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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子

第一章 从零拼搏

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豫西南伏牛深山的一个五星级宾馆的会议厅内,坐满了大江南北的汽车零部件研究与生产的专家和厂长、经理。大家济济一堂,畅谈中国乃至世界汽车零部件发展的前景和未来。假若你对中国汽车零部件行业不陌生的话,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座谈会简直可说是中国汽车零部件生产行业的一次群英会。

在座谈会上,有位来自大洋彼岸的外资企业客人向西峡县内燃机进排气管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程武超跷起了大拇指,并由衷地说:“OK!OK!你和你的公司都是中国汽车零部件行业的明星!”

武超笑了,并且出人意料地点点头:“对!是星。不过,是一颗需要用亿万倍天文望远镜也不一定能看见的小星星……”

满座笑声,人们纷纷说他太谦虚了。

武超微笑,没有应声。他明白,大家说得对,刚才的回答确实有点谦虚,因为,西排公司的年产值已突破了亿元大关,每年向国家纳税升至1100万元。公司所生产的排气管品种已达500多种,产品不仅畅销国内,而且正在一步紧一步地走向国际市场。2004年6月,顺利通过了ISO/TS16949国际质量体系的审核认证。2004年7月,又同德国舒伯特公司签订了技术合作协议……准确点说,西排这颗星,已经越来越灿烂夺目了。

但是,程武超也明白,自己刚才的回答并不完全是谦虚,因为二十年前,西排确实是一颗用亿万倍天文望远镜也难看见的小星星。二十年来,从渺小逐渐强大,从黯淡走向辉煌,这二十年,可是一部以千难万险、汗水鲜血,甚至以生命作为音符的拼搏交响曲啊……

不少人创业,多从一张白纸开始,西排不同,开初,连张“白纸”都没有。贷款借款,总算买张“白纸”,“纸”绝对地“白”,连针尖大的“油星子”也找不到,更不用说“油水”了。只有个“零”,像“坑”那么大的“零”……

愚公移山的故事人人皆知。

那是一个极其遥远的传说,是一个古老的神话。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却有一人真的要当愚公。不过,他不是“移山”,而是“填坑”,一个30万元贷款的大“坑”。

话,还得从头说起。

西峡县五里桥乡大桥村后营组有一片荒坡(即现在的工业大道南段东),坡面坑坑洼洼,土内土外,净含些三尖不圆的烂礓石。有人承包了种地,结局是撅头用坏两把,撒下的种子如石沉大海,半年过去,坡上仍然是几棵黄北草在有气无力地晃动。

这是块不毛之地。

当时,程武超的二弟程应超与大哥商量后,在多方大力支持下,伙同大桥村的程景明租下了这块满脸沧桑、满目疮痍的荒坡地,筹建西峡县玛钢厂,也就是西排公司的前身。

1985年,尽管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在南方响得轰轰烈烈,但是地处伏牛深山的西峡县,绝大多数人却仍然把在“公家”吃碗饭看成了第二生命。当时,武超二弟应超是五金厂的正式职工,他的举动自然引得社会议论纷纷。

一个星期天上午,满腹心事的父亲把武超喊到身边,问:“我老了,已经退休了,学习得少了。你找文件看看,老二的做法合不合政策?”

武超马上回答:“合乎政策!其实——这事儿是应超与我商量后才定的。”

这时,应超进来了,说:“伯,我把报纸、文件都拿回来你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知子莫如父,老头子没吭声,把弟兄四个都叫来了,只交代一句话:“记住咱程家的门风,要干就干个样儿,不许趴下!”

这是家训,后来又成为西排的传统。

书归正传。

既是厂,就得有厂房,总不能青天为屋顶,群山为四壁吧。所以,首批工人进厂,主要任务就是建厂房。当时是1985年深秋,虽说是秋天,但却冷得出奇。他们从一里外的地方挑麦糠,在厂大院里挖土脱坯,打破冰碴拎水,跳到冻得叫人麻木的泥坑里和泥,手和脚都被冻得青青紫紫。八间低矮的房子,寒碜地站在五亩四分地的荒坡上,一圈歪歪扭扭的围墙,组成了一个院落,这就是当时的工厂。

既是厂,就得有设备,于是除了脱坯建厂房平整院子、担水栽树外,程应超把原来自己办的修理门市内的设备也拉来了。没有车床,就和大哥程武超一块儿赴开封买回一个几乎该砸砸卖废铁的老式皮带车床。又购回一台旧冲天炉子,炉身铁皮露着几个洞,像人老没了牙似的,焊焊补补才勉强支起来了。

暂无定型产品,就百品齐干,四处找活。做汽车轴头、做水阀门、做矿上用的复旋机等。活儿做出来了,销给用户,对方又是压价,又是要回扣,或是拖欠货款,像唐僧取经,步步有难。

购买原材料要钱,外出推销需要钱,工人发不下工资,资金无法周转,加之欠银行的贷款利息在催,工厂几乎四面楚歌了。1986年9月,玛钢厂发起人之一程景明,因在大桥村担任村干部职务,退出了玛钢厂。到年底,工厂已经拖欠国家贷款将近30万元。

30万元——这可是个不小的坑啊!得下决心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坑越来越大。

1987年1月17日,身为国营西峡县水泵厂铸工车间主任的程武超,毅然写了停薪留职报告,决心到玛钢厂去。

风声很快传出,马上就有许多亲朋好友登门劝说,有的说:“程老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手端铁饭碗,头上戴个管着200多人的大车间主任乌纱帽,咋想起来要跑?玛钢厂算啥处啊!全厂19个人,连你们车间一个班都不如!人往高处走,你是水?咋反个过儿往低处流?”

武超想反驳,又忍住了。他明白,想改变对方的观念,三两句话根本不行。可是,如果整晌磨嘴皮子,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他还有一堆事急着要办哩。

一位多年至交闻风赶来,说:“武超,我先猜猜你这个重大举措的心理,你看对不对?”

武超兴趣来了,说:“洗耳恭听。”

至交说:“应超是你兄弟,手足情深,30万贷款又是他贷的,你怕他弄垮了,还不起,进法院……”

武超马上站起,正要反驳,至交忙将他捺到椅子上:“别急嘛,我说完你再说。我是个老财务,关于金融系统的政策、内幕我比你清楚。像玛钢厂这种情况,厂垮了,30万元贷款还不起,银行采取的办法就是先扔那儿,停一段‘报呆’就行了。啥叫‘报呆’,就是银行打个报告,把这列为呆账报上去。据我所知,有的100多万贷款泡汤了,也没见咋追究,何况30万——小菜一碟……”

武超说:“你的意思是,应超来个一脸顶,银行想封门尽管封。我呢,一不必扔掉铁饭碗,二是继续把车间主任的乌纱帽戴上,只当没事人。”

至交连连点头:“对!我敢保证应超也进不了法院,你这贷款帮忙说话人照样安安稳稳,别怕不好意思见朋友……”

武超拉过一张报纸,随便翻看着,打断对方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事情很清楚,武超不想听他的劝告,严格地说——甚至对他的话也十分反感。至交想: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可完全是设身处地为朋友打算的啊!

武超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说的‘报呆’,早就有人告诉过我,可是我不能那样。30万元呢,够十几个人美美地活一辈子,我如果不把这个坑填住,不等于我杀了十几个人吗?不等于我抢了30个万元户(1985年时县城若出个万元户即属新闻)吗?双手滴答着西峡县父老乡亲的血汗,叫我没事人似的继续当官、端铁饭碗,我程武超还是个人吗?良心上过不去啊……”

说到这里,武超眼睛湿润了。

水泵厂老厂长杨磊是个爽快人,他说:“武超,从感情上出发,不想放你。可你既然想好了,我也不拦,出去干成了我祝贺,万一混不成了,就再回来吧。记住我的话:不管啥时候,有我吃的也有你吃的。”

武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老厂长的手。

还用得着语言吗?他17岁进厂,严格地说,当时还是一个不大懂事的娃娃。从抬铁水到变为一个技术能手,厂里慧眼识珠,两次派他到华中工学院深造。渐渐地,又提拔他担任铸工车间主任,那可是水泵厂最大的车间,管着200多人哩。20多年了,自己是块砖头也该被暖热了。20多年,人生有几个20多年啊?从17岁到40多岁,这恰恰是人生命中的黄金时光呀,自己把黄金一样的青春韶光全留在了这里,激情、梦想、希望、憧憬,已经全部抒写在这里了。厂里的一草一木,车间的每一台机器、车床,厂里的每一个同事、工友,都早已成为自己生命中千丝万缕的一部分。自己不仅早已被暖热,而且也早已被熔化在这里了,如今要从这里形只影单地走开,迈一步都是那么的难,迈一步心都那么的沉重,何况如果走出去,未来是光明还是黯淡,明天是平坦之旅还是坎坷行程,一切都还说不清楚。但创业之路,注定了不会是轻松和平坦的。推着自己简单的被褥和挂在车把上的脸盆,当程武超走出水泵厂大门,又静静回首这个比自己的家还要熟悉的工厂时,这个向来视泪如金的汉子,已经热泪满面了。

他一咬牙走了,虽泪眼模糊,却头脑清醒,一个数字非常清晰地映入眼帘——30万元贷款。毕竟,国家的30万元贷款总不能石沉大海,连个响也没有呀。

武超对自己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水泵厂培育之恩不是滴水,是泉水,更要报答。

但是,填坑第一。若不去填,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啊!

