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世,人心叵测,净土已在凡俗中渐渐流失。
——摘自《桑狼语录》
陈晓燕张口闭口亲昵地叫我“师兄”,使得铁起的心肠瘫软无力。念及校友一场,而且我也想将她发展成心腹,便安排她和张梅一起做客服,至于工资的事,我说:“汪哥肯定会挂在心上。”说到“挂在心上”,我特意加重语气,死妮子听了像三岁小孩吃了蜜糖,磨蹭半晌才扭着屁股依依不舍离开办公室。目送陈晓燕曼妙的背影从门缝里消逝,脑里突发幻想:她是赵晴该有多好。回过神又觉自己太不争气。此后陈晓燕有事无事转悠到我办公室,帮张梅抹桌子沏茶,顺便和我攀聊大学趣事,不久便情如兄妹。后来陈晓燕干脆不叫我汪总监,改口叫“汪哥”,声甜音脆。
陈晓燕的事一锤定音,张梅就不乐意了,惰性日渐清晰。那天陈强在龙泉挖出一个意向性客户,打电话到总台找我,当时我正在WC释放剩余物,张梅嘴上说“马上转告汪总”,电话一挂就将这事搁了半天。要不是后来陈强等急了打我手机,合作之事差点整黄。陈强的客户是我帮忙谈下的,收到捷报,我当即借刘总的座驾火速赶往龙泉,约客户到茶楼谈了两小时,使劲浑身解数圈了八千保证金,首单进货十万。合同签下来,公司所有人瞠目结舌,刘总说她压根没想到陈强这愣小子会是公司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其极尽夸奖之词。
陈强这小子不单给自己长脸,项目伊始,对团队的贡献也功不可没。我赶紧给远在泸州出差的杨大春打电话,这厮接起手机一副奴才相:“汪总,卑职正有情况向你汇报,川南市场是熟透的黄瓜,挖掘新客户困难重重啊。”本想给杨大春鼓气,转念想此刻激将法乃为上策,便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陈强刚下市场就签了一单,你这个老油条资源大把,恐怕主客观因素都不是推卸责任的理由吧。几句话批得杨大春面子扫地,顿了顿,这厮牛劲骤起:“陈强这小子踩狗屎运,老虎不发威,还都当我是病猫呢!”
紧接着安抚内患,张梅这姑娘的情绪过于肤浅,我关上门给她上了一堂政治课:项目刚刚启动,薪资职位都得论功行赏云云。张梅听了依旧将小嘴撅得老高,硬说我未将“一碗水”端平。心想死妮子还不吃“精神麻醉”这一套,便岔开话题,问她西南影城最近有没有新片上映。话音甫落,张梅兴致勃勃地说:“有啊有啊,老大你喜不喜欢看恐怖片?”大二那年系上组织文娱活动,在阶梯教室放映林正英主演的《黄金道士》,赵晴看到僵尸就喊娘,一场电影下来,我人没吓着,耳朵倒轰鸣作响。至今对恐怖、惊悚等影片仍缺乏好感,但话已出口不便收回,就答应了张梅。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情节单调,逻辑混乱,看得索然无味。邻座的张梅紧张异常,我就劝她,说恐怖片里边的房间有灯不开,弄得黑不溜秋的,就是忽悠你这种傻不拉唧的观众。张梅当耳边风,感叹影片“扣人心弦”之余,大半时间抓住我的胳膊死死不放,娇称:“老大,我怕晚上又要做噩梦。”心想既然害怕又何必选择,女孩的心思真难猜透。从影院出来,张梅脸色铁青,我到售票口旁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包爆米花给她压惊,正准备付钱,吴间道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瑶瑶辞职了。我没好气地说本来不知,你告诉我,我便就知道了。这厮骂骂咧咧地说你也不关心下别人,瑶瑶身无一技之长,不做领舞又能做什么?唉,谢骨干两口子的日子难过咯!
吴间道何时学会关心兄弟死活了?合上电话,心头一阵难受。原本答应看完电影陪张梅到米奇专卖店买板鞋,这下心情顿无,谎称手头有急事处理,让小姑娘自行赶车回家。转首我给谢骨干打电话,这厮像条蔫茄子,说话有气无力。我说如果瑶瑶愿意,来我们公司做业务怎样?汪某人亲手带两个月,必出人才。谢骨干看似苦衷连连,在电话里怯懦半晌,说瑶瑶的事很是棘手啊,拖一段时间再说吧。默然片刻,暗想旁人插手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便说需要兄弟帮忙时来个电话吧,你小子别一人硬撑。说完准备挂机,谢骨干提提嗓子说:“正巧昨天发了奖金,要不今晚聚聚吧?牛市口新开了一家重庆火锅。”
陈守仓因加夜班未能赴约,这厮已连续三月没有正常休息,终日蜗居屈臣氏库房理货发货,接到谢骨干的盛情邀请,陈守仓十分无奈:“心意领到吃饭则免。”我感觉这厮桎梏于两点一线的上班法则,让生活奴役丧失奋斗激情,搞不清这几年他活明白了还是活不明白。谢骨干仍弱不禁风,我俩站在牛市口等吴间道,一阵秋风袭来,这厮偏偏倒倒,我忍不住洗刷:“你小子别只顾拼命工作,把身体养肥才是首要。”话毕谢骨干拍拍胸膛:“你娃别以貌视人,老子瘦是瘦,有肌肉!”
眼见菜品上齐油锅翻滚,吴间道却来电说南充有个女网友上成都,他要赶去约会,怕是来不成了。谢骨干举着电话恼羞成怒,我赶忙倒酒给这厮镇压火气,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且宽容宽容老吴的重色轻友。悻悻吃完火锅,我打车将醉成一摊烂泥的谢骨干送回武侯祠。临近午夜,府南河静若处子,滨江路人车稀少,成都的夜生活却真正临界高潮。廊桥远处,酒吧一条街灯火鬼魅,刺激着午夜不归人的神经。不知何时,河畔的露天“冷淡杯”传来林志炫沙哑的歌声:我开车听音乐/漫无目的地转/看街灯都亮了一盏又一盏……忧伤的音乐令人神情迷离,蓦觉无家可归。就在半小时前,谢骨干醉醺醺地说:“没家的男人像根草,哪里过夜都一样。”
心头不禁辛酸,鬼使神差登上廊桥石阶,身下流水无声,腥烈的河风肆意吹拂,河对岸,三十层高的锦江花园已然进入浅睡眠。五年前这栋房子还只是毛坯,每平方米三千二谢骨干还嫌“贵如天价”,那时我们无力购房,就算料知地产投资大有“钱”途,也只有望楼兴叹。
点燃一支玉溪,青烟袅绕,挡不住浮想联翩,当初砸锅卖铁,买下锦江花园的一套房子,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思忖良久,指间一阵灼热,原来香烟燃尽,焰祸其肤,灭掉烟头,百感交集,脑里涌出李白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夜凉如水,素月高悬,成都仿已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