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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市以西两百多公里有座大型煤矿。一年前,矿井发生透水事故,有12名矿工遇难。事发后,煤矿的矿长兼党委书记翁云刚被关了起来,成为小雪爸爸的狱友。对这个矿长的处理最近有了结果,鉴于他仅仅负有领导责任,因而免于刑事起诉,给予他撤除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理。对这事,当地的报纸和电视都作了报道。现在,小雪正坐在他对面,听他讲爸爸在狱里的一些事。
小雪接到矿长电话的时候,出于稳妥考虑,便让他到家里来谈。可他不愿意,他说虽然她爸已死,他和她见面已没有串通案情的嫌疑,但来她家,或许还是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小雪对此表示理解,便同意在外面见面。他和小雪约在一家小茶馆,在城郊,小雪好不容易才找到。
翁矿长五十多岁,有点憔悴,但说话时仍有些当过领导的语气。他对小雪说:“约你出来,这个、这个事嘛,当然很重要。”
接着,他讲起了和小雪爸爸的一些事。他说,在邹副市长被单独关押前,有一周左右时间他和邹副市长在一起。但邹副市长除了看狱方提供的报纸,几乎不怎么说话。有时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心事重重的样子。在被单独关押的前一晚上,他突然对翁矿长说,老翁啊,你的问题不大,关一段时间很可能就被放出去了。我呢,这辈子大概完蛋了,只是对不起老婆和女儿……
小雪听到这里,忍不住抽泣起来。翁矿长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爸还说对不起他的司机李祥,为了他,李祥也进了监狱。他让我出来后一定要转告你一件事,将一件东西交给李祥的弟弟李柱,这东西还值点钱,算是他对李祥的补偿。”
小雪止住了抽泣,疑惑地问:“什么东西?”
翁矿长说:“你爸爸没讲,我当时也不便深问,我以为你知道。”
小雪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翁矿长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爸爸的司机李祥一定知道是件什么东西,你见见李祥的弟弟吧,看他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李祥的弟弟,他在哪儿?”
翁矿长站起身说:“他就在这里,你跟我来。”
小雪跟在翁矿长后面,从茶馆后门出去,眼前是一个农家小院,有不少树木,靠墙还有一个井台,周围铺着青石板。在城郊还保留着这样地道的农家小院,这让小雪惊奇。
翁矿长叫了一声“李柱”,从一间房子的双扇门里立即滚出一部轮椅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轮椅里,他双手滚动车轮,那轮椅瞬间就冲进院里,并快速打了个旋,正对着翁矿长和小雪。
翁矿长给小雪和李柱相互作了介绍,然后说:“你们谈吧,我有事先走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额头宽大,这使他的两颊更显瘦削。他凹陷的眼眶里射出的光让人有些害怕。小雪多年前曾见过他一次,那是在一次春节的私人宴席上,他刚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便坐着轮椅来赴宴。这之前,他搞城市拆迁工程挣了不少钱,刚换了一辆豪华车,便出了车祸。
此刻,他看着小雪说:“哦,长这么大了,请进屋坐。”
一排平房的中间一间是客厅,从院里上阶都修有斜坡,李柱的轮椅比小雪走得更快。进屋坐下后,他将轮椅一转,在茶几对面正对着小雪。然后,他用大嗓门叫了一声:“鄢脂,来客人了!”
一个女人很快进屋来泡茶,她三十岁出头,面容清秀,身材却高大丰腴,尽管穿着宽松的深色衣衫,但仍掩不住她那像山丘一样凸起的胸部和臀部。她刚为小雪沏上茶,李柱探身看了一眼,伸手端起茶杯便向她身上泼去,同时骂道:“傻婆娘,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给女士要泡冰糖菊花茶,你长的是猪脑呀!”
这个叫鄢脂的女人是李柱的老婆,她惊叫一声,也顾不得身上被烫着没有,便立即去外面拿来拖把,将地上的茶水打扫干净。她抬头对李柱说:“你别这么凶嘛,我重新泡一杯不就是了。”
小雪面前很快摆上了冰糖菊花茶,鄢脂退出后,李柱说:“我哥哥惨啊,为你爸爸开了很多年的车,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爸爸,可如今落得个蹲监狱的下场。不过,你爸爸还算有良心,死前带信出来说,要送件东西给我哥哥。当然,在我哥哥刑满之前,这东西要由我代收了。”
“什么东西?”小雪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进入这里后,她一直坐立不安,莫名地惶恐。
李柱问道:“你爸爸死前,你去监狱和他见过一次面吧?”