只两个字:“艰难”。

当时厂房只有13间。9间平房为车间,包容着铸工、车工、钳工、模具、库房,江山一笼统。4间起脊的老式瓦房,内含职工宿舍、食堂、财务室及厂长室,又是笼统一江山。客观地说,虽挂着厂牌,倒更像手工作坊。

主要产品是锭模锅,给浙川县矾矿制作的。老实说,这种产品工艺简单,技术标准很低,凭武超的水平,睁只眼闭只眼就能完成。他仔细算过账:一个锅3000元,客户年需求量60个左右,三年过去,在保证21名职工工资的前提下,建厂贷的款也还得差不多了,然后积累资金,再图发展。

但是,半年过去,矾矿对锭模锅的需求大幅度减少,每月顶多拉走两个。无销路,就没人给钱,职工工资拖欠三个月了,贷款利息自然一直拖着,干急无力偿还。

情况紧急!有三名职工干脆推说家里有事,请长假回家。

这天晚上,武超正和车间主任刘文生在办公室(一间房子,财务室加厂长室)商量事儿,青工小马推门进来,张嘴就说:“程厂长,我今儿可是来当诸葛亮的。”

武超说:“求之不得,坐坐坐。”

刘文生脸板着,没吭声。他对小马印象不好,这小子是桑坪乡有名的坏娃,打架斗殴,酗酒闹事,被派出所关过几次,招工时他来报名,文生曾私下劝武超别收他,武超笑着说:“按‘完人’标准,怕天下都没人啦,叫他干一段看看。”文生只好同意。

小马说:“咱厂连工资都发不下去,你知道怨谁?”

武超打断他的话:“我是一厂之长,怨我。”

小马说:“错了!不怨你。只怨车间墙上那条‘质量第一’的标语。”

文生瞪起眼,正要插话,一见武超很专心地听着,便忍下,从桌角捡张报纸,胡乱翻着。

小马说:“本来人家一年需要60多个锅,每月最少需要5个,以前咱工资能及时发着,还仁核桃俩枣得点奖金。后来你疯了似的‘质量第一’,锅是越来越好了,再使也使不坏。人家没神经,绝不会买些锅闲放着!如今月月顶多能卖出去俩锅。客户成本低了,美了。咱们却吃没吃的,喝没喝的。”

武超说:“依你看,有啥办法?”

小马说:“赚钱第一,质量第二、第三就好了……”

刘文生听不进去,站起道:“你——”

小马也站起,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笑笑道:“怎么?想打架?刘主任,我告诉你,我姓马的可是从派出所三进三出的好汉。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

刘文生虎着脸,正要回腔,武超连连摆手,示意他住口。文生瞪小马一眼,便独自怒气冲冲地走了。

小马倒坐下了,大腿压二腿,悠悠抖着,燃根烟,大模大样地吐着烟圈。

武超说:“你献计献策是对的。不过,计是歪计,策是邪策。作为个人,办事得对得起良心,作为企业,最关键的是信誉,做锅不行了可以想其他办法,但绝对不能……”

小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往门外边走边说:“不听这些高调,反正我没钱花,一个月都没闻着肉味了。用《水浒》上鲁智深的话,嘴都淡出个鸟了……”

次日上午,文生找到武超汇报,说没见小马上班。一打听,才知道他大清早就铺盖一卷,不辞而别,回桑坪老家了。

武超闷一会儿,忽然说:“给你个任务,手边有再关紧的事儿,都统统放下,马上买车票去桑坪,一是向小马道歉,二是无论如何得把小马请回来。”

文生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陆陆续续已跑了三个职工,还全是极老实极听话的,武超从没叫人劝。而小马,牢骚包子,一肚子歪门的捣蛋鬼,厂长为何如此重视?

武超面色沉重地望着远方,像对文生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在车间,我亲眼见小马搞的三个小革新,很巧妙,让人佩服。一个从来没有在机械行业干过的人,进厂只半年,技术上却赛过他的师傅,天赋真高,人才啊!以后厂里设技术部啦,他担任个部长。或者买回来电脑操纵设备啦,叫他管理,保准称职……”

文生莫名其妙,如今贷款利息无力偿还,工资无力支付,职工跑一个又一个。企业眼看难混下去了,厂长怎么会想起上千人大厂才设的技术部(千人以下的厂一般统称技术科),上万人大厂才有的高精尖电脑设备,这简直是在说梦话嘛。

武超没有说梦话,他心中有数,这个“数”是个蓝图,而且这蓝图大着哩。

一位老同志说:“忘不掉,那次厂里拉机器,俺们几个人用架子车把一台旧钻车往厂里拉。当时下了一场大雪刚晴,路上雪变成了‘胡辣汤’。黄泥巴一陷老深,鞋子粘上泥光掉,干脆脱了赤着脚干,谁知踩在地上钻心地疼,像针扎似的,简直走不成路。后来细看,石子都钻进脚里了,可是还要咬住牙拉呀。终于把机器拉到处儿了,大家就专门坐那儿抠脚底的石子,有的抠出来一个,有的抠出来三个,抠出来最多的是武超和应超,武超抠出来五个,应超抠出来四个……”

另一位同志说:“那会儿厂里连个炊事员都没有,做饭是大家轮着坐庄,还得干活,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厂里的地势原来是东边高西边低,我们就一寸土一寸土地挪啊、挪啊,总算挪平了。房子没盖好时,夜里只好睡到厂院里,一逢下雨,就顶着被子这墙角躲那墙角。当时我就想,说起来在厂里,其实就像成天在野地似的……”

说到这里,旁边的几个老同志笑了,现任公司工会主席黄伟说:“那时候每人月工资30块钱,还常常发不到手,有时能拖三四个月甚至半年。苦成啥啦!但干起活还像疯了似的,每次开炉一干就是十七八个小时,厂长职工一个样儿。那会儿,谁知道过星期天是个啥滋味儿啊……”

工厂没有固定的活干,靠千方百计在外联系些零零碎碎的小活,还收不上来钱。干干没活了就放假,一放就是一个多月。总之,日子艰难,朝不保夕。

没有固定的活干就没有固定的钱,做的零活挣的也是零钱。程武超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出差到上海,回到家里兜内仅剩下一毛钱。

一首老革命歌曲里有句词:半夜三更哟盼天明……

武超当时的处境是:半夜三更哟怕天明……

为什么?

武超告诉我:“天明了,一见恁些工人我就熬煎,他们干啥活啊?不干活哪来的钱呀?每个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多少家庭的老老少少的支柱啊?我肩上担着既要保证工人吃喝,还得有填坑的任务,能不熬煎吗?”

人们发现程武超变了,变得话少了,说出的话也像电报,只一个字或几个字:“行”、“不”、“别这样”……变得爱独自散步了,荒坡、路边、河滩、林间,到处都有他沉重的身影。有一天,他又在一个乱草丛生的草滩上独自漫步,突然头晕恶心,眼一黑,便重重地倒那儿了。

跌倒了再爬起来——这是毛泽东的名言。

关键还有个问题:如果爬不起来怎么办?而且这种人还不少哩。岂不知毛泽东名言的背后,还明摆着一句话:爬起来了是英雄,爬不起来就是狗熊。

武超很快醒了,但没有马上爬起来,他仰躺在草丛间,望着万里蓝天,望着天际的彩霞,暗暗责备自己:我的心眼怎么这样窄啊?搞修配不行,在周围各县找定点产品不行,难道说就山穷水尽了?头上蓝天万里,我为何不学学蓝天,把思路放开一点,提高一点,天高才能任鸟飞啊!

人类对大自然不破坏就好了,哪谈得上贡献。

但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保护与启迪却是无限的。

这是事实,也是真理。

程武超忍住疼,思谋着如何爬起来……

第二章 窗外风雨

窗外朝霞满天,像一朵巨大的玫瑰,但是,你知道她的经历吗?她曾与疾风暴雨拼搏,她曾历尽艰难险阻,甚至生离死别……

改变观念就等于打开了心灵的一扇窗户。思路决定出路,观念决定命运。一个企业领导的观念,也决定着一个企业的兴亡盛衰。

程武超想起读过的一则小故事,说是一个8岁的小女孩去教士家学刺绣,每当她走到教士家门口时,教士家的鹅便会扑过来啄她。后来有一次她和5岁的弟弟一起去,父亲给了弟弟长长一根棍子说:“遇到危险时不要回避,要大胆迎上去,加以痛击。”到教士家门口时,小男孩按照父亲说的做了,果然把那只凶鹅吓跑了。这个小男孩就是后来德国的著名电器发明家,他的名字叫西门子。他在70多年后的《西门子自传》中说:“因为童年的一点启示,而使我终生受用,不知不觉给了我无数次的鼓励:遇到切身危险不要回避,要大胆迎上去,加以痛击!”

西门子的启示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而且是属于全人类的,属于一切有志之士的。

不久他得来一个信息,山东潍坊和浙江杭州两家柴油机厂,准备不再使用进口的内燃机排气管,试图在国内寻找配套厂家。但这种斯太尔发动机,是引进奥地利的新产品,属当时国际一流水平。而斯太尔排气管,则是斯太尔发动机的关键部件,对于材料的高韧性能要求·很高,并且形状复杂,内腔流道几何尺寸严谨,是重量轻的薄壁铸件,技术难度很大。国内有十几个知名厂家,多次试制,耗资几百万元,结果统统是零。

不久,应超从南阳又带回的信息与以上相同,这就更证实了这条信息的可靠性。

怎么办?武超心眼开始活动:如果干成了,不仅能够填平30万元贷款的坑,更重要的,还能够从坑上再堆一座高山,为祖国万里河山添锦绣。假若干不成了呢?这个坑就不是30万元了,而是40万、50万甚至更大……

这天下午,他在车间转悠,见一位老车工干活十分细致,就忍不住称赞:“你真行!在厂里人人都夸你干活认真,听说家里的庄稼你也没丢过,年年好收成!真能干呀!”

老车工笑笑说:“农村有句俗话,人是个鳖(憋),憋成啥样是啥样!”

老车工没有想到,程武超把这话刻到心里了。整整一个夜晚,武超脑子里就在反复琢磨这句话:人是个鳖(憋)——对呀,人受憋堵武艺高,没有压力轻飘飘,自古至今,这种故事还少吗?生产排气管,铸造是关键,而自己在铸造方面已有二十余年经验,何况在华中工学院进修的重点也是铸造啊。厂里眼下虽说设备太差,但是职工们个个吃苦耐劳,团结一致,不计报酬,具备这种氛围,敢说排气管的试制就有80%成功的希望!

他首先征求二弟应超及企业几位骨干的意见,次日凌晨就下了决心:干!

