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底结账电话不断，三天后换了药，尽管大夫说伤口愈合不是很好，但我戴着帽子就去单位忙了几天。陆续有风声说几个业务经理要换，置之一笑，自顾自忙活完自己部门的事情也就12月29日了。
下班前给薛兰男朋友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听出是个非常会来事的人，听说我要过去，二话不说就派了个车过来接我。
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也非常豪华。她男朋友个子不高，略微有点秃顶，但人很精神，丝毫看不出是三十多岁的人，身边也有一帮人低头哈腰的，看得出薛兰的选择不无道理。
坐了一会儿，看满屋子都是人，就起身告辞了，临行薛兰男朋友跟我约好第二天上午十点酒店见，说是要彩排。
拒绝了人家再送我，打电话约上小易去拿了西服，很合体，顺便买了件保暖衬衣。小易所谓女朋友又建议我买了双白颜色的皮鞋，穿戴起来用小易的话“更加的人模人样”。
脑袋上的伤口基本愈合，但仍不敢喝酒，晚饭请小易跟小张吃的，饭后我知趣地打车回家了。
一晚上没睡好，看电视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噩梦连连，早上猛然醒来看表已经九点半。胡乱洗把脸提着新西服新鞋子就冲出门，打车到了约定酒店迟到了十多分钟，薛兰脸色很不好地看着我，他男朋友倒是依旧微笑：辛苦你了。
点点头，我没辩解直接奔到洗手间换了衣服。
换好这身行头，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照了照，除了头发略显凌乱，真还是“人模人样”。胡乱把换下来的衣服卷卷塞到袋子里，赶紧就出来到了宴会厅。
四处都是人在忙活，音响、灯光、摄像、照相……简直就是一台大型晚会的现场，走到台子上，薛兰明显眼前一亮：弟弟啊，穿西装不错啊。
我还没接话，从身后传出一个声音：我这个伴娘也不差吧？
好像很熟悉，扭头顿时愣住了，是胡雪梅！一身白裙，长发披肩，越发衬托得她的五官玲珑剔透，加上她不苟言笑的冷漠，真像一个仙女。
薛兰哈哈笑了：你更好！来，你俩站一起我欣赏一下。啧啧，绝配啊。
雪梅脸上微微掠过一丝红晕，很快就恢复正常：配不上啊，人家孙大经理日进斗金、日理万机，咱一个穷教书的而已。
看我不说话，薛兰亲昵地捏了我胳膊一把：我是怕我弟弟配不上你呢！
很快开始走过场，就是婚礼彩排，我顺手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到一个椅子上，随着婚礼主持指令走过来走过去，一个多小时后两腿都发软。
午饭就在酒店吃的，饭后我准备去换衣服，薛兰不让：下午不要乱跑了，今晚你就住我对象家吧，明天早早接亲呢。
主持人过来安排了些细节，薛兰又吩咐了一些事情，她对象一直笑呵呵听着：“好，很好。”
下午在薛兰对象家，也没多少事情，正好几个人凑摊子打麻将缺人，薛兰对象就把我推过去了。上场子前我怕把西服弄褶了明天薛兰不高兴，就先到一个无人的房间换衣服，打开发现袋子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依稀想起好像雪梅动过，不由愣了几分钟。
七点多我又换好衣服，麻烦得自己都觉着过分。随后陪着薛兰对象跟主管一起去了趟薛兰家，送了些当地风俗要求送的东西，这一晚一对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双方主管商讨第二天的大事，而很多小事情需要伴郎伴娘沟通，说好了第二天手捧花换几身衣服等事宜后，我感谢雪梅帮我叠衣服，她只是冷漠点了下头而已。跟薛处长寒暄了几句，他人明显老了很多，但仍然记着当年带我们打全国比赛的事情。
再返回薛兰对象家，继续打麻将到十一点半，大家起身开始忙活。男的大多去贴屋门、楼道门、大院门对联及喜字，顺带把大院里要经过的迎亲路线上所有下水道等窨井盖子上贴上红纸；女的开始包饺子，收拾新房。
十二点整，楼下鞭炮齐鸣，我曾问过当地一个民俗专家，对方说这是“告天，期盼婚姻长久”。楼上新郎开始吃饺子，要比年龄多一个。薛兰也是这个时间开始吃，传说谁吃得快，将来谁管家。
