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重庆就转车到峨眉山去了。在峨眉山洗象池附近我遇到一个老和尚，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想跟老和尚开个玩笑。觉得他那个头实在圆得好，而且这个人那样严肃，不跟他打个哈哈儿，实在过意不去。和尚站在庙门口穿一身黄土色直裰，负着手看树上雀儿打架，跳高跳低的。我走过去深施一礼，我跟电影上学的，我说：‘师父我要出家！’那个和尚看我一眼说：‘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出家呢？’我就说：‘我与佛有缘，一看到这个地方就想住下来。求师父成全。’说着我就垂下泪来，他是百般不许，我就百般苦求。最后那个和尚长叹声说：‘你既然有这样苦志，请随我来吧！不过我要问问当家师！’我看他同意了，就放声大笑说：‘和尚，跟你说着玩呢！你当真以为我出家，上当了吧！’那个和尚转过身，小视了我一眼，然后深施一礼，念道：‘罪过！罪过！’转身而去。庙门吱呀一声掩上了。鸟雀还在树上打架，万山空寂。上山的台阶上落满了松毛。
“后来我又去了乐山，看了乐山大佛。回重庆的时候坐的小轮，小轮白天开晚上停，船上有许多人都带着筐子，里面装着鸡、鸭、猪秧子。天气热得要命，味道难闻死了。我想到重庆看那个女孩子，把放在口袋里的纸条拿出来。纸条让汗给沁烂了，前面的字都模糊得不成样子，只是后面两个字‘老街’还清楚。我在重庆住了半个月，找了许多老街都没找到那个女孩子。后来问人，人家说重庆老街太多了，光凭这两个字你不可能找到的。我看看口袋里只剩下回程的路费，就只好回来了。
“后来我的婚姻一直就阴差阳错的，不是早一步就是晚一步，就是成不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是不是跟那个和尚开玩笑开错了？”
我想了一会说：“可能是的！因为当时你犯了口舌轻薄的罪过，既许了愿，庙里就算有你这一号和尚了。就算你在家也还是等于出家，你想想是不是？”老杨说：“那以后我永远是一个光棍了？”我说：“在家出家。”他说：“你这样说，我心里轻松多了！”
北京捏腿事件辩难
到了北京的第三天，天气晴好。老贾打电话来说请吃饭。那会儿我正在景山，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找他老人家上吊的那棵树。老王跟在我后面埋怨我：“没的来这么一个晦气的地方！”北京的王老哥说，他老人家上吊的树没了！具体是砍掉了，还是死掉了，他说他也说不清楚。但在原址上造了一棵假树，也挺结实的，上吊也不耽误事。我爬到景山顶上，不由得喝彩！真是车如小盒，人如蚂蚁。故宫就是大地主家的一座四合院，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在这里当皇上可不是好干的，别说治天下了，就宫中那些嫔妃也对付不了呀！这时老贾又打电话来了，问什么时候过去吃饭，说要中午吃饭现在就要过去了。
几个人从景山上下来，打车狂奔到东四。老贾在他巨大的画室里面等我，他的画室足有三四千平方米。墙上挂着几张大画，一张是鸡，另一张还是鸡。我们几个人站在里面有点茫然无措，这时候楼上传来老贾中气十足的声音：“老高，我在楼上呢！你朝楼上看。”我扭过头向上看去，老贾背着手站在楼上，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似的对我微笑。因为跑了一上午，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画子也顾不上细看，就盼着吃顿好的。我指着沙发后面的大壁炉说：“老贾呀！真烧柴吗？”老贾说：“真烧，冬天拉几车柴一烧，下面的大厅就暖和了。不然这下面冷得待不住人，太大了！”中午吃东北菜，叫李连贵还是李连英，我给忘了。烙饼味道很好，我就着小葱蘸酱吃了好几块。老贾喝高了，回去的时候有点晃，走了大约有五百米。我回头看看他，他对我做了打电话的手势。我说：“这老贾晚上还能喝吗？”老洪说：“到时候你打个电话给他，看看他还行吗。我估计他这个样子够呛！”
晚上李十一来了，见面跟我来个熊抱。然后又抱老洪，老洪一拨拉他的手臂，没让他抱。我曾听老洪说过他们俩的过节：二十年前李十一借酒装疯捏过他老婆的大腿，还给捏青了。回去后他老婆告诉了他，他当时要找李十一拼命，被他老婆给拉住了，说他处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以后跟这样人断了来往，在家里好好挣钱吧！这种猪狗一样的朋友就当是没处过。没成想，二十年以后到北京给遇上这个捏妻仇人，当下脸上都不太好看。老洪悄悄跟我耳语道：“这个活流氓怎么流窜到北京来了？”我说：“京城就这点好，包容，能容得下坏人是不是？”我接着说：“再者说了，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你就别翻旧账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晚上是北京的朋友请客，你别喝多别瞎说就行。”