他马上和一位仅有一面之交的朋友周至诚联系。

周至诚,河北廊坊市人,程武超和周至诚的相识纯属偶然的机缘。那天程武超出差至北京,为厂推销铸件,夜里很晚才找到一家旅社。当服务员打开房间门时,里面已住了一名中年旅客,旅客很可能感冒了,隔两三分钟咳嗽两三分钟,样子很难受。

武超忍不住建议:“咳嗽这么厉害,该去医院看看呀。”

中年人说:“医院早关门了。”

武超看看手表,笑起来:“光顾忙哩,可都十点了。这样吧,我这几天也感冒,这里还剩有两粒‘感冒伤风胶囊’,你把它吃了,先救救急……”

中年人不吃,说:“你刚进门时也连着咳嗽,说明感冒没好,你吃吧,我挺挺就过去了。”

武超执意不肯,经再三推让,结果是中年人把药接住。

中年人咳嗽止住了,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这位中年人就是周至诚,在国家管道局工作。对这件芝麻小事,周至诚至今仍念念不忘,十分感动……

周至诚在电话中告诉武超:最近正好重汽公司在山东潍坊召开发动机配套厂家会议,这是个好机会,但是,凭你们厂目前情况,恐怕只能作为列席代表参加。列席就列席吧,随后有什么难题及时和我联系……

1988年3月17日,会议正式开幕。

这是个规格很高的会议,与会的都是些来自全国各地知名企业的老总。会场气氛热烈,人们高谈阔论,各抒情怀。而程武超此前从来没有到过潍坊市,更没有参加过如此高级的会议。这次虽然到会,却既没人邀请,更没人安排,只是作为一个列席者,旁听生。他找个旮旯坐下后,扭头四顾,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与会期间,程武超认识了重汽公司的王希泉,并把自己想接排气管这个项目的想法给他说了,王希泉又把程武超介绍给重汽公司的王允生处长。

王允生处长开门见山:“排气管这个活很不好干,实话实说,你实力如何?”

武超说:“实力嘛——我自己不好说,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检验一下,我是不是个男子汉!”

王处长哈哈大笑,拍着武超的肩膀说:“说得好!我已经对你有信心了!”

王允生把程武超又介绍给潍坊重汽公司的生产处张传志处长,张处长带着程武超,看了库房里存放的进口排气管配套件,对程武超说:“说实在话,这东西国际市场也很紧缺,你们有能力搞出来,就早点上马,我们求之不得!”

程武超说:“能不能给份图纸?”

张处长说:“图纸有,只是管理这份图纸的同志出差了,半月后才能回来,这样吧,我看你和我一样,都是个焦麦炸豆的脾气,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当一回媒人。”

原来,杭州发动机厂也有这种排气管图纸,而该厂调度处的潘一言,正好在济南重汽公司开生产调度会,在张处长的介绍下,程武超找到潘一言,两人一起乘火车到了杭州。

4月15日,经潘一言的介绍,程武超认识了杭州发动机厂研究所的蔡宜琪,蔡宜琪详细询问了程武超厂里的情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签订了试制协议,并将图纸交给了程武超。

程武超又找到主管工程师,恳求对方能给签订一个供货协议。虽说由于种种原因,这个协议暂时没签成,但是武超借此机会,向主管工程师请教了许多试制排气管方面的技术疑难,收获颇大。

话到这儿,你也许会觉得奇怪,程武超怎么有如此大的魅力?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友谊之手?

其实,你想想他与周至诚成为朋友的经过就可以明白:虽一室相聚,素不相识,武超感冒,周至诚也感冒。周至诚咳嗽,武超也咳嗽。但是,武超宁可自己承受病魔的磨缠,却把药硬塞给一个陌生人。你说,对待一个充满真诚与热情的人,无论生熟,谁不喜欢呢?一个接一个的处长、专家、工程师对程武超虽然陌生,却愿意尽力相助,不就属顺理成章的事吗?

人格,造就了魅力,也打造着机会。

排气管图纸终于到手了,武超的心也踏实多了。但是,图纸不是现实,下出戏该怎么唱?

与铁水打了20多年交道的程武超明白,首先是模具问题。

这可是个关键,别看这小小的排气管,之所以到1987年在中国还是个空白,还得指望进口,其实就因为不少厂试制时,在模具上卡住壳了。

武超开始搜索记忆,一个一个他所认识的模具师傅从脑海闪过。很快,他想到这次会议上认识的两个人:生宪君与李传孝,两人均在潍坊柴油机厂工作。会议期间他曾见缝插针地与他俩有过短暂的交谈,两人对模具特别有研究,记得交谈时程武超就在心内称赞:简直是模具天才!别说排气管了,如果造原子弹需要模具的话,他俩也照样能把它弄出来。

程武超高兴极了,又连夜搭乘去山东的列车。他顾不上喘喘气,喝一口热水,甚至连饭都没顾上吃,上了火车后,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

赶到潍坊后,他找到了生宪君、李传孝二人,把想做排气管模具的事说了,没想到两人却面露难色,说厂里最近任务特别紧,白天上班,夜里加班,哪有时间呀!

武超马上傻眼,面色灰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人家讲的是实话,潍柴那一阵子确实特别忙。想想吧,人家每天从早晨八点干到夜里十二点,累死了,这种情况,自己是连半句求告的话也不能吐出来呀!

怎么办?该找谁?

握手告别时,武超的嗓音变了。

他扭身刚走两步,生宪君又喊:“武超,你等一下。”

他停步转身,莫名其妙。

两人迎上来,生宪君拍着武超的肩膀感叹:“你们乡镇企业真难哪!”

李传孝说:“这样吧,我俩每天前夜下班后再干四个小时,专门为你的模具。说到明处,我俩是叫你的精神给逼的——唉,不接良心过不去啊……”

三双手紧紧握到一起。

武超只顾落泪,没有吭声。

是啊,此情此景,还用得着说话吗?古圣先贤不是早就留下这样一句名言吗?大恩不言谢。

就这样,两人白天上班,前夜给厂里加班,后夜再干四个小时,做排气管模具,武超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期盼着。他曾想过暂回西峡等待,又想着从潍坊到西峡相距千里,一是花不起路费,二是怕误了取模具的时间,还是留潍坊等吧。缺钱了好办,住最便宜的旅社,好歹有个蜷腿的地方就行。吃最便宜的饭菜,不必吃饱,以顾住命为准。

一个月零五天后,第一套排气管模具终于出来了。

次日清晨,他将买的排气管样品及模具包装好,给旅社付了房钱,便扛上这百余斤的铁疙瘩,急急向火车站奔去。

一辆出租车到他身边停下了,问坐不坐?他连连摆手。

一辆三轮车到他身边停下了,问坐不坐?到火车站只五角,很便宜的。

他又是摆手摇头。

离火车站还有三四里路,又扛着一百多斤重的模具,他真想坐车啊!可是不敢。口袋里只剩几十块钱,除了车费,余下的连饭钱都不够,怎敢奢侈坐三轮。

总算到火车站了,这趟直达南阳的特快列车倒没有走,但即将发车,各个车厢的门全关上了。

他换着车厢门敲,发疯般地喊,但没人理。

他急死了,忽然看左边一节车厢的窗户开着,就跑过去,扒着窗户,冲临窗坐着的一个小伙子求告:“兄弟,我有关紧事回家,帮我从这儿钻进去吧。”

小伙子看看手表说:“多危险哪,马上就到开车时间,你可以明天再回……”

武超说:“不行不行,有急事,我求求你了。”

小伙子犹豫着。

武超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东西递进去,又咬住牙往里爬。

汽笛长鸣,在哐当呕当声中,火车启动了。这时,武超的一只脚还在窗外。

终于进去了,他浑身像散了架,抱着模具喘粗气。脚上、手上有五个地方碰伤,正悄悄沁着血珠。

临窗的小伙子说:“看看多悬,再迟一分钟你连命都没有了。”

武超有气无力地回答:“根本没心管那,我有急事啊!”

坐在不远处有个摩登女士笑了,扭头小声对男朋友说:“听,什么话呀!这人是个神经病吧。”

模具关总算过了,紧接着又是浇铸关。

明摆着,自己的玛钢厂根本没能力浇铸这种高档玩意儿。武超想:用老办法吧,借梯子上楼。

这“梯子”还得高质量,若是朽木烂榫之类,爬不到半中腰“梯子”就可能断了。楼没上去,人则会摔得鼻青脸肿,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经过深思熟虑,“梯子”终于选定:南阳柴油机厂。

比较而言,这把“梯子”借得还算容易。因为西峡县水泵厂的前身叫柴油机厂,而西峡县柴油机厂又是南柴一手扶植起来的。换句话说,没有县柴油机厂就没有水泵厂,而没有南柴的大力帮助,也绝对没有西峡县柴油机厂。程武超刚参加工作时就在西峡县柴油机厂,曾多次到南柴学习过,和那里人熟。

试制工作很快开始了,帮助试制的南柴师傅有五人:叶先贵、邓丙田、江双庆、张胜德、白明臣。玛钢厂派去两人:刘明京、黄海燕。

1988年7月,排气管毛坯顺利浇铸成功。武超又从厂里抽去第二批人,共六个,参与排气管的热处理、金加工等项目的试制。

半个月后,武超又决定再抽第三批人赴南柴。

工人们马上议论纷纷。因为当时厂里各类修理活儿渐多,职工们工资已勉勉强强能发下去。但如果这么抽一批又一批的,企业很快就会处于半停产状态。糊涂饭才吃上几天,怎么又叫喝稀光汤了,厂长是怎么想的?

第三批人没去之前,厂里召开职工大会,武超在会上讲:“我说三件事。首先请大家算笔账,一条路是继续零打碎敲地搞修理,基本上保证住吃碗糊涂饭;一条路是试好排气管,企业发达,个人多得,又为国争光。大家默谋默谋,哪条路是金光大道?第二件事,我想提个问题:咱们试制排气管模具时,借着潍柴的‘梯子’。如今浇铸、金加工等试制项目,又靠着南柴的‘梯子’。我提醒大家一句,这‘梯子’可全是借的呀!如果咱们的排气管试制成功了,能还赖住人家的‘梯子’不给?能永远在人家的梯子上批量生产?这可能不可能?这不成天下第一的大赖皮了……”

笑声飞扬,会议刚开始时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

武超继续道:“这就是厂里决定抽一批又一批人上南柴的原因,目的是我们既试制又学习,使我们拥有自己的梯子,使我们不再蹭住脸到处扰乱别人了!”

