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老爷病病歪歪的瘫在屋子里,不得不说全真教对驴老爷很好,独立的小屋子,还有一个小火炉,见着杨过,驴老爷又扯着它的破锣嗓子“哦咦——”了两声,只是,那嗓子真成了破锣,敲都敲不响,驴老爷的声音从来没这么小过。
杨过心头一酸,一旁的全真门人上前说道:“昨日还好,今日突然它就起不来了……长老说……它恐怕天命到了!”其实全真教中很多人都喜欢驴老爷,它除了对杨过有些脾气,对其他的全真门人都非常乖顺,爱听讲经从不吵闹,而且从来不会到处大小便,有人给它念书它就会乖乖坐着听,不管人跟它倾诉什么它都是最忠实的听众,粗粗的舌头,细细的安抚无数过往……
杨过只觉得心中一痛,这天若真有天命,何必又要相遇?
是不是命运就是那样的东西,让彼此相遇,再残忍的分离!
驴老爷见了杨过,它耷拉着的眼微微亮起一丝光彩,抖着蹄子奋力想要站起来,却只能无力的摔回去,一旁的全真门人围了不少,都是来看驴老爷的,见它努力的想要站起了,可是那老迈颤抖的蹄子却力不从心,忍不住默默哀哭。
驴老爷虽然老弱,可是那不肯放弃的样子,简直叫人连扶它一把都觉得是亵渎,杨过含泪,他这人恣意哭笑,此刻根本管不了旁人如何看他,轻声道:“老家伙,站起来,你老弱,我病残,咱们天残地缺去找雕兄去!”
驴老爷听了杨过的话,好似听懂了一般,奋力挣扎着起身。
“哦咦——”
那破锣嗓子声嘶力竭,老驴子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还未抬起蹄子前行,就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杨过几步上前,将驴老爷抗起来,拍了拍它的脏屁股,“你就娇贵……现在走一步路都要我扛着……我知道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回去……人家是骑在驴身上,我倒好,遇到了你这货,反而被你骑在头上!”
驴老爷呼哧呼哧地喘气,刚刚的站立已经花去了它太多力气。
“哦——咦——”驴老爷费力的叫了一声,那么小声,几乎还没有它的喘息声大。
杨过别过脸,在驴老爷已经枯黄的黑毛上蹭去泪水,对周围的全真门人道:“烦请帮我准备一辆大马车……这懒货……太小的马车装不下它!”
一众全真门人也快速抹去脸上的泪珠。
“我去找马车!”
“我去帮你们备干粮!”
“我去找师叔!”
“……你找师叔干嘛?”
“师叔有药,让他给点给驴老爷!”
围观的全真门人瞬间跑了大半,几个小徒弟还在旁边哭泣,一个小童上前两步,摸了摸驴老爷,很是不舍:“我以后不叫你驼我了,你不走好不好?”
杨过闻言心中不快,他家驴老爷回到终南山后几时驼过东西?走路都是他驼着驴老爷走的好吧!
旁边的一群小童也围上来,“我们也不叫你驼了,你不要走!”
杨过心中大怒,只道全真教当年欺负他,现在居然连他的驴子都欺负,等会必要找那些牛鼻子算账!
驴老爷原本无力垂着的头,在小童的哭喊中缓缓抬起,他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旁边的一个小童,粗粗的舌头缓缓舔去小童脸上的泪水……
一旁的那小童顿时大哭,连话都说不出半句,只抱着驴老爷,旁边的小童看着驴老爷的安抚,更是悲痛,小小的室内,全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们本就是孩子,小小年纪上山大多是孤儿,驴老爷时不时陪着他们,帮他们干活,让他们玩耍……现在这个如同无言长辈的老驴要走了……可是除了哭,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当天驴老爷就被杨过带着出发了,许多全真门人上了同驴老爷告别,驴老爷都一一回应,虽然只是轻轻的动动头,舔舔他们的手,可是毫无疑问,所以人都能看出,驴老爷已经竭尽全力了……
直到全真掌教上前驱赶,最后连那掌教都忍不住对杨过说,“驴有道心!”
有位长老更是拿出了自己的上好丹药,让杨过给驴老爷用!
小龙女静静的坐在车中,其实在她看来,除了过儿,其他的谁死了,都与她无关,可是当杨过一脸坚决的对她说,“我要送懒驴子回襄阳!”
小龙女知道,她无法拒绝,所以只能跟随。
杨过看出了小龙女的冷淡,可是他知道,他无权去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完成驴老爷最后的遗愿!
马车一开始开还偶尔停留,可是七天之后驴老爷就连吃东西都显得很是吃力,连杨过都没有想到,驴兄的时间,比他以为的还要少得多!
