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寒气袭人，街心隔得很远的昏暗路灯等同虚设。
孩子又累又饿，因为哭得太久眼睛红肿不堪，夜风刮在脸上也是让她觉得生疼生疼。可是，她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她在意的是这寂寞无人的街，黑暗犹如会吞噬人的鬼怪让她颤抖不已。她紧了紧棉袄的衣沿，将一双小手揣进了口袋握着那些还没吃完的糖果。
这才让她感觉到，冰冷的身体有了一点点的回暖。她拼命地说服自己，天亮了就好了，天亮了就不会再害怕了。
于是，她继续走着。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像着爸爸的模样，想像爸爸在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这还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吧，第一次离开爸爸的怀抱。
以前的每个夜晚，爸爸都是抱着她睡觉的。今夜，爸爸会想自己吗。会吗？
孩子努力在脸上扯开一个微笑，安慰着自己着。她想，爸爸也应该是在乎自己的，等到了天亮他就应该会出现将自己接回去的吧。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寒气越来越重。风停了下来，街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行人或车辆的痕迹。
孩子还在雪地里艰难地移动着脚步，恍惚得不知道朝着哪里走去。
就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远处闪烁着的一点微弱亮光点燃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兴奋神经。
等她喘息着走到了再近一点的地方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坐矮矮的桥墩。桥墩下面悬挂着一盏油灯，就是它发出的亮光。
桥墩的其它几面是严实的，挡住了不少的风雪。那下面有一片空出的干爽地面，看上去这里常住着人。小小的地方，还堆砌着不少的破旧物品。
虽然破旧，但是摆放还算整齐，收拾得也还算是干净。
孩子看得很清楚，那里还躺着个人！
那人身上盖着一床同样很破旧的棉被。因为背向着她，所以看不清什么面貌。
在这样的深夜里，能有人出现。出于本能和不安的心情，孩子都想继续走进了一些看个清楚和寻求一点什么别样的安抚。
可是，她才刚抬起了脚就被一声冷喝吓得愣住不敢前行。
“这是我的地盘，滚开！”棉被那边传来道冷冷的话音，那声音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孩子没有听信那人的命令，稳住了因惊吓而乱跳的心继续向着那桥墩下的光亮处走了过去。
那人猛的一下从棉被里钻了出来，大吼一声：“叫你走，你听清楚了吗？”这次，那话语里多了显于面上的怒气。
是个男孩子，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看到这里，孩子的心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勉强撑开一个友好的微笑，自我介绍了一遍名字：“我叫周遥，你叫什么？”
男孩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反而是笑开了：“这样一个大雪的夜晚，一个人游荡在外面恐怕又是一个多余的人吧。”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话里所含讽刺与他的年龄却及不相符。
孩子的心咯噔一下，很艰难才建立起来的防守忽然就崩塌了。多余的人，她是多余的人。
爸爸扔下了他，妈妈也扔下了他。是不愿意去承认，还是还有着渺茫的期盼？
想到这里，孩子又一次开始哭了。绝望到极至的放肆哭声，回荡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
“吵死了！”男孩没有理会哭泣的女孩，而是继续冷笑了一声拉过棉被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观看女孩的大声嚎哭。
他看到女孩头上包裹着白色的绷带，那绷带让他很不舒服，让他回忆起了自己不愉快的往事。
于是，他开始决定讨厌这个女孩，而且是完全没由来的讨厌！
“我不是多余的，不是多余的，我爸爸会来接我的。”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反驳着男孩嘲讽的话语。
仿佛想这样来稳住自己本来就摇摆不安的心，想找回坚持不哭的理由。
男孩的眉宇间再一次露出兴味：“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与我又没关系。夜深了我要睡觉了，你要是敢将我吵醒，就等着挨揍吧。”恶狠狠说完这句，男孩翻过了身子背对着孩子躺了下来。