掌声雷动。

一位哲人有句名言:所有的伟人都是演讲家,诸如毛泽东、罗斯福、丘吉尔……

我想补充一句,所有的创业者也都是演讲家。

武超不仅仅在演讲,而且在观察。

他发现,尽管会场不时响起笑声和掌声,但仍然有四个职工脸色像阴了的天,似乎无动于衷,到底为了什么?武超反复琢磨,猛然想起,这四个职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而且除了本人工资外别无其他经济来源,总之属特困户。玛钢厂一旦处于半停产状态,下月的工资肯定要推迟,他们是在发愁下个月用什么来养活全家老小啊……

武超当即央人,贷款一万元,作为下月发工资用。当他跨出银行大门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来玛钢厂本意是填坑的,如今除为试制排气管向亲朋好友借了五万元外,今天又贷款一万元,总之30万元变为36万元,坑没填住反而又把坑挖大了!但是他仍然很高兴,因为这种“挖坑”方法有点像盖房子,如果想把楼盖高一点,就得把地基挖深一点啊。

第三批人顺利派进南柴,抽去的所有人白天在南柴干南柴的活,夜里加班搞排气管试制,每天工作16个小时,甚至更多。他们住在南柴附近的刘庄大队胜利旅社,一个床位两元,可以想象条件是何等的简陋。吃的标准是啥便宜吃啥,只要不饿着就行。旅社老板曾奇怪地问:“西峡是不是水土有问题?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黑瘦黑瘦?”

一天,武超正在冲天炉前忙碌,突然大儿子景胜来了,景胜当时17岁,上高一。他说:“我爷爷喊你。”

武超出去了,只见父亲坐在南墙边的一块石头上,虎着脸,不理他,眼皮耷拉着不知在琢磨啥。

武超小声问:“伯,有什么事……”

老头子虎生站起,掀起墙根一块烂麻袋,指着麻袋下遮着的一堆废铁,两三百斤的样子,声色俱厉:“你不是整天说缺钱吗?这算不算钱?掏钱买来,进厂后抛洒得满院都是,看着心疼啊……”

程武超的父亲叫程世彦,原是商业系统职工,近70岁的人了,已退休,平时总爱来厂里东转转,西看看。武超没有想到,老头子是收集乱扔的废铁啊……

这当口,正在车间干活的弟兄几个、妯娌几个都被喊来了,老头子指着那堆铁,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景胜放学了俺俩一块儿干的。话到这儿,我替武超当个家,今后下午景胜不再来了,有空看点功课……”

景胜说:“我功课做完了。”

老头子说:“做完也不行!新社会,不能用童工。”

景胜说:“那么,爷爷你也别来了。”

“为啥?”

景胜说:“您常说老变小,咱俩不都成童工了?”

人们笑了,武超没有笑,只是呆呆瞅着那堆废铁发怔。自己整天跑上跑下,忙于排气管;应超忙着应付生产上的一摊子;物资及内部管理也需要个人哪,可是,叫谁干这个复杂又缠磨人的事呢?

明摆着,四弟显超。显超系大专毕业,工作细致,待人忠厚,到商业局办公室后,深得领导及职工的好评,如果叫他干这个事儿,该是最合适不过了。想到这里,武超扭头说:“老四,只可惜你——”

显超说:“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我把物资与办公室的摊管住,行吧?”

武超想了想,叹口气道:“行,等结婚了再说。”

显超明白大哥的心思:1990年以前,大部分姑娘嫁人的先决条件就是对方得端着铁饭碗。玛钢厂属私人企业,显超又未婚,他丢了公家饭碗来这里,不明摆着在给自己的终身大事找麻烦吗?

但是,五天后,显超干脆利落地辞职了。回到玛钢厂时,武超生气道:“你就等不及了?”

显超说:“你辞职几年,也没见我大嫂与你离婚。我辞职了,就不信找不来个对象!”

武超想想也是。

1988年8月31日,七套排气管样品终于试制出来了。

武超当天下午就兴高采烈地对七套样品件进行包装,打算次日亲自赴山东潍坊。

也同是这个下午,武超接到了医院的通知:经反复检查,他的小儿子程景煜胯部受伤后,因治疗不及时,延缓时间过长,已由炎症转化为“骨癌”。医生建议:赶快送孩子到武汉治疗,越快越好。

武超和爱人薛秀芹愣怔一阵子后,便抱头痛哭。

原来,景煜当时已上初中,一次不小自碰住了课桌,胯部鲜血淋漓。武超是个细心人,何况景煜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平时听话,善解人意,武超把他视为掌上明珠,可以说对孩子的未来期望值极高,所以尽管武超正在忙于试制排气管,工夫极宝贵,仍然挤了半个小时亲自带孩子到附近一小诊所去包伤。医生说:“小毛病,不用包扎,抹点碘酒,再吃几片消炎药,一星期就好了。”

不是一星期,而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孩子的病不仅没好,而且走路一拐一扭的,病情明显在加重。武超急了,又挤半小时带孩子去找那位医生,那位医生说:“小毛病!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你性急个啥!这次消炎药加倍用。”

不是一百天,而是快二百天过去了,孩子病情更重,夜里腿疼得睡不成觉。

武超与爱人秀芹开始感到事情不妙,不能再信那位总说“小毛病”、只会用消炎药的医生了。武超就趁去南柴督促试制排气管的同时,把孩子带到南阳检查。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即上面说的:骨癌。

一沾“癌”边,就等于提前送来了死亡通知书。这道理武超明白,秀芹也明白,但是秀芹仍泣不成声地问主治医师:“能治好不能?”

医师说:“我不好回答。唉——我忍不住要埋怨你们,当初一发现孩子病情恶化,该早点到正规医院治疗,如今小病耽搁成了大病……”

武超能说什么呢?

清朝有位几乎与诸葛亮齐名的军机大臣曾国藩曾说:名医害人者十之三,庸医害人者十之七,而余所见,满目皆庸医也。他评价的还是给皇上看病的御医,何况一般江湖郎中。

虽然现在医疗条件绝非清朝时能够比拟,但不少人认为,曾国藩的话仍有现实意义。

话扯远了。

武超也明白,孩子眼下的病情,还不仅仅是曾老先生所说的“名医”、“庸医”问题,关键是为了排气管早日成功,整天忙得团团转,自己巴不得一人分成几人用,哪有时间与秀芹带孩子转医院啊!

武超埋下头,大滴的眼泪不住落在地上……

两人抹着眼泪,又开始商量如何送孩子到武汉,结果是谁都送不成。严格说,这属男子汉大丈夫的事儿,程武超责无旁贷,何必商量?但是,送排气管样品到潍柴也同样迫在眉睫。送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技术过硬;二是对研制过程十分熟悉,了如指掌。这样到了潍柴就能应付各种突发性问题。程武超是这项研究工作的策划者、实践者,他若不去,谁能挑起这个担子?

再说薛秀芹,她在厂里主要职责是发放物料,还时不时到职工食堂做饭。她若去送孩子,做饭可以另找人,发物料就不行了,这差事相当于大企业的物管科及供应科,活儿复杂啰唆,换个生手根本不行。

武超说:“咱俩都送不成,托个人送吧,唉——看看咱这当爸妈当得是啥呀……”

“当得是啥呀”——有句古话用到这里最合适了,叫:深明大义。

次日一大早,武超就带着排气管样件,径奔山东潍柴。

赶到潍柴后,他先到生产处,处长张传志是个精力旺盛、说话办事都极干脆利索的人,当他一听武超是带着排气管样品件来的后,马上怔那儿了,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看着程武超,仿佛对面坐的是外星人。

武超说:“真的。”

张处长猛然一拍桌子,连连点头感叹:“了不起!了不起!真正了不起……”

武超说:“先别夸奖,还没检验……”

张处长打断他的话:“见了排气管就是了不起,和我们签约试制的企业有五六家,试制费、图纸给他们两年了,到现在连个排气管的影子也没见着。你们哩,乡镇小企业,试制费没给一分,不到半年竟然拿来七个样品,哎呀,真是了不起!”

张处长马上与总师办联系,总师办主任薛允忠当即通知检验处,要他们立刻对带来的排气管进行检验。

潍柴也和武超一样急,这个万余人的大厂每年生产多少台发动机啊,而配件排气管却得全部从国外进口。假若国内有人填补了这个空白,潍柴的产品成本将会明显降低,为国家所节约的外汇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武超心里相当紧张,道理在明摆着,如果样件经检验合格,不仅30余万的贷款“大坑”能够很快填平,而且还可以继续在“坑”上盖高楼大厦。若是失败了,一切就得重新再来,本来艰难的路将更加艰难。

第一关是外观尺寸检验。

两名检验员掂起样品件,往平台上轻轻一放,然后用卡尺这里量量,那里比比,每道的度数,镗孔的深浅,一丝不苟,全神贯注。整个室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到响声,空气也仿佛冻结了一样。此时,程武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大约三个小时后,检验员说:“外形尺寸合格。”

第二关是机械性能检验。

这要通过试验才能鉴定,程武超找到理化处。理化处主任翟月明平时对上对下一律态度严肃,极少见他笑过,看到程武超后,既不让座,也不倒水,连声招呼也没有,程武超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

翟月明把几个试棒交给试验员,试验员把试棒卡在比人还高的大型仪器上,按钮一按,仪器发出“嗡嗡”的响声,过了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试棒断了。程武超心里一凉,吓得面色苍白,再瞥一眼翟主任,只见他仍是那样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样子,程武超不敢想下去了。

翟主任拿着断了的试棒,又看看仪器,转瞬间仿佛换了个人:又是倒茶又是让烟,还热情地询问程武超厂里的情况,有多少人,啥设备呀?

原来,材料要求:牌号为400-18,抗拉强度400牛顿以上,延伸率大于18%,而试验结果是抗拉强度430-450,延伸率18%-21%,样件远远超过对材质的要求,一句话,合格,而且非常合格!