可是现在已是冬季,一般人家连青色的菜叶子都不敢想,哪里还有什么可以给驴子吃的?奈何以驴老爷现在的身体根本就吃不了麦麸,来两口就呼哧呼哧地喘气,怎么都咽不下去,杨过无法,少不得亲自动手,到沿途的村子里借火,给他熬白米粥。
村里人那里见过这样的奢侈,这大冬天的,能有白米混着包谷做饭都已经是富贵人家的待遇了,大部分人家只能吃麦麸粗粮,有不少村子的穷人家连吃的都没了,而这位居然还要用精米来喂驴子!
简直叫路人大呼无力!
但是驴兄吃粥也只吃了三天,便不肯再吃,日日只喝些清水,虽然蔫嗒嗒的,但是整张驴脸上都是温和舒缓,稍微有点力气就蹭着杨过撒娇。
杨过日日看着驴兄,却见它越来越没精神,到最后叫都叫不出来了,便和车夫换着赶路,白日车夫赶车,晚上就由他亲自动手,日夜兼程,只愿驴兄能撑到襄阳城外的独孤山谷。
小龙女最后弃了马车,陪着杨过带着车夫只用了不到一月的时间便到了独孤山谷。
杨过小心的把驴兄抱了出来。
冬日的襄阳,很冷。
干燥的冷风像舔血的刀子,刮在人脸上都能留下两道口子,杨过这般的大男人,在这样的风中驾车居然也弄了满脸的风疮,洗脸的时候简直像上刑一样。
也是杨过运气好,昨夜里这里才下雪,若是在路上遇上这风雪,只怕他就是肋生双翼也无法带着驴兄从终南山过来。
驴兄原本一身的黑毛,现在看来已经枯黄,原本叫杨过嘲笑肥腻的身体,也只剩下嶙峋的老骨,它被杨过扛着,却不依不饶的刨动四蹄,呼呼地喘着气。
杨过心中伤痛,不过数月,这懒驴子便瘦了那样多,扛着它的肩膀,都被它的瘦骨咯得心疼。
略略犹豫杨过终于还是把它放在雪地上,看着它挣扎着在雪中站起来,缓缓走入谷中。
杨过心中已有所感,便对小龙女道:“龙儿,你在此处等我,我……去送送它。”说罢跟在驴兄身后走入山谷。
小龙女深深的看着杨过的背影,在风雪中模糊的声音如同断冰切雪:“去吧!过儿。”
驴兄在雪地山路中走的颠颠簸簸,却奇迹般地没有跌倒,也许连这头老驴也知道,一旦它倒下去,它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它只能一直前行,一直一直,绝不让自己跌倒!
杨过默默的跟在驴兄身后,想着全真教的那些门人叫它驴老爷,忍不住微微苦笑,这懒驴子若真是个老爷,哪会这般倔强!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苦,才过得几日好日子……
一人一驴在雪地上缓缓而行,绕过层层密林,来到一处山壁。
山壁下有一堆乱石,驴老爷绕着那堆乱石走了几圈。
“哦——哦咦——哦咦——”
“哦咦——哦咦——”
高亢刺耳的驴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杨过第一次觉得,其实驴老爷是所有驴子中叫的最好听的驴子了。
一声清越的鹰啼忽的从远处响起。
“哦咦——哦咦——”
“啾——”
……
一驴一雕,声音遥遥相和,回荡在银装素裹的独孤山谷,浑然一体,老驴的粗狂洒脱,大雕的尖利孤傲,恍惚中,杨过想起了当年的华山之巅,竟然觉得自己不配打扰这一驴一雕的唱和,只能默默见证。
驴叫越发嘶哑,鹰啼越发尖利,当大雕匆匆赶到,老驴一歪,倒在那一堆乱石旁,呼哧呼哧地喘气,口鼻全是鲜血。
大雕摇摇晃晃的走到老驴身边,最终还是轻轻用翅尖拍了拍老驴。
雪再次从灰色的天空中落下,落在老驴渐渐抽离呼吸的嶙峋脊背。
最后一声清厉的哀鸣在山谷中久久不绝。
杨过缓缓上前,蹲下身,抚着老驴子那一身糙毛道:“全真教都叫你一声驴老爷,我便也如此唤你吧!我杨过一生少有知己,你却算一个,今日你先走,我便帮你立碑一块,此处的野菜往后便是你的了,我来要吃的的时候,你可别不给!”
言毕起身,不顾自己内伤杂驳的身体,一抬手就要扛起一块大石。
雕兄翅膀轻轻一拍,阻了杨过,几声鸣叫之后带着杨过往那乱石一角走去。
却见那山壁旁有一道黑漆漆的缝隙,别说人了,就连体型庞大的雕兄也进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