北京的王老哥是个非常实诚的朋友，听我说要吃地道的北京菜，就请我们上赵家楼附近吃老北京土菜。酒，白的、啤的都有，随便喝。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王老哥说：“这家的炸酱面做得地道，晚上来几碗每人都尝点，怕不对你们胃口。”然后有焦熘丸子、炸麻豆腐，还有一种淀粉做的薄片，用油炸过蘸蒜泥水吃。还有一种炖小鲫鱼，炖得骨头都烂了，不用吐刺，嚼巴嚼巴就能吃。我们俩正在就吃的讨论得入港的时候，忽然听到老洪说：“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你捏我老婆大腿的事情吗？”李十一正扭过头跟旁边老沈在说话，听了这话浑身颤抖了一下。我觉得事情不妙！今天晚上当着这么多人，老洪怎么把这种事情给抖搂出来了。有几个人就打岔，有说东的有扯西的，有的嚷着要跟老洪大战三百回合，把酒喝干了，把杯底亮给他看。但老洪谁也不理，谁也休想动乱他的阵脚，他就像条牛一样，任你是打他拉他，他就要吃自己的那口草。
他用手指着李十一说：“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你不仅捏了，而且还捏得很重，把我老婆的腿给捏青了！你他妈的还算是个人吗？”李十一当场被打个措手不及，他指着自己鼻子说：“你说我捏你老婆大腿，天地良心呀！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然后摊着手对大家说：“你们大家看看，我像这样的人吗？”桌子上谁也不说话，北京的王老哥听不懂我们本地话，有点茫然地看着大家。但他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可能有点什么事，就举着筷子指着焦熘丸子说：“来！来！来！趁热，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老洪继续说：“现在过去二十年了，我才遇到你。如果早十年遇到你，我一刀结果你这条狗命。现在我不想杀你了，为什么呢？我现在懂佛法了，我相信我老婆命中合该有这一捏，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不代表你可以到北京继续耍流氓是不是？你要悔过了，马上奔五十的人了，这种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李十一继续辩解，摊着两只手很无辜地把眼睛左右看，看看桌子上有没有在道义上拉兄弟一把的人。我们都不接他的眼光，随他无辜下去。他身上的衣服有很多口袋，他浑身摸香烟，摸到以后到处给人撒烟，给老洪扔了一支，然后站起来给他点上问他：“老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怕不是听你老婆瞎说吧！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啊！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是不是喝多了！”老洪小宇宙彻底爆发了：“你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呀！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老子二十年的一块心病啊！苍天有眼啊！今天让我在北京遇到你了！”说着伸手去摸啤酒瓶。我忙给拦住了：“哎！哎！这不行，不能在这儿开。让北京朋友笑话。”老洪说：“笑话什么？我又不打他。我要跟他喝一杯，我看他杯子空了，我给他满上。”李十一双手端着杯子，颤抖着接着。啤酒沫子从杯子中淋淋漓漓淌下来。
老洪接着说：“哎！有的时候我就想呀！你这个人终究还是不行，你看到北京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混出个头绪。你知道你这个人什么地方不行吗？格局太小，你当年捏也捏了，莫不如把事情也做了！你做了我就不会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吗？救人需救彻，杀人要见血。你这叫什么，叫调戏妇女。小流氓才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想，李十一如果你真没做，你就一下子发作起来，把桌子掀翻了走人。所以老洪说的可能都是真事。老洪说：“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怕我闺女长大了像你。等长大了我这颗心才放下来，你旁的本事没有，也就是动手动脚的本事。”