两人随便扯着,翟主任又问起武超家庭情况,孩子学习怎么样……

刚把茶杯递向嘴边的程武超手哆嗦一下,茶水洒在身上,茶杯好险掉地上。

翟主任吓了一跳,忽然发现武超的脸色十分难看,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武超强装笑脸,说:“没事没事,从小落下的毛病,胳膊上的筋痉挛了一下……”

是的,孩子是他的筋脉,是他的骨血,如今得了这么可怕的病,并且远在异乡武汉,如果不出现奇迹的话,孩子在人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这么宝贵的几天,自己分身乏术,仍无法前去照看,他觉得愧为人父啊。

最后一关是总体性能检验,总师办主任薛允忠亲自出马,试验要经过500小时、3000次破坏性热冲击。排气管样件安装在试验发动机上,电钮一按,机器就开始运转。

这是一个枯燥的过程,500小时呀!要20多天的时间,这种枯燥谁也受不了,但程武超却一个人守在那里。白天,觉得饿了,随便在街上吃一点,夜里回旅社多少睡一会儿。余下时间全部泡在潍柴,提心吊胆地守在机器边。一边看着发动机带动着轮盘转动,一边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针艰难地走过一个数字,再走过一个数字,走过一圈,再走过一圈……

这种500多小时,三万多分钟的考验——记住,是一分钟一分钟数着的考验,是分分秒秒都提心吊胆的考验,是儿子得骨癌的可怕背景下的考验。

真叫人急白了少年头。

终于,各项主要技术指标检测结果出来了,均达到或超过进口产品。

面对这白纸黑字的检验报告单,潍柴某领导激动不已,尽管是在中层会上,但却忘记了眼前的会场,似自言自语,又像大会演讲:“嗨!这个事儿,五六家国有企业,花费数百万,历时两年多,最终没搞成。西峡一个乡镇小企业,仅用四个半月时间,就搞成功了,真让我感到震动!”

其实,在别人以为不可能的地方看见可能,在别人怠惰放弃时依然坚持,在别人知难而退时勇往直前,在眼前没有光明和希望时仍奋力拼搏,这正是程武超成功的关键!

这也正是我想给某些整天吵着没机会的人提个醒:这才叫机会。人生,竞争如此激烈,除了拼的机会你还有啥机会?

消息很快传遍潍柴公司,大家都兴高采烈,议论纷纷,长期压在他们身上的难题解决了,他们为中国人自己能生产出这样的排气管而长出了一口气!潍柴一位普通职工给武超说,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怎么,首先想到的是毛主席在开国大典上的一句话:“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消息很快传到西峡,传到玛钢厂。工人们蹦着闹着找程武超的爱人薛秀芹,要求今晚一定要改善生活。

秀芹说:“你们提个门儿,怎么改善?”

工人们说:“喝肉片汤。”

这就是1988年年底玛钢厂工人们的最高要求,中小喜事喝豆腐汤,大喜事喝肉片汤。

薛秀芹自己掏钱割了五斤肉,肉片汤也是免费。

看到工人们高高兴兴地喝肉片汤,秀芹却躲在门后抹眼泪。因为也是今天,又接到一个从武汉过来的消息:孩子景煜病重,骨癌已到晚期……

排气管样品件合格了,紧接着是批量投产的事儿,武超又是忙得一天到晚团团转。

春节将近,景煜从武汉回来了。为了弥补对儿子的内疚之情,两口子咬咬牙,给他买件新袄子。孩子却坚决不穿,再三追问为啥,孩子反问:“爸,妈,你们说为啥?我能活几天你们还不清楚……”

秀芹抱住孩子号陶大哭。

武超双手抱头,蹲在一边抹眼泪……

1989年3月,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厂里首批送往潍柴的100套排气管到潍柴后全部检验合格,潍柴已正式与厂里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

大家又兴高采烈地吵着要喝肉片汤,又是秀芹去割五斤肉,并又宣布这顿饭是庆贺的,不要钱,谁想吃多少就尽管盛吧。

大家开始吃饭,但很快发现,厨房、饭场,哪儿也没见秀芹的影子。

终于找到了,她独自一人伏在仓库的排气管上,肩膀在不停地抽动。

人们马上预感到什么,想上前劝,又不知说啥才好,这当口,武超默默地过来了,他到秀芹身边蹲下,轻声说:“秀芹,别难受了,景煜没有死,这排气管就是咱娃啊……”

站在一边的机工车间主任刘文生吓了一跳,他赶紧问身旁的程应超:“景煜怎么了?景煜怎么了?”

景煜的二爹应超小声回答:“我和大哥从潍柴送货回来时拐武汉了,捧回来的是个骨灰盒……”

刘文生和厂里的工人们都愣了,大家默默地望着程武超,望着这个几十年来都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汉子,望着这个沉默不语却一夜之间陡然添了无数白发的汉子,谁也说不清他心底的悲伤有多深,说不清他心里的创伤有多痛,中年丧子,这个击垮了无数铁骨铮铮汉子的致命痛楚,程武超能承受得住吗?什么样的安慰,此时都是苍白无力的,和程武超肝胆相照、同舟共济的工人们能说什么呢?他们忍着泪水,默默地走上来,紧紧地握一握自己的厂长,不,也许是自己兄长的那一双手,用那默默的紧紧一握告诉程武超:大哥,你咬牙挺住,弟兄们始终和你站在一起!

程武超果真是条汉子,他没有被这沉重的打击所毁灭。在车间里,他依旧和弟兄们忙碌着,没有泪水,也没有凄愁,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工作比以前干得更玩命了。但在无人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望着排气管默默地流泪,望着排气管哀思着自己的儿子……

痛苦对人的打击结果有两种,一种是被痛苦毁灭了,另一种是痛苦的炼狱让心灵涅槃,在痛苦的火焰中诞生出更加美丽而坚毅的凤凰。

程武超就是在涅槃着,他在涅槃着自己极富传奇色彩的“排气管”。

第三章 攀登不止

古语云:知足者常乐。企业家把这话反个过儿:不知足不满足者才最幸福,最快乐。

排气管一车接一车地运出,货款源源不断回来,30余万的贷款大坑被填得结结实实,并且又开始在坑上建造高楼大厦。

1991年元旦,西峡县玛钢厂正式改名为西峡县排气管厂。

在职工大会上,程武超关于更名问题,讲了一段发人深思的话:“玛钢厂变成西峡县排气管厂,这是个飞跃,是个跨越!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大家高兴,我同样高兴。可是细想想,‘排气管厂’的名字并不好,说实在话,我有点不大同意……”

会场静极了,大家面面相觑,感到意外。都在想着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啊,武超怎么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厂长葫芦里卖的啥药?

武超面色严肃,继续讲下去:“据我所知,全世界各色各样的排气管品种成百上千,我们眼下只会生产斯太尔一种,就敢气气魄魄地称为‘排气管厂’了?这个牛皮是不是吹得太大了?所以,依我想,我们厂应该叫个‘西峡斯太尔排气管厂’才比较准确……”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不少人沉思,不少人点头。

武超喝了口茶,稍微平息一下心中的激动,说:“可是后来我又同意更名为‘排气管厂’,为什么?举个例子,我有位同学给孩子起名为‘王鑫’。‘鑫’是三个金的‘鑫’,用意是期望孩子今后成为有钱人。还有个朋友给孩子起名为‘于天才’,意思是巴望孩子长大成为天才。只这两个例子大家就该明白了吧?名字不仅仅是一种符号,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一种期望、一种奋斗目标。所以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就同意更名为‘西峡县排气管厂’,虽然从品种上讲,目前我们只能生产一种排气管,但是只要大家同甘共苦,齐心协力,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排气管我们都能造出来!”

笑声和掌声交织响起,像潮水。

武超没有笑,却忽然站起,板着脸,重重地说:“近来,有个别同志上班晚,下班早,酗酒闹事的现象不时发生,甚至有个别老同志动不动就吹嘘自己建厂时怎么怎么有功了……我特别提醒这些同志注意:松懈斗志、骄傲自满等于慢性自杀!记住排气管厂不仅是厂名,还是个目标!把目标化为现实,需要的是更艰难的拼搏……”

1991年,距粉碎“四人帮”的1976年,只15个年头,距吹响改革开放的号角(1979年)只12个年头,实事求是地说,在比较封闭的山城小县西峡,由于“文革”的影响,标语口号仍然处于人人厌恶的状态。但是,程武超的演讲结尾虽是口号,却引起了人们雷鸣般的掌声。

口号的形式并无过时,关键在于是否震撼人心。

西排开始描绘新的蓝图,新蓝图的标准只一句话:争取全世界所有名牌车上都有我们生产的排气管。

1991年,奔驰290汽车排气管开始批量生产。

同年,又开发了黄河系列排气管。

严格地说,西排当时已经脱离贫困,因为工资能发,税收能交,产品固定,饭碗自然稳定。但,程武超仍然两眉皱一眉,似乎满腹心事。有空了就在办公室全神贯注地翻阅技术资料,或打长途电话……

人们纷纷猜测:老板是怎么了?

副厂长程应超专门问武超:“哥,近几天是不是有啥心事?”

武超回答:“我在想:光卖‘酸菜面条’能有多大市场?得整‘生猛海鲜’啊!”

不久,厂综合办公室主任刘会珍将1991年厂工作总结交来。刘会珍既是大学生,又是西排年轻的老职工,很有水平。她写的材料武超极少改动,但是这一次武超阅后,却在关键位置添了这样一段话:“我们所开发的新产品,不能满足于它是省内先进水平,也不能满足于它是国内先进水平,而是要瞄准国际先进水平。去开发科技含量高的替代进口产品,才能杜绝老跟在别人后面跑的弊病。记住,千万要克服这个弊病。”

十一

目标很快选好了。

1993年秋,开始向对西排飞跃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依维柯排气管进军。

经过反复思考,征求意见,武超一锤定音,决定亲自带领销售员黄海武(现任西排公司华东区销售部经理)赴南京“跃进”汽车集团依维柯发动机有限公司,进行实地考察。

当时的黄海武只有23岁,长得高大气魄,一副“帅哥”模样。虽说年轻,却是首批进厂的老工人。程武超最欣赏他两点:一是脑子反应快,眨眼就是见识;二是貌似粗犷胆大,其实处事谨慎,很有见地。

开发依维柯的方案很快定了下来,分手前武超说:“海武,记住:打到南京去,攻占依维柯!”

