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1 (2)
她穿一件紫黑色的长袍,衣领有一点花边,衣服十分朴素,紧贴在她苗条的身上显得很淡雅。她的头发以前是照当时的习俗梳的,现在也紧紧地盘绕起来,整个神态完全成了一个受到严格纪律修理剪伐的女人,只还有一些生气潜藏在心灵深处尚未被学校的制度约束。
她风姿绰约地来到他面前,可裘德感到她并没有想要他以表兄妹以外的关系吻她,尽管他渴望着这样做。他丝毫也看不出淑把他当做是一个情人的迹象,或将来有这样的可能,即便他有权做她的情人;这是因为,她已知道了他最坏的一面。这就促使他更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婚姻上的纠葛告诉她——他一次又一次克制自己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非常害怕会失去她,得不到和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淑和他一起走出学校来到街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谈,不过谈话内容都只是围绕着眼前的事情。裘德说他想给她买件什么小礼物,这时她有些羞愧地说她肚子饿极了。学校给他们的津贴很少很少,此刻她在世上最希望得到的礼物就是一顿正餐、一些茶点和一顿晚餐。于是裘德把她带到一家小酒店,凡供应的东西都买了,但其实也并不多。不过,这地方倒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愉快的机会可以自由自在地促膝谈心,因为店里再没有别人。
她告诉他学校当时的情形,她们粗劣的生活条件,那些来自主教区四面八方、性格各异的同学们,她每天如何大清早就起床在煤气灯下开始学习,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约束,心情是多么痛苦。这一切他都听着,但都不是他特别想要知道的她和菲洛特桑的关系。可她就是没谈及这个问题。他们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裘德冲动地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她抬头望着他,面带微笑,毫无拘束地用自己温柔的小手握住他的手,分开手指平静地仔细观察着,好像它们是她正要买的手套上的手指似的。
“你的手相当粗糙,对吧,裘德?”她说。
“嗯。假如你的手整天都拿着木槌和凿子也会这样的。”
“你明白我并不是不喜欢。我认为一个人的双手受自己职业的影响是一件高尚的事……好啦,毕竟我还是很高兴来到了这所师范学校。瞧着吧,两年学习结束后我将是一个多么独立的人!我会考得很好的,菲洛特桑先生也会利用他的影响让我在一所重要的小学里教书的。”
她终于接触到了这个话题。“我感到怀疑和担心,”裘德说,“他——真的对你很热情关心,也许是想娶你呢。”
“你可别像孩子一样犯傻啦!”
“我想他总提过这样的事吧。”
“提了又怎么样呢?像他那样子的老头儿!”
“哦,得啦 ,淑;他还并不太老呀。我曾看见他——”
“他从没有吻过我——绝对没有的!”
“是没有。不过用手搂住了你的腰。”
“啊——我记起来了。可我并不知道他会那样。”
“你在为自己开脱,淑,这可不很友好嘛!”
她那总是很敏感的嘴唇颤抖起来,眼睛惊愕地眨着,好像这个责备使她思考着该说什么似的。
“我知道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会生气的,所以我不想提起这事!”
“那么就别说了吧,亲爱的,”他安慰她说。“我没有权利要让你说,也不想知道。”
“我就要告诉你!”她说,在她的身上还有着这种刚愎任性的性格。“是这么回事:我答应——我答应——过两年从师范学校毕业获得文凭后就嫁给他。他的计划是我们那时去一个大城市,在一所规模较大的双轨学校教书——他教男生我教女生——已婚的小学教师常常这样,两人好挣得较多的收入。”
“啊,淑!……不过这当然很好——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瞥她一眼,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他的眼神里包含着责备,说明他口是心非。然后他把手从她手上抽开,脸也转离开她对着窗口那边去了。淑顺从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我早就知道你会生气的!”她非常冷静地说。“好吧——就算我错了吧!我本不应该让你来看我的!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了,只是过些日子写封信谈谈公事好了!”
这可正是让他受不了的事,她大概也知道,所以他立即改变了态度。“哦,不,我们要见面的,”他赶紧说。“不管怎样,你订婚了在我看来仍和从前一样。我想见你的时候就有充分的权利见你,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那么咱们就别再谈这事了,我们今晚好不容易在一起,真让人扫兴。一个人两年以后做的事情有什么要紧呢!”
他觉得她真有点捉摸不透。于是他不再提起这话题了,“咱们到大教堂去坐坐好吗?”吃完饭后他问。
“大教堂?好吧。不过我倒更愿意到火车站去坐坐,”她回答,声音里仍带着一些烦恼。“现在那里可成了城市生活的中心了。大教堂当年辉煌的时期已经过去!”
“你多么具有现代思想呀!”
“假如你像我一样近些年都生活在中世纪的气氛里,你也会如此的!大教堂四、五百年前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但现在它已衰败下去了……我也并不现代,比起中世纪精神我还算是落后的呢,你如果真了解我,就会看出这一点来。”
裘德显出懊恼的样子。
“看你——我不再说这种话好啦!”她大声说。“只是你站在自已的角度不知道我多么糟糕,不然你就不会这样重视我,也不会关心我订没订婚的事。现在我们只剩下时间绕着教堂院子走一下了,然后我必须进学校去,否则今晚就会被锁在外面。”
他领着她来到学校的大门口,他们在那儿分了手。裘德深信,这个阴郁的夜晚他和表妹的会面是不会令人愉快的,它只是更有助于她订婚的事,而根本没给他带来任何幸福。她对他的责怪就已使那件事定形了,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过第二天他还是着手找工作了,这可没有在基督寺找工作那么容易,因为一般说来,在这个宁静的城市里石工活儿要少些,雇员大多数是长期性的。但他还是渐渐地就挤进了石工们的行列。他最先是在山上的公墓里雕刻石头,之后终于干上了最喜欢干的工作——修复大教堂。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工程,教堂内的石造部分全都拆了要检修,大部分要换上新的。
这次工程大概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完成,并且他对自己本行的技术也很自信,认为要想在这里干多久都取决于他自己。
他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租到了住处。那房子即使一个副牧师住也不会感到丢脸的;他把工资中较多的部分都用作租金了,而通常情况下,是没有哪个技工会花这样多的钱去租房的。他那间既做卧室又做起居室的屋子里,有一些镶着框子的教区长住宅和教长宅邸的照片,房东太太过去曾是那些官舍里一个受人任信的仆人。楼下的客厅里有一口钟放在壁炉台上,上面写着一些字,原来它是这位严肃认真的女人结婚时,同伴仆人们送给她的一件礼物。除了屋子里其它陈设外,裘德也把自己的一些照片拿出摆设起来,照片上都是些他亲手制作的教会的雕刻品和纪念碑;因此,房东觉得他是这套空房子令人满意的房客。
他发现市里各家书店里都有不少神学著作,从这些著作上他又开始了新的学习,此次的精神和方向都与以前不同了。他读了初期神学学者的著作,以及培利(培利(1743—1805),英国神学家、功利主义哲学家,主要著作有《论道德和政治哲学原理》、《自然神学》等。)和巴特勒(巴特勒(1692—1752),英国圣公会会督、神学家。)这些人普通的著作,为了松驰调剂一下,他又读纽曼、皮由兹和许多其他近代名人的著作。他还租了一台簧风琴把它安放在寓所里,在上面弹奏单节和双节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