忙完这一切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暖房了，是要一个有儿有女有父有母的“全乎人”在新房的床上睡一晚。我们一帮年轻人第二天一早就要去接亲，也都不走。薛兰对象意思我去睡会儿吧，但几个新麻友不让走，于是继续打麻将到天亮。
早晨七点多，散了摊子，我陪薛兰对象去美容院做了头发，他的意思是让我顺带也做了，但脑袋前面的伤口让我有所顾忌，只是喷了些啫喱水，轻轻梳理了下。
说不来什么心情，一夜没合眼但一点也不瞌睡，返回到他们的新房，我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自己：怎么就觉着自己这么老呢！
出来去接亲，路上接到小易电话，问我直接去饭店行不行。说实话他跟薛兰并不熟悉，我也没问是薛兰告诉他了还是他自己主动，只是说：直接去饭店吧，帮忙的人很多。
挤门，找鞋子，跟在省城参加过的婚礼一样乱一样热闹，只是当薛兰被她的新郎背起来的时候，心里有点异样。白色婚纱很长的后摆，雪梅弯腰牵起再抬头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接回去新娘子换了身婚纱，淡红色的，跟新郎的绛色的西服很般配，认亲，照相，很快我们又赶到饭店，雪梅插空给我说了句话：这婚结得真累。
我笑了下：你也要走一遍的。
雪梅看了我一眼：没人强求吧，我旅行结婚好不好。
没说话，但跟她感觉一样，这么多礼节真的累。
三年后我跟雪梅走进婚姻，确实是没搞这么多事情，只是旅行也没有快乐，由此埋下的种子让我们只在一起维系很短时间。
好不容易到酒店，真正的礼仪才刚开始。
这是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仪式，12点18分正式开始。在门口迎宾的时候，薛兰跟我发火了：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乱，为啥不洗洗？
我没说话，也不觉着委屈，只是想她累了借题发挥。恰好进来的小易忍不住了，低声给薛兰说了缘由。薛兰瞬间惊呆，然后回头就想过来拥抱我。我用眼光制止了她，掩饰也是故意伸手帮新郎整了整领带。
仪式非常顺利，但明显感觉到薛兰总是用余光看我，怕新郎看出啥，我就故意躲避，但作为伴郎又不能离开新郎太远，索性不看她。
跪拜了父母，又倒了香槟，半个多小时仪式终于圆满，全场一片碰酒杯的脆响。薛兰换了身礼服，然后挨桌敬酒。刚开始几桌明显都是官员，也就象征性地喝酒。后面几桌都是新郎的同学，开始闹腾表演节目啥的……
等把客人都送走，我们才坐下来吃饭，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就告辞了——薛兰喝了不少酒，目光已经基本不离我左右了。
小易在酒店外面等我，上车扯下领带，然后在车上就把衣服换了：去给买个汉堡吧，等于没吃饭。
小易苦笑一声：何苦参加，不是折磨吗？
掏出烟点燃一根递过去，再给自己点燃一根：总归要结束，也好。
买上汉堡，小易开始联系人，说新世纪第一天一定要开心。三两口吃完汉堡，困意止不住，随即就靠着椅背上睡着了。
醒来发现到了歌厅，我们包了一个大厅，随后陆陆续续兄弟们都进来了，跟我大多是打麻将认识的，彼此说句新年好就开始饮酒作乐。
睡眠不足加上没吃多少东西，很快我就醉了，然后就在歌厅沙发上迷糊睡着。半夜醒来发现已经躺在“麻将室”沙发上，见我醒来，阿强笑着说：晓风哥，你下午唱的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非常投入啊，我都被感动了……
“出牌吧。”小易打断他的话，回头看我一眼。
坐起来点根烟，胃里如刮起狂风，翻江倒海，把烟扔进烟灰缸就冲进卫生间，揭起马桶盖子就开始呕吐不止，好像要把一切都吐出去再冲走。
三天后公司宣布决定，我任职培训部门主管，不再担任外埠部经理。公司年会前我跟新的外埠部经理交接完工作，原培训部主管给我说了几次让跟她交接，我都婉拒了。
公司年会依旧很热闹，照例的才艺表演后加入一个新的娱乐——把所有员工的胸卡放到一个箱子里，再把对应人数的礼品领取卡放到另一个箱子了，俩主持人摸出一张胸卡，再摸出一张礼品领取卡……最好的礼品是两三千元的电视冰箱，最差的是个几十元的电动剃须刀。
坐在后排我嗑着瓜子看着大家热闹，直到最后一张胸卡，主持人才念了我的名字，随后是最后一张礼品领取卡——居然是剃须刀。我没上去领，悄悄从后面就出来了，也许老天注定我跟这个公司的缘分到了最后。