海武说:“厂长放心,我一定将革命进行到底!”

武超问:“完了吗?”

海武说:“还有你平时老挂在嘴上的毛主席语录:不打无准备之仗。”

“没有了?”

海武想了想,“哦”了一声道:“对对对!还有:不打有准备而无把握之仗。”

两人哈哈大笑。

海武在南京,按常理,他首先该找的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南汽汽配公司的蒋献明科长及其助手陆根源。但他没有立即去,而是跑邮局打了30多个电话,向潍柴等地的同行们打听蒋献明和陆根源的性格、脾气、爱好……

三天后,他找到了蒋献明科长,向他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及厂里情况,他还有意重点强调了西排已试制成功了斯太尔排气管,并已批量生产……

温文尔雅的蒋科长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依维柯与斯太尔相比,是什么概念吗?”

海武略略一怔,马上回答:“试制斯太尔需用一百斤力量,试制依维柯需要二百斤力量。”

“对!那么我问你,你们哪一年试制成功斯太尔?”

“1989年。”

蒋科长摇摇头,笑了:“今年是1992年,距斯太尔试制成功只三年,你们企业的技术、设备、管理等方面的能力就增长这么快?小黄,我们把产品交给你们试制,总得考虑一下你们的承受能力吧。”

海武回答:“蒋科长,我听说你爱好音乐,我也想问一句,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成千上万,大部分都是忙碌一生,不见经传,但是莫扎特6岁作的钢琴曲就风靡世界,你说这是什么原因?时间能衡量能力?”

科室静下来了,都在注视蒋科长的表情变化。

蒋科长在企业业务上是权威,工作上年富力强,极受领导看重。在科室还没有人敢顶撞他,这位来自大深山的毛头小伙子是吃豹子胆了?

黄海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担着悬:初次见面,又是求人家,自己的反驳是否有点挺而走险?

蒋科长笑笑,拍拍海武的肩膀:“好!除了领导,还没有人敢明刀明枪与我对着干。小黄,你不辱使命啊!”然后又催陆根源快给黄海武泡茶。

当天上午谈到十二点半,蒋科长表态:一是我再考虑一下,二是还需向有关领导汇报,你耐心等几天吧。

黄海武很兴奋,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三天后,他又去找蒋科长,陆根源告诉他:科长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行业会议,在本市,得半个月哩!

又是心急火燎的等待。这时,他已与忠厚实在的陆根源相熟,两人都爱下象棋,水平半斤对八两,便很快成了棋友。

他从陆根源那儿得知蒋科长的家庭住址,便决定主动出击,不能死等。自己有事求人,哪有硬等着叫人往你嘴里塞馅饼之理!

他在蒋科长家门口连候三个晚上,终于见到蒋科长了。蒋科长说:“这几天我回家,总发现有人蹲在西边墙根儿,似乎睡着了,是不是你?”

“是我,因为等得时间长,眼睛有点发木,但是没瞌睡,这么大的事儿,我哪敢睡着啊!”

蒋科长感叹一声道:小黄,好样的,不辱使命啊!

很快,南京跃进汽车集团依维柯发动机有限公司作出了决定:同意西峡排气管厂试制依维柯排气管。

黄海武回来了,下车后没回家,却径直到厂。

当时大雨如注,已近深夜。

程武超接过他带来的图纸及资料,激动得连声重复:“好先锋!好先锋……”

武超忙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他面前道:“先喘口气儿,喘口气儿……”

海武没顾上喝一口热茶,便歪在武超办公桌边的沙发上睡着了。约半小时后,他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睁眼看去,武超只穿个衬衣,正在办公桌边研究图纸,并不时咳嗽。

海武说:“厂长,你怎么穿那么薄——”话未完,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厂长的西服搭在他身上。

海武掉泪了。

十二

次日,武超亲自主持召开试制依维柯攻关会议。

武超面前摊着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图纸,绕会议桌坐了三人:模具班班长李长武(现任公司技术部部长)、铸造车间主任赵希勇、金工车间主任靳国芳。

企业与行政要害部门一样:决策的事越重要,参与的人员越少。

白发斑斑的赵希勇师傅看完图纸,马上表态:“只要模具出来,铸造的事我包了。”

靳国芳说:“只要铸件出来,机加工的事我也包了。”

只有李长武暂时没有吱声,他平时不论干啥都极谨慎小心,事无巨细,若无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般不会表态。

这会儿,他埋着头,聚精会神地只顾研究图纸。

武超熟悉他的脾气,就和赵、靳二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等他。

五分钟后,长武拿出纸笔,看着图纸在计算一些数字。

武超笑着拍拍长武肩膀,说:“准备散会了,有事没有?”

赵、靳二师傅吃了一惊,都在想模具是开发新产品的关键,长武还没表态哩,散会了咋办?

长武说:“厂长,叫我再研究一下可表态……”

武超哈哈大笑:“长武,你不必担心,我早都考虑好了,论模具技术,咱厂你是权威!是第一!斯太尔排气管的成功就是个例子。但是——斯太尔排气管是卡车用的,依维柯排气管可是往小轿车上用的啊,技术含量相当高,属于高科技产品。所以,为了稳妥一点,初步打算高价从潍柴请个模具专家,这次你歇歇,到时候你记住多学两招就行了……”

长武脸色刷一下白了,想说什么又忍住。闷了几秒钟,才说:“可行。”头勾着,声音很低,仿佛要哭了。

赵师傅与靳国芳面面相觑,不知咋办才好。

武超似乎没看见,笑吟吟地说声散会吧,便先走了。

夜九点时,武超从车间转一圈回到办公室,见桌上放个纸条,上面写:“武超厂长,一个月内,如果拿不出合格的依维柯排气管模具,我李长武自动卷铺盖回家,永远没脸见你。”

武超笑了,心里说:“请原谅,我的长武兄弟,我看中你的,就是谨慎小心,说话算数。我是急了,才激你的,你总算开口了。”

试制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十天之后,第一批模具出来了,浇铸的样品肥头大耳,根本不行。长武马上星夜动身赴天津某厂,学用当时很先进的陶瓷模的方法,再进一步做金属模,二十几天后,铸件出来了,合乎图纸要求,南汽表示满意。

与此同时,与西排同时开发依维柯排气管的另外六家企业,因觉得困难太大,已对此表示彻底放弃。

1993年,西排试制的依维柯排气管样品送至南汽,经检验全部达到和超过国际标准。

1994年,依维柯排气管开始批量生产,当年的订单是700万元,使西排的年产值一下子提高50%。

还需要强调的是:在中国,从此结束了依维柯排气管必须依赖意大利进口的历史。

在西排,高科技产品依维柯排气管的开发成功,使西排的产品开始跨出国门,走向世界。

十三

一天在闲扯,武超冲销售科经理黄伟说:“你和海武是不是同姓?”

黄伟说:“当然了,一笔不差。”

“那就奇怪了,黄海武为开发依维柯立了大功,重量级的,可是你——虽说为开发产品也立功不少,但没有重量级的呀,所以,我在奇怪你俩的‘黄’字是不是有点区别……”

众笑。

黄伟叫起来:“厂长,你又在使激将法哩!我知道你眼又瞄上长春一汽的捷达车啦。说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动身……”

武超说:“一汽可是全国汽车行业的龙头哇,你行吗?”

黄伟反问:“你说,我在你手下干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

武超笑了,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次日清晨,武超就和黄伟一块儿往长春去了。

武超选中黄伟,只为一条:黄伟军人出身,说话干脆,办事利索,不卑不亢。当兵时他干的还是侦察兵,所以别看他表面上似“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绿林好汉,其实心细如发。到中国汽车行业的顶峰办事,就需要这种气度。

中原百花吐艳。东北,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次行动,给程武超、黄伟印象最深的是刚进大门,一汽的门卫——用武超的话说:“明察秋毫!那一双双眼睛像千分尺。对生人,有一丝一忽的疑问也不许你进。”

两人给门卫反复说明,好话讲尽。门卫铁石心肠,绝不松口,始终以“手续不全”为理由不许二人越大门半步。

黄伟说:“厂长,怎么办?”

武超说:“除了死方都是活方!再想想办法。”

那几天,长春正好下大雪,气温零下二十几度,两个人在大门外的路口处晃动着,几乎成了冰棍雪糕。次日大清早又去了,仍无结果。黄伟去厕所,一会儿,武超忽然远远看见,黄伟正在厕所旁与几位一汽职工谈得热火朝天。他忙跑过去,原来,黄伟正与这几名职工中的一个河南口音的人攀老乡,而且攀上了。虽说一面不相识,这位老乡却非常热心,后来在他的帮助下,总算进了厂门……

事后黄伟告诉武超:他进了厕所,刚蹲到便池上,猛然从外边说话的声音中,分辨出一个河南口音,他不再解手了,急忙拉上裤子就往厕所外蹿……

武超笑了,连声称赞:“行行行!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半个月后,武超终于拿到了图纸。

一个月后,六只样品送往一汽,经过四个月严格的台试路试,样品全部合格。在1996年11月20日的厦门订货会上,一汽与西排正式签订了捷达排气管供货合同,你猜一张合同多少钱?1200万元。西排的年产值又猛增了60%。

一天,还是同志们在一块儿闲扯,黄伟突然问:“厂长,你不是怀疑我和海武的‘黄’字有点区别吗?现在还怀疑不怀疑了?”

武超笑起来:“实践证明,没有区别。”

黄海武说:“还是有区别的,你黄伟是在1200万元的订单上出了大力,我只是在700万元的订单上出了点小力,怎么能没区别?”

都笑了。

十四

当我酝酿写这篇文章时,武超曾三番五次向我强调:“西排有今天的火焰,是众人捧柴的结果,一定要突出大家的功劳。至于我程武超——嗨!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啊!”