“见过,”小雪说,“可我爸爸没提到过你说的事。”
“也许是吧,你们见面有狱警在场嘛。”李柱说话的声音总是给人一种压力,“不过你爸既然托人带出口信让你办这事,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也许,你爸爸的死对你刺激很大,让你失忆了。没关系,平静下来后,你慢慢会想起这事来的。”
小雪肯定地说:“我没失忆,真不知道这事。如果你知道是件什么东西,你就说吧。”
李柱说:“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最近要去探监,我哥哥也许知道是件什么东西。当然,你也想想,别急,别急……”
小雪站起身说:“那我走了。”她急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一边说,一边就向门口走去。
李柱的轮椅“哗”地一下便堵在了门口,脸上浮现出笑容。“吃了晚饭再走,”他和气地说,“都下午六点了,我已备好了晚餐,我还要和你一起给你爸祭杯酒呢。”
在这里,小雪很奇怪自己怎么就丧失了自主的能力。她重新在屋里坐下,鄢脂开始上菜,李柱指着盘中的一条鱼对小雪说:“你尝尝,这是我自己的鱼塘里养的。你应该参观参观我这地方,外面的茶馆是开着玩的,这院子是我和老婆住,后面有树林,还有一个很大的鱼塘。这个地方,是我以前搞拆迁时搞到手的,我不喜欢住城里,就喜欢当农民,嘿嘿……”
小雪木然地点着头,只想快速吃点东西就走。鄢脂来到桌旁,斟了三杯酒后,便站在桌边,李柱瞪了她一眼,说了声“滚”,她便出去了。小雪问:“她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李柱说:“这是规矩,来了客人,老婆是不能上桌的。”
李柱将轮椅滚到桌边,端起一杯酒,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邹副市长,你一辈子累了,也值了,今天你女儿在我这里吃饭,我们祭你一杯酒吧。”说完,他便将酒徐徐洒到地上。
小雪心里五味俱全。
李柱祭完酒后,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黑虎”,又将手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突然不知从哪里蹿进一条大狼狗来。李柱对小雪说:“别怕,黑虎是我们的家庭成员,超懂事的。它每顿都和我一起用餐。”
果然,这条黑色的大狼狗进屋后便照例在饭桌的一方蹲下,脖子一伸,头已高出桌沿。李柱拍了拍它的头说:“别急,今天有客人,先给客人敬个礼。”
狼狗便将头转向小雪,还点了点。李柱又说:“给客人握握手。”这狗便伸出了一只前爪。小雪害怕地说:“不,不。”李柱说:“握一下吧,它不会伤着你的。”小雪仍然不敢伸手去握那毛茸茸的爪子。李柱只好说:“黑虎,行了,再给客人敬个礼完事。”
两个人和一条狗共进晚餐,这让提心吊胆的小雪没吃出任何菜的滋味。饭后,李柱说:“我这地方偏僻,不好打的,让鄢脂开车送你回去。”
鄢脂已将车停在外面等她了。小雪上车后,她那很肥的身体才挤进驾驶座。小雪侧脸看去,她那很高的胸脯都快碰到方向盘了。
车上路后,鄢脂一直没说话,也许是当着客人的面受到丈夫的粗暴对待让她有些尴尬。小雪便打破沉默说:“李柱的性子很烈?”她说:“哦,我老公就是这个脾气。你也许知道,他早年坐过监狱,犯抢劫罪,被判了12年刑,还是他哥在他服刑5年后将他弄出来的。后来办了拆迁工程公司,才走上正路。”
其实,这之前小雪并不知道李柱的底细,只是对他哥哥李祥熟悉一些。作为她爸爸的司机,李祥周末会到学校来接她。在她的印象中,李祥是个笑眯眯的叔叔,他的兄弟怎么会这么粗暴。
这天夜里,小雪有些头痛。在李柱那里受到的刺激让她失眠了。手机里有好几条新短信,她半躺在床上打开短信来读。都是胡刚发来的,他说昨晚在日式餐馆分手时,见她神情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说,亲爱的,我能为你分担点什么吗?