第二天一早我递交了辞职手续，下午总经理、董事长就签字同意了。这在外资企业是最顺利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做销售的，没有啥挽留人才之说。
临下班去人事部门办完手续，在保安的监督下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收拾的时候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我没理会。
一个纸箱子也就全装上了，无非是几本书及餐盒之类的，还有就是准备春节回家打球买来的几件印有“洞沟五狼”的背心。扫视一圈办公室准备离开，董事长秘书跑过来：孙经理，董事长请您去下他的办公室。
有点诧异：我不是孙经理了。呵呵，知道啥事吗？
秘书喘口气：不知道，请您现在上去吧。
放下手里的箱子，跟秘书上楼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秘书敲了门，听到“请进”的声音，就推开门让我进去随后她出去关上门。
看是我，董事长欠了欠身子：孙经理，请坐！
董事长姓曹，是香港人，国学非常渊博，是我很尊重的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长者。赶紧走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这个椅子我坐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基本都是被叫来问情况汇报工作。
上楼的时候想来想去估计还是我辞职的事情，于是开口：董事长，请原谅。
曹董事长抬眼看我：不原谅！为啥不给我面子？
尽管已经办完手续，但仍有点紧张：不给您面子？没有啊！
曹董事长笑了：开玩笑的，但你这个培训部门主管是我亲批的，估计有更好的公司更好的职位等着你呢。算了，如果我想挽留，就不会等你办完手续再跟你谈了。
难为情地笑了笑：请原谅！
董事长将手臂支在桌子上：看你每次的报告，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长久的，你的文采不错。说实话，准备去哪儿高就呢？
看着他的白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强忍住：董事长，谢谢您的肯定。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儿？
曹董事长盯着我看了几分钟：年轻人，我看得出你说的是实话！经历过什么打击了？让你这么迷茫呢。现在我仍然可以撤掉你的申请！
摇摇头，唯唯诺诺，答非所问：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曹董事长起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本书，低头签上名递给我：不问你了，沉静沉静也好。年轻人，这是我写的一本书，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双手接过书，是一本点评曾国藩家书的论著。曹董事长坐下后静静看我翻书，良久开口：孙经理啊，咱们共事两年来，我对你很关注，也很满意。匆匆一别，估计再难相见了，就把曾国藩修身五字送给你吧——“诚、敬、静、谨、恒”，你还年轻，会用得着。
默念这五个字，唯有不停点头。曹董事长又沉思良久：孙经理，看你心事颇多，要放下啊。得失本就是人生最大的课题，很多时候，得失无顺序，无等量，无比例啊。
抬头看着这位可敬的老人，心里的谜团如鲠在喉：您这话很有哲理，能细细谈谈吗？
曹董事长微微笑：其实很简单一个道理，很多事情不是你失去多少就得到多少，也没规定必须先得或者先失。但往往失去太多会沉沦，得到太多会缥缈，然后孤独寂寞或者轻狂放纵，结局都是没了方向。
看我听得很专注，曹董事长站起来绕过桌子到我跟前，赶紧从沉思中站起来，他拍拍我肩膀：年轻人，不管得失，但一定不要患得患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