是啊,刘备如果没有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等智勇双全的谋士猛将,能功垂千秋吗?

刘邦若没有萧何、韩信、张良等的相助,能发出“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咏叹调吗?

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再小的单位,领导身边若无几个精兵强将,这个单位能会有耀眼的政绩吗?

所以,客观地说,武超的话既是谦虚,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先说厂内。

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里,资金困难,借贷无门,程武超的父亲程世彦,就毫不犹豫地将仅有的三千余元(1980年前后的三千余元,就是如今的三万余元呀)存款给了厂里。武超弟兄四人,没工作前全靠父亲每月那五十几元工资、母亲打小工挣那仁核桃俩枣生活。攒这点钱多不容易啊!

接钱时武超掉泪了,老人家马上恼起来,把桌子拍得咚咚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当老大的带的啥头?别忘了咱程家门风,再难也不能趴下……”

程应超几乎像搬家似的,厂里不管需要什么,只要家里有,就二话不说往厂里搬,最贵重的有电焊机、台钻、切割机等,最小的有钻头、螺丝等。他原来在南关办个机械修理门市,也被搬得空空如也。有人劝他将门市留下,算条后路。应超很斩截地说:“背水一战!不要后路了!”

当时企业初建,厂内缺电工,程俊超在县电业局工作,他就趁下班后、星期天,央告自己的同事到厂里帮忙架电线,安电器,还把自己打算盖房的一笔存款交给厂里解急。

武超劝他还是盖房关紧,俊超说:“伯、妈、弟兄几个都住着烂房子,在厂里拼死拼活的,光叫我住到高楼大厦里快活,我能快活不能?”

程显超,在程氏兄弟中排行老四,有知识,有文化,年轻有为,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为了工厂的发展,他毅然辞去原有的工作到排气管厂,管理厂内财务,经他之手的资金上万上亿,从没有差错,还参与厂仓库管理、人事管理、内务管理。

还有职工李立新、刘文生、赵希勇、李长武、黄伟、黄海武、白宏太、裴云秀、刘会珍、王惠敏、白振岐、姬海伟、江改成、封敏强、李希民、姬志贤、乔新建、赵新武、方显君、杜玉峰、杜喜平、程燕玲、刘小丽、常红保、白春瑞等。程武超曾多次在不同场合称赞他们:“这都是我的五虎上将和花木兰、穆桂英啊!”

再说社会。

程武超没有忘记,在西排艰难的起步阶段,全县各个兄弟企业给予人力、技术、设备等方面的大力支持。

程武超没有忘记乡镇企业局查威亭、杨秀生、王云青等领导的支持,没有忘记五里桥乡党委、政府李荣彬、杜永贞,大桥村支部书记、村长李振川、张铁军、李顺明等,为征地办厂、加宽道路帮忙做的具体细致的工作。

程武超没有忘记南柴的师傅,没有忘记潍柴生产处、质检处、技术处的同志,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师——华中科技大学黄志光教授多次给予的各方面指导,没有忘记杭州发动机厂的潘一言、蔡宜琪,没有忘记河北廊坊的周至诚……正是有社会各界、方方面面的好心人鼎力相助,帮助支持,西峡排气管厂才得以在困难的环境中生存发展!

话到这儿,还想提起一件小事。文章开始时说道,建厂初期时,因为缺资金,只好从开封买回来一台破旧的老式皮带车床。当西排逐渐发展,现代化车床排成队时,有人嫌那台老式皮带车床有碍观瞻,建议干脆当废铁卖了吧。从来极少发脾气的程武超突然大怒:“别小看那台老皮带车,它是西排的老功臣!把它擦得干干净净保养起来。谁今后再提卖‘老功臣’我就不客气了!”

该怎么评价武超的这个举动呢?江湖上有句话好,叫:性情中人。

对一台老车床尚且如此,何况对待贫困儿童、对待父老乡亲、对待偌大的社会呢!

如对西排公司邻近的大桥小学建设,西排曾先后为建校花去十多万元。

2004年六一前夕,西排代理的困难失学儿童达到106人,每年四五万元的代理费用。这些贫困孩子,大多来自贫困山区的贫困家庭。有的父母聋哑,有的父母伤残,有的失去父母跟着没有劳动能力的爷爷奶奶生活,经济上没有来源,濒于辍学。尽量地给他们关爱,给他们帮助,将会改变孩子们一生的命运。

在程武超的办公桌边,放着几十封被捐助孩子的信,他们亲切地称呼着“程爷爷”,向程武超汇报着近段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亲情和对排气管公司的感激。他们决心以好好学习,来报答社会、报答所有的好心人。

从2000年起,西排就为职工办理养老保险。2002年盖了两幢职工宿舍楼,眼下公司已开始筹建大学生公寓。

西排还安排了近百名残疾人进厂,这些人中,有的聋、有的哑,有的胳膊残、有的走路跛。他们在社会上大多被歧视,精神上和肢体上都饱受痛苦。程武超安排他们进厂,使他们凭着个人的劳动,养活自己,谋得幸福,人格上得到了尊重,人生得到了展示。

西排还积极主动为当地群众做好事,捐赠水泥60吨,用于大桥村后营组的路面硬化;捐赠水泥150吨,用于五里桥文明新村建设;还为敬老院送衣送被,为希望工程捐款捐物,资助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

程武超说得好:“我是从苦日子熬出来的,不能自己没伤疤了就忘记别人的痛,能办好事就尽量去办,不然良心上过不去!”

话到此处,作者还想加几句:改革开放以来,骨肉兄弟、亲情父子共同办的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但有一半兴盛了,又垮掉了,为什么?

为什么西排以程武超为首的四兄弟在西排却配合得那么默契,宛若一人?

我想了半天,还是用外国教育儿童、教育成人时最常用的四个字概括吧:亲密合作。

一位对古文深有研究的南阳作家朋友听我谈了以上看法后,又说三个字:“和致祥。”

这三字来自哪里?据说是毛泽东“独服”、蒋介石称为“老师”的清朝曾国藩的名言。

看来,中外月亮确实一样圆啊。

十五

西排的产品很快在国内市场美名远扬,并迅速向德国、美国、意大利、法国等十几个国家的市场挺进,一拨又一拨的老外来了,西排门庭若市。

1997年中秋节,武超接到南方某企业老总的一个电话,属节日问候性的。老总的企业尽管有万余名职工,但老总没架子,很随和。两人因业务关系认识多年,且一见如故,很谈得来,所以不久后便以哥弟相称。年年中秋节和春节都要给武超打电话,没话也要找话聊几句。

闲扯几句后,老总无意中说:B国C公司已转产,但还有点儿排气管闲放着,他们今后不再生产这产品了,愿降价30%卖给我们。

武超怔了怔,一时没吭声,他对这家外国公司印象极深,五年前,老总用的排气管还全是从那儿进口的。后来武超试制成功,质量赛过他们,老总才不再进口。两人早就预测,这家外国公司会换产品的。

老总听不见武超接腔,似乎感觉到什么,又加一句:“这既不影响咱们的供货合同,更不会影响今后供货。放心吧,小老弟……”

武超问:“他们还余几套?”

老总说:“两千。”

武超说:“他们不是降价30%吗?这样吧,我白送你们两千套。但有个条件,管他们怎么处理,你们公司一个也别买他们的货。”

老总吃一惊:“你——怎么回事啊?醉了?”

武超问:“你还记得五年前他那句话吗?”

老总也同样刻骨铭心,岂能忘了!那天在他办公室,和那位洋老板及翻译、武超四人。洋老板叽里咕噜盛气凌人地说他们的排气管闻名世界,科技含量很高等。对此,武超还能听进去。谁知他们最后出口惊人:“你们中国人是笨蛋!绝对生产不出来……”

老总马上顶回去:“天才与笨蛋每个国家都有,不分肤色、不分中外。”

武超气得胸脯都要炸了,嘴张张又忍住了,因为自己是外客。何况老总已反驳了,话也极有分量,亦很得体……

老总说:“后来你很快把产品试成了,又很快将他的市场挤了,搞得他不得不转产,实践证明,中国人不是笨蛋。算了,这口气总算争过来了。”

武超说:“见过那么多老外,基本上都很尊重人,都不错,谁像这家伙!这样吧,老大哥,我程武超说话算话,一定送给你两千套排气管,一文不要!条件就是刚才说的……”

老总笑了:“算了吧,二十几万人民币哩。别和他一般见识!记得吧,我当场不也没饶他吗?”

武超说:“他如果骂我程武超是笨蛋,我还能忍。他竟然说中国人笨蛋!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我最气的就是这句话。反正——不过——但是——”

老总问:“反正、不过、但是,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说话了?”

武超忽然不知说啥才好。是啊,总算把这口气争过来。但是,在企业摸爬滚打多少年了,他知道被挤出市场的滋味,更知道迫不得已转产的难度——那可是重打天下啊!

说真的,愤怒尚未消净,不知怎么,他又有点同情那个不得不转产的洋老板啦。

第四章 更上一层楼

程武超爱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办企业也一样啊!”

十六

2001年8月9日,西峡县排气管厂顺利改制,更名为西峡县内燃机进排气管有限责任公司。

西排像滚雪球似的,人员迅速增多,现代化设备源源不断增添,年产值直线上升……总之,到处一片喜人景象。

但,有一点没变,不管厂里事儿再忙,每天,程武超总要到车间各个环节转一圈。

一天,武超转到库房时发现,有100只包装整齐的A型排气管静静躺在那儿。

武超回到办公室后,详细翻阅了有关报表:这种排气管,共与客商订货五万只,前天已发完最后一车,余下的100只是怎么回事儿?他马上打电话问有关车间,车间的回答似乎也有道理:“防止送出的货有问题,多做一点能随时退换。”

武超说:“你知道不知道咱厂的规定:不合格的产品决不出厂?”

“知道……”

“你信不信?”

“信!”

“既然信,为啥要多生产100只?这100只光成本就将近万元哪,够一个山区孩子从小学到初中的学费……”

武超没有再深说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他理解对方的心情,这种糊涂观念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而是至今仍然弥漫在社会各个角落的一种氛围,例如招待客人,主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怕菜不够吃,根本不去计算每个客人的胃有多大,迄今为止,吃半桌扔半桌的现象不仍然遍布各个酒店吗?