似得到了什么特令一般，孩子轻手轻脚地移到那油灯处坐了下来。她想等待天亮，等到谁的到来可以将她接走。
只是天气太冷，太冷，她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于是，就着灯火她开始打量起男孩的面容。
男孩的脸是清瘦型的，睫毛很浓密，微长还向外翻翘着。那眼睛如果是在白天里，应该是很漂亮的吧。
孩子开始想像男孩在白日里的模样，开始一点一点将脑子里所有的事情拿出来回忆一遍。
因为她怕自己就这样冷死过去，害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孩子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忽然一股力量席卷了她小小的身子，待她睁眼却见是那个男孩。
是他将她拥进了那床棉被的里面，并开始着手脱着她的棉袄。
孩子大惊一声：“你想干什么？”这陌生的味道，陌生的人这才让她起了一丝警惕与防备。
“白痴，你是想早点死吗？这样坐一个晚上的话，等不到明天你爸爸来接你，你早已经冻死了。”男孩一边说着，一边一件一件地脱掉孩子的衣服，只是留下了一件打底的内衫这才罢休。
这个过程里面孩子挣扎不休的结果是，屁股上挨了几下重重的巴掌。
“白痴，这样睡着才能暖和起来，知道吗？”男孩说完这句，伸过自己并不粗壮的手臂紧紧地将孩子拥入怀里。而后感叹了一句：“果然是这样更暖和一些啊。”
“我不冷！”孩子倔强地还嘴，挣扎着想远离这个陌生的怀抱。
“再动，明天咱俩就死一块了！”男孩的手臂很有力量，孩子更本撼动不了分毫。
夜也真的是太冷了些，就这样吧，孩子心在下一秒也妥协了。这个男孩应该是个好人吧，不然就不会担心自己冻着。
她的心头为着这个想法变得温暖了起来，开始对这个男孩有了感激。
“我叫你哥哥好吗？”这是孩子唯一能想得到的答谢方式。
而男孩却为这声哥哥僵硬了一下身体，接着却又是一声冷哼：“白痴，哥哥可不能随便认的。”
这个请求被驳回了，孩子伸手拉过自己的棉袄，由那口袋里摸出还没吃完的糖果递给了男孩。
“哥哥，这个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好甜，你吃吃看。”说着，孩子便剥开了糖纸将糖硬是塞进了男孩的嘴里。
男孩这次没有拒绝，也开始细细嚼起来。
然后，孩子也给了自己一颗。
两两无声的世界里，两个孩子有了这短暂的甜甜忘我。
“还有吧？”男孩吃完一颗伸出了手询问着孩子，那模样让孩子忽然忍不住的发出笑声。
“接着，全给你。”孩子大方地摊开了手，一颗颗的糖果便落入了男孩的掌心。
“哥哥，你知道吗。今天是我五岁生日，我妈妈却跟一个男人走了。你信吗？”说这话的时候，孩子没有哭。
“嗯。”男孩软软地应了声，接着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里的糖果。
“我妈妈她，还会回来的吗？”孩子冷静的不像自己，再一次地出声问着男孩。
“白痴，是绝对不再回来！”男孩冷哼一声，只给了这样的回答。
“那我还有我爸爸呢，我不怕。”孩子的信心，正在摇摆。话里的语气让男孩忍不住激动起来：“如果你爸爸在乎的话，你不至于来到我这里。白痴，你还在幻想什么，期待什么。”男孩大声咆哮，一把便将孩子推出了棉被的外面。
男孩很生气，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孩子挑起了自己极力想掩埋和遗忘的过去。
他曾经也如这个女孩一样，有过这样的期待，以为自己不是多余的。可是，事实证明了不死心的结果是，他得到更绝望的结局。
“哥哥。”孩子害怕男孩突来的怒火，小心地轻轻唤着他。
“滚，拿着你的衣服给我滚，我也不是你哥哥。”话音还没落下，男孩抓起大把的衣服抛向孩子的面上。
孩子面对这反复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睁得老大的眼睛，挤得满满的都是泪水，却不敢掉落。
“白痴，可别给我又哭。”看到了这里，男孩无奈地大吼一声。起身将孩子又一次拥进了棉被里面撮着她冷冷的身体，想让她快一点暖和起来。
“哥哥，明天带我去找我爸爸好吗？带我去找爸爸好吗？”孩子哽咽的要求，男孩不便拒绝只好软言应了声：“你若是不哭了，明天哥哥就带你去找你爸爸。怎么样？”
“好，哥哥。你不能骗我，爸爸说过男孩子要重承诺。”孩子睁得老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明亮异常，她为着等待男孩的答案而兴奋着。
“嗯，不骗你。睡吧，小心明天起不来错过了你爸爸来接你的时间哦。”
终于等待了一个安心的答复，孩子也是累极了。
伴着男孩沉重的呼吸声，孩子睡着了。
这一年，男孩十岁。而女孩，只有五岁。
男孩在没有遇到女孩之前，夜里的他总是要燃着一盏灯才能入睡。
可是在他后来的岁月中，那盏灯曾经熄灭过很多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