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小半年,我终于要开始忙起来了。有个影视公司找到我,希望我帮他们写一个关于都市情感的连续剧,二十集的。写电视剧这活儿是集体创作,影视公司找那么几个编剧,往一起一凑,你写什么故事他写什么故事那么一分配,就算完了,你带着自己的任务自己回去写就是了,等大家都写完了,再把各自写的部分往一起一攒,一部电视剧就诞生了。这回我分了四集,是写一个像奔奔那样的妓女找到真爱的故事。
我对特殊行当的从业人员认识还只是局限在表面,特肤浅,为了能把我那几集编得更深刻一些,我向奔奔同志提出申请,想到她们那儿体验体验生活。我没敢告诉高源,主要考虑到全国人民的利益,万一他没扛住卧倒在病榻上,我们人民又少看一部文艺作品,尽管我目前还不知道高源同志将折腾出的那部新戏是个什么爷爷奶奶样。
奔奔还算照顾我,每天上下班都坐贾六开的班车。我的角色有点儿像奔奔的秘书,助她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她一小跟班。通过与奔奔一起工作的这些日子,我逐渐地认识到了,这是一个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很强的行业。奔奔的工作担子很重,压力也很大,我很努力地工作,希望帮她分担一些困难,比如说一次又一次地找关系把不幸被捕的人从局子里往外捞,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机会做业务工作。
有几次,我跟奔奔强烈要求深入到业务第一线,都被奔奔严词拒绝了。我想,她主要是怕我把她的客户都搞砸了。
如今,我的作息时间严格按照美国人民的习惯,北京时间早上八点睡觉,下午六点起床、化妆,穿上我们行业的职业装,跟着奔奔出入北京各大酒店以及酒吧、夜总会等场所。
那天路过唐人街,一眼看见李穹跟另外几个半老徐娘站在拐角跟一年轻的少爷谈着什么。当时我正坐在贾六的班车上,我跟贾六说:“李穹这会儿跟这干吗呢!”
贾六把车速放慢,看了一眼:“我早跟你说过她来找鸭子,你不信,这点儿,在唐人街,除了找鸭子还能干吗?”
“瞎说吧你。”
“我常在这儿看见她,还有她旁边那女的。”
“你停车,我下去问问她。”我叫贾六把车靠边停下,直接奔李穹就过去了,“李穹,这是干吗呢?”算起来,我得有两个月没见过她了,离婚的事也没听她再提起过。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一看见我就有点儿紧张,“没。没事,看见个朋友,聊两句。”
我一看她的朋友,小伙子也就二十四五岁,长得很秀气,属于奶油那一类。
我刚要再跟李穹聊两句,奔奔的电话打来了。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次做业务工作的机会,她把我发配到怀柔的一个度假村,客人还等着呢。我赶紧跟李穹告别,赶往怀柔某客房。
以前我老跟高源的几个朋友一起到怀柔吃红鳟,偶尔也附庸风雅去爬爬慕田峪长城,说实话,那里是个嫖娼的好地方,警察一般找不着。
坦白地说,我很紧张。虽然奔奔跟我说那里到处都有我们的人,我多少还是有点儿担心要是赶上一超级色狼,我也是凶多吉少。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然要深入体验一把生活,我豁出去深入到底了,反正我现在也知道,高源已经和张萌萌深入过了。
车停在别墅的门外,我嘱咐贾六:“你回去吧,开车慢点儿。”
“妹子,你真。你真要破罐子破摔。不,你看我这什么破嘴呀,我是说。你想明白了?”贾六比我还紧张,说话有点儿哆嗦。
“没事,顶多也就是被色狼强暴了,嘿嘿,为了人民嘛。”我故作轻松跟贾六贫,“六哥,回头高源要知道了你得给我做个证啊,我这是为了人民才做的鸡。”
贾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抓着我胳膊使劲往车里:“走了妹子,咱回去了,丫奔奔真操蛋!”
“别介呀,来都来了。”我又坐回车里,给贾六做思想工作,捎带抽支烟,“放心放心,没事,不就是挣小费嘛,你不是常常教导我吗,‘下岗妹,别流泪,挺身走进夜总会,傍大款,挣小费,不给国家添累赘’。”这几乎成了贾六教导堕落女青年的语录了,我接着说到,“再说,奔奔说了,我挣的钱她一分提成不要,回头咱拿着小费喝酒去。”
贾六特郁闷地瞧我一眼:“妹子我跟你说,你跟奔奔手底下这帮人没法儿比,人家随时都有勇气脱光衣服跟人。那什么,连三角裤都不穿。你行吗?你别误会啊,我这意思是说。你肯定不行就是了,咱还是回去吧。”说着就发动他的破夏利。
我烟也抽完了,赶紧把车门打开跳了下去:“开什么玩笑!走你的行了,放心!”我关上车门给贾六敬了一美国式的军礼,转身往别墅里走。
“哎,初晓,初晓!”贾六又把车停住招呼我,“有事打电话啊,随时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我叫贾六忽悠得很紧张,忽然有一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又一想,来都来了,我干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当婊子没人立牌坊!我想好了,将来我要作了古,请人写个墓志铭,告诉后人们:这里不止留下了高源一个人的痕迹。干!真豪迈。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走进了别墅。
第二天早上,我从别墅里走出来,深深呼吸了两口山里的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琢磨着怎么拦个车回家。我们行业的规矩是尽量不给客人添麻烦,出门的时候那几个孙子非说要开车送我,我一想他们也折腾一夜了,没好意思。
折腾了一宿,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山口,我看见贾六那辆我熟悉的红色夏利正泊在路边,贾六披着个棉袄车里睡得正香呢,手边还放着他防身用的杀猪刀,我暗想,贾六兄的警觉性还挺高。
我敲敲玻璃,贾六一激灵醒了,看见我,赶紧把车门打开,跳出来,双手着我胳膊:“哟,出来了妹子,怎么样,怎么样啊?”神情极其严肃,宛如旧社会里的穷爸爸把女儿送进了地主家。他对着我左看右看的,好像我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
“你怎么没回去呀,怎么跟这儿冻一宿啊?”我困得都快说不出来话了。
贾六急得直跳高:“你快说啊,怎么样,这孙子怎么折腾你了?”没文化就是不行,这种事哪能问得那么直接呢?
我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来,在贾六面前晃了晃,“See!今天晚上‘谭鱼头’,我请客,现在你先受累把我送回家。”
贾六就不说话了,黑着脸发动了那破车,往回开。他一路上就没消停,一个劲儿地跟我打听昨晚的情况,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哼哼唧唧说的什么话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别说他了。
从怀柔开到市里,一个半小时,做了一梦,梦见面前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钱,巴巴地数了一路。好梦,好梦啊,挣钱的感觉真好。
到了我家楼下,贾六还问呢:“你还没说呢,妹子,到底怎么样啊?”
我闭着眼睛跟他说:“晚上吃饭再跟你说,我这会儿。”一转身险些撞墙上,“我这会儿困着呢,腰酸背疼的。晚上我给你打电话。”说完了我就回家睡觉去了,我实在是太累了,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