多生产100只A型排气管的心理也就是多上菜的心理。

在一次中层领导干部会上,武超以100只A型排气管为引子,讲了下面一段话:“我想重复大家都知道的一个常识,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垮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可不是游击队打垮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游击队功劳很大,就像咱们的玛钢厂,没有玛钢厂就没有西排,可是用游击队的办法建立不了现代化企业。过去,我们也抓企业管理,但是,100只A型排气管使我明白了,咱们抓得很不够,今后,我给大家提个醒:要把企业管理当成头等大事,要不然——老兄老弟们啊,如今,产品走向国际市场,老外常来,似乎与国际市场已经接轨了,不过,‘已经接轨’和‘永远接轨’可是两个概念。要想永远接轨,必须五脏六腑、骨里肉里,彻底合拍,才能在国际市场上当常胜企业。话到这儿,该明白为啥狠抓企业管理了吧……”

马上,程武超就开始动手了,还是老作风,玩真的。

不久,经董事会研究,先后聘请在企业管理方面具有丰富实践经验的乔永涛、庞庆泽任西排副总经理,主抓企业管理。

同时,又聘请国家级专家、注册高级咨询师牛其玄任西排管理顾问。

紧密结合西排的厂情及特点,一部一部或经过修改完善,或重新制定的管理标准出台了:《计划管理办法》、《定额管理办法》、《产品成本管理办法》、《经济责任制考核办法》……共100多个标准,50余万字。结合西排特点,广泛征求意见,有的甚至修改了14遍才定稿。

在程武超主持下,公司领导班子对销售、生产、财务等部门的领导及职员重新进行调查。并把原厂办公室改名为企业管理部,使原来的23个一级中层单位合并为八部一库五分厂共14个单位,并制定了《部门职责条例》,使各单位的分工、职责进一步明确。

各部门在大幅度精简时,也偶有增添,例如为了加强各方面与国际市场接轨,又新成立一个国际市场部。

现代化企业管理的内容多了。

先说生产,是工业企业就得生产,各部门就围绕新出台的条条框框履行职责,令行禁止,统一指挥,科学调度,保证市场。

职工投入生产的积极性需要不断激励,于是,一场场生动活泼的劳动竞赛活动开始了……

生产最需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精兵强将,西排就年年举办评选“技术能手”活动。2003年评选了54名,2004年就上升至106名,同年,还表彰了技术创新、项目革新个人62人。

为了抓好质量,员工对产品自检、自分、自打标记,控制产品合格率的“三自一控管理办法”、督促员工责任心的“质量责任追踪管理办法”等纷纷出台。

出台后不仅仅是印在纸上,写在墙上,挂在嘴上,而是条条落实,细吹细打地玩真的。

综观全球五百强的成功经验——节流胜于开源!

成本管理也是所有企业的要害,因为直接关系效益。西排已形成了分厂成本和定额核算体系,对建立的一套套工作程序及管理办法,武超在管理及财务人员会上一字一板地说:“过去不会的现在学!来得及!以后还不会的话,淘汰时你请记住:不是西排不要你,而是时代不要你,因为你是现代化企业的管理‘盲’嘛……”

各部门、各分厂、分公司、各车间班组,上至老总副总,下至一线工人,目标明确,职责清楚,考核有准绳,月月有兑现。用计划管理目标,用标准、规则管理过程,用岗位经济责任制考核管理结果,模模糊糊多生产100只排气管之类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

公司领导带头,不管谁,即使在外面办公事,一看到上班时间就赶紧与公司有关部门联系,以防违反公司的劳动纪律。各分厂、车间及各部门事无巨细,要么按计划办,要么追加计划审批后干,因为整个西排运行有个原则:无计划生产就是渎职,就是犯罪。

一次到公司监事会主席程应超办公室谈点事,临走时他说:“栓成老弟,有句话,说出来了你可别生气。”

我已走到办公室门边,忙止步转身道:“没事儿,尽管讲。”

应超没吭声,却指指墙上的禁烟标志。

我吃了一惊:“这么严?”

应超点点头。

我忙将手中刚燃着的烟在烟盂中捺灭。

应超又笑道:“老同学、老朋友啦,可千万别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有这么严格的制度,而且从上到下都自觉履行,西排肯定会腾飞的!

不知不觉间,西排又产生了新的飞跃。

十七

一次偶然闲聊,我扯起一句古训:创业难,守业亦难。

武超问:“你猜为什么?”

我正在琢磨,武超从衣袋掏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晃晃说:“打个比方,假设父辈就给咱留下这点家业,无论咱花得再节俭,能花几天?如果咱花着添着创着,父辈的这一百元就可能慢慢变成千元、万元……”

我马上明白武超的意思:“守业亦难”,难就难在只守不创,再大的家业也会被守成零的。如果不断创新,不停脚步,原来是零也会逐渐辉煌。

武超平常爱说:打造企业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接触得多了,才知道武超有这想法可不是一天半天。

先说科技,都说科技是企业成功的“金钥匙”。西排就牢牢抓住这把“金钥匙”不放,从开发斯太尔排气管开始,便确立了“科技兴企”战略,明确规定,每年从销售收入中提取5%的科技开发费用,主要用于新产品开发和项目建设。又先后与十多所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建立了依托关系。仅以去年为例,用于科研和科技开发的经费就达600万元以上,每年开发新产品100余种,为企业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与此同时,又提拔了一位在机械行业具有丰富的理论及实践经验的人才,名叫李立新,任公司总工程师。并先后选聘了赵希勇、赵新武、裴云秀、叶志富、贾有芳、马恒友、胡玉庆、王建、李希涛、袁小娟、李霄、石全林等一大批专业技术人才,专门从事新产品开发、技术改造及质量管理工作。

为了抓住行业有利时机,大干快上,2003年,西排在工业园区新征地11万平方米,投资4500万元对新厂区进行总体布局、规划设计,并引进日本东久生产线,建6600平方米1号铸造车间,年产量200万只排气管的新厂区铸造项目已于2004年5月顺利投产。2005年5月,投资4500万元,200万只排气管机加工项目破土动工。同时又决定投入2000万元,对原有Z148-Ⅰ造型线进行技术改造。新上马Z148-Ⅱ造型线,添置各类车床120余台,自制、改制各类专机22台。

还在这些年中,花了500多万元,购进五台加工中心,为开发高科技新产品铺平了道路。过去上马新产品,仅模具就需两个月,现在只需一周。

这些年中,全公司各部门及分厂车间已配置电脑80余台,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这些年中,已生产出斯太尔系列、6112系列、奔驰系列、6130系列、黄河系列、捷达系列、富康、奇瑞、吉利等500多个排气管品种,不仅向山东潍坊柴油机厂、四川柴油机厂、杭州发动机厂、玉柴机器股份有限公司、南京汽车制造厂、长春一汽大众等国内三十几家大型汽车制造厂配套供货,而且正向德国、美国、瑞典、意大利等十几个国家的市场迈进。

2004年6月,英国BSI国际认证公司专家对西排公司ISO/TS16949质量体系运行状况的正式审核结束,并且顺利通过,标志着西排公司已拿到了汽车零部件行业国际市场的通行证。

通过认证,西排进一步制定和完善了各部门质量工作程序,全面加强了各部门、各分厂质量管理的过程控制,注重持续改进,产品质量明显提高。西排的产品深得客户好评,在南京依维柯公司,西排的产品被定为“免检产品”。在一汽大众、山东潍柴、广西玉柴等诸多配套主机厂,西排公司连年被评为“优秀供应商”、“A级供应商”。

建厂时,厂区只是个仅有5亩4分地的小荒坡,如今虎踞龙盘一座座现代化车间,厂区发展为300余亩。

建厂时,用样板戏《沙家浜》中胡司令的话是“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如今员工1100余人,其中具备硕士、本科、专科学历的就有100余人,各种技术、管理骨干400余人,可以说人才四聚、紫气飞扬。

特别值得西排人自豪的是,在举世瞩目的建国五十周年天安门广场阅兵式上,浩浩荡荡通过的军用卡车、坦克里的发动机就用的是西排职工亲手制作的排气管。

祖国大地,天涯海角,陆地上行驶的重型、中型、轻型、微型汽车里,无边海洋中乘风破浪的轮船内,水陆两用的坦克车里,哪里没有西排产品的影子啊!

2004年7月28日,西排公司与德国舒伯特·萨尔策公司成功地进行了技术合作,在西峡签订了中德技术合作合同。

2004年,西排公司已实现销售收入超亿元,年缴税1100万元。

最近,面临西排公司二十华诞,一位外商曾对武超说:“你们中国人说三十而立,你和西排是二十而立,把中国几千年的旧程式弄乱了。”

武超笑笑道:“如今西排也算立起来了,但是光立起来不行,还要看立得稳不稳,有的立得像高山,有的立得像丘陵,有的干脆立得像根草,风一吹就东摇西晃。总之,这里面深浅大啦,我整天都在熬煎哩……”

外商笑啦,说:“你是想永远立得像高山,对吗?”

武超笑而不答。

外商又问:“又想出来什么高招?”

武超突然话题一转说:“我孙子的名字是我起的,你猜是啥?”

外商摇头。

武超说:“程(诚)信。”

§§第一章 杯中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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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指知行完备、至善之人,是有限世界中的无限存在。圣人亦称混元大罗金仙,太上无极混元教主,也称先天圣人、天地圣人、天道圣人。小子顾飞,有幸得到一块神奇的圣石系统。从此踏上了在各个世界修行,成圣的日子!这一切,都从植物大战僵尸的世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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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闻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弱柳扶风,谦和大度。某女怒拍桌子,“放屁!谁跟你们说他弱柳扶风?他明明就是阴险狡诈!”传闻太子殿下身中剧毒活不过二十岁。某再次一次拍桌:“狗屁!人家现在芳龄二十了!怎么还不翘辫子,反而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蹦跶?”传闻太子殿下以不举多年,不近女色。某女黑线了,“太子是个不举?他要是个不举,那每天爬到她床上说要帮她软被窝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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