刚的分析有道理。可小雪接下来该怎么做,大家还是没有主意。时间早过中午了,胡刚说:“我去厨房搞点吃的,你们早饿坏了吧。”小雪和皮贵都摆手说不想吃,胡刚便皱着眉头坐下来,抱着头又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小雪,你再主动和李柱见一次面,问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答案是那幅画,那么这幅画的真实性就大大增加了,到时我们再想办法。”
小雪立即说:“我不想见他,他那里挺可怕的,还有一条大狼狗。”
看见小雪害怕的样子,皮贵说:“我代你去问这件事,怎么样?在这之前你先给李柱打个电话,如果他在电话里把事讲清楚了,那就更简单,如果他要求面谈,你就说病了,委托我去。”
胡刚说:“皮医生的想法不错,可以试一试。”
这一下,大家都感觉到肚子饿了,胡刚进厨房去搞午餐。小雪坐在那里,将茶几上的一串钥匙拿在手里摆弄,她仍然心神不定。皮贵突然说:“有什么异样的气味,你闻到没有?”小雪说没有。皮贵伸手拿过那串钥匙,仔细地看看有些像橡皮筋的钥匙链,这些钥匙链由五根肉色的东西组成,有些弹性和韧性,但不能像橡皮筋那样拉得很长。
看见皮贵专心看钥匙链的样子,小雪不解地问:“你看什么?”
皮贵抬起头说:“这钥匙链,是用人身上的筋做成的!”
小雪大惊,抓过那串钥匙看了一眼,又赶快丢手,疑惑地说:“胡刚怎么会用这种东西串钥匙呢?”
这时,胡刚进客厅叫他们吃饭,知道这事后解释说:“这钥匙链是一个医学院的朋友送我的,是个女生,但胆子奇大,酷爱人体解剖。在工作之余,她便从人体上取出这些筋做成这玩意儿。”
小雪看着胡刚说:“你喜欢这种东西?”
胡刚说:“想想吧,这些筋,也许来自于一个人的脚部,而这双脚进过家门,进过商场,等等。如果这些筋来自于一个人的手部,想想吧,这双手拿过面包,拿笔写过情书,等等。看见它使人想到生命曾经是多么鲜活,而死后又是多么苍白,唯一的意义是可以用来做钥匙链……”
胡刚的话说得很平静,还略带诗意,但小雪却感到非常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