李十一痛苦得呻吟起来：“我没有呀！我胆子小呀，你们谁不知道我胆子小？”“你胆子小，看到朋友老婆漂亮，你就见色起意，这时候你胆子就不小了！”老洪把手一抡说：“现在我们都老了。往后倒退十年，老婆漂亮谁敢带出来让你瞧见。你看了就起歹念！你怎么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李十一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念起佛来，一边念一边说：“我胆子小呀！你可能记错了吧！我胆子小呀！”我说：“老洪你看，要不这样行不行？咱们这回在北京遇上，也是缘分，你让十一把他老婆喊来，让你也捏一回。咱们把这二十年的结给他解了，以后遇见，谁也不欠谁的好不好？”老洪啐我一口说：“你当我跟他一样，猪狗一样的人吗？这种事情他能做出来，我做不出来。二十年前质感跟二十年以后质感一样吗？”他一甩手，差点都哭了。他说：“日他奶奶的，不行啊！他老婆丑成那样！她占我便宜，还是我占她便宜呀？”我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的？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今天，就在北京这个事情我们了结了好不好？晚上到毛主席像前，当他老人家面发个誓，以后谁也不许提了！”
李十一坐在一边，也不吃菜，也不喝酒，手里捏着一串念珠不住地念叨：“这个事情一定是误会了！我胆子小呀！我胆子小呀！”这时老洪又奇峰突起了！他说：“我现在又娶了一个漂亮老婆，你够胆你去捏捏看，看她不把你阉了才怪！”老李嘶哑着嗓子叫道：“哥！我真没捏。”老洪说：“你敢跟我前妻对证吗？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我胆子小啊！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酒喝到这样就有点喝不下去了，老洪非要李十一给他赔罪，要跟他连喝三大杯。这是什么逻辑？老洪干了半杯，李十一喝了一个杯底，到了宾馆前厅坐下。我远远地看着他，他捧着头坐在一张小圆台子前面，忽然控制不住，在地上吐了一口。他左右瞧瞧，见没有人看见，就又换了一张台子坐着，没事人一样。这时我完全相信老洪所说的一切，当年这王八蛋就是这样捏人家老婆大腿的。
故事环绕在我左右
长途旅行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我很羡慕有些人上了车就能睡、车一停就醒的本事。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惶恐地问周围的人：“到哪儿了？到哪儿了？”旁边的人报上站名，他又立刻把头一垂，呼呼大睡起来。我连坐卧铺也是睡不着，老是觉得躺在一口棺材里，笔管条直的。贴鼻子就是别人的床板，自己腔子里还吊着一股活气。别人的鼾声徒增自家的烦恼，只好从铺上翻下来，找到自己的鞋子，趿着到走廊中，看列车灯光在田野上一格追逐着一格在地上疾跑，看到实在没有精神了，又翻到床上硬睡，还是睡不着。反而不如坐硬座，无聊的时候还能跟人聊聊天，或者研究前后左右的人从哪里下车，做什么职业来得有趣。而且我猜对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这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是不是？
这次从北京回合肥我坐的是高铁。虽然知道这东西不安全，但我还是坐了。因为我想反正死也不是死我一个。每次坐车之前我都会感到一点恐惧，好在这个恐惧时间不太长。等到了车站看到人山人海时我就更感到放心了。过安检时我差点被后面的人挤得摔一跤。我为能赶上这班车感到欢欣鼓舞了——若不是好事为什么那么多人挤得比投胎还积极呢？我的座位很好，隔着前面一排就是厕所，接水、尿尿都很方便。我把包放在行李架上，调节了座位的角度，合上眼正准备养养神，一个姑娘拉着的拉杆箱碰了我一下，隔着走道她就坐在我旁边。高铁上走道本身就很窄，不断有人走来走去，箱子老碰在我身上。我就提醒那个姑娘：“哎！你可以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她看了我一眼，把箱子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说：“我到济南，马上就下了。”
我的前面坐着几个中老年妇女，不知道在说什么可乐的事情，笑得嘎嘎的。几个人个子都高，穿着狐皮大衣，头上戴着哥萨克的皮筒帽子。车开起来，有两个小孩不断地跑来跑去。家长跟在后面大喊：“回来！回来！”小孩子不听，跑到厕所前面，就开始拧厕所的把手玩，一会开，一会关。好在高铁上的厕所是气压式，如果是老式水冲式的，坐在前面的人不得被骚死？这时我听到一声暴喝：“我就去死！”吓了我一大跳，我当时正在喝水，身上洒了不少水。我转脸一看是旁边姑娘在打电话，这一声是她喊的。这个女的长得蛮好看，二十五六的年纪，目测在一米七左右吧。腰细腿长，长发飘飘，下面穿一条黑白格的紧身裤子。身上穿一件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坎肩，坎肩是植绒的。好像今年北方流行这种穿着，我在北京街上看见不少姑娘这样穿。蛮威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