看完短信,小雪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便简单回复道,我今天一直在外办事,现在才看到你的短信,抱歉。我一切都好,放心。
其实,小雪这时很想向人倾诉,她爸爸死前要她交一件东西给司机,可她对此却一无所知。同时,有人出资雇私人侦探保护她,这帮助她的人是谁,要害她的人又是谁,她同样一无所知。这一切,除了老同学皮贵,对谁讲她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可此刻已是深夜,给皮贵打电话有些不妥,她尤其害怕皮贵接她电话时正在加班工作。这样,她和他一边通电话,一边眼前浮现出他通电话的地点,旁边有一具尸体。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小雪和皮贵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突然就害怕起来,便赶紧对他说拜拜。
这天半夜,刚刚迷糊不久的小雪被电话铃声惊醒,她睁开眼在黑暗中判断了一下,确实是客厅里的电话在响。这电话自从胡柳装了来电显示软件后,就一直没有响过。可是此刻,夜半电话又响了。
小雪出了房间,看见客厅里已开了灯,魏阿姨正站在离电话两步远的地方,眼睛看着电话不知所措。小雪也走近电话,刚要下决心去接听,电话铃声却停了。
“不用怕,”小雪对有些惊恐的魏阿姨说,“这电话来了正好,明天胡柳就可以查出底细了。”
魏阿姨说:“不只是电话,门外还有人,我刚才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靠在门后听,那人在我们房门外停下,不停地喘粗气,像是被追赶的贼一样。”
小雪走到门后去听,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种很重的呼吸声,她以前听见过,胡柳曾告诫她,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开门。
小雪稳了稳神,对魏阿姨说:“没事,睡觉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雪便给胡柳打电话,告诉她昨夜的事。胡柳说:“我就担心那电话不再打来,现在终于可以查到电话号码了。我现在有点事,下午就到你家来。”
小雪舒了口气,但心里仍隐隐有点紧张。刚吃过早饭,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胡柳提前到了,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皮肤白净的小伙子,是安柏。
小雪意外地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小雪的意外有道理,因为来她家找人,就算不提前约定,进大院时也会被门卫拦住,由门卫先给她家打电话,经同意后才能放人进来。
安柏站在门口说:“你好。我们以前不是通过电话了吗?我今天虽然以记者身份到这里,但没有公事,只是作为老同学来看看你。”
小雪只得让他进屋,魏阿姨给他端来了茶水。他坐在客厅里,眼睛却好奇地往各处看。小雪郑重地对他说:“安柏,你们要拍我爸的事,我无权过问。我爸的有关事情,媒体都反复报道过了,你们拍片子有的是资料。可我绝不接受采访,这不犯法吧?”
安柏有些尴尬地说:“当然,当然,被采访者应该是自愿的。唉,我们今天不说公事好不好?哦,我给你寄的那套书收到了吧,我想你现在经济上一定有些紧,在国外买书又贵,所以送你点书,老同学嘛。”
这番话让小雪听得很不是滋味,她说:“哦,那套书我几年前就有了,多了也没用,等会儿你还是带走吧。”
“那怎么行?”安柏有些措手不及地说,“我、我的一点心意嘛。好,咱们不说这事了。小雪,好几年没见面,你有男友了吗?”
小雪盯了一眼这个在中学时给她写疯狂情书的人,冷冷地说:“无可奉告。”
“我已有了女友,想看看吗?”安柏并不理会小雪的情绪,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凑到了小雪面前,照片上是一个正在进行芭蕾舞训练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是舞蹈学院的,安柏补充道。
小雪说:“你别骗人家呀。”
“哪会呢,”安柏得意地说,“是她追我。”
说完这话,安柏站起身,在屋内走动起来。小雪跟在后面说:“我还有事,你该走了。”
安柏突然语气很硬地说:“这家里的场景,我们是一定要拍摄的,我不能先看看吗?”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小雪父母的房间门。他站在门口审视着里面,突然,他有些紧张地问:“那、那是你爸爸的鞋子吗?”
小雪从门边看进去,在床边的地上,放着一只黑色皮鞋,另一只离床边远一些,好像一个困极了的人,在上床前胡乱将鞋子蹭掉在床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