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说:“你同那个验尸官一样,对他有偏见。把对小麦卡西有利的证据排除掉了。你就没发现时而觉得他想象力过于丰富,时而觉得他毫无想象能力?他甚至没能编出个理由解释他和父亲的争吵,以争取陪审团的同情,想象力也太贫乏了;而当他从内心感应中引申出种种古怪的说法,比如说死者临终前提到‘拉特’以及那件失踪了的衣服之类,这说明他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不能这样,华生。我会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调查这个案子,那就是这个年轻人说的全是真实情况,我们再看看这种假设会让我们得出什么结论吧。我这里有一本比得拉剂诗集的袖珍本,你拿去看吧。到达案发现场前,我不想再谈这个案子了。我们到斯云敦吃午饭,我看还有二十来分钟就该到了。”
大约四点钟,列车驶过了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得峡谷和闪烁着波光的宽宽塞文河,终于抵达了美丽的乡村小镇罗斯。一个清瘦、举止诡秘而相貌狡黠的男人已经等候在站台上了。尽管他按照当他风俗穿了件浅棕色的风衣,打着皮绑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苏格兰场的雷弥瑞德警探。我们和他一起乘马车来到希尔福得郡的阿姆斯旅店,他在那里给我们预订了一间房间。
“我要了一辆马车,”我们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雷弥瑞德说,“我知道您的老习惯,不马上到案发现场就不能满足。”
“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福尔摩斯说,“不过,去不去得看晴雨表上的度数。”
雷弥瑞德一惊,说:“我不大明白您说的什么意思。”
“晴雨表上多少度?二十九度?知道了。没一丝风,天上也没一丝云。我这儿可是有一整盒烟等着抽啊,而且这里的沙发比普通乡村旅馆的让人讨厌的那种东西好多了。我觉得今晚我可能用不上马车了。”
雷弥瑞德放声大笑起来。“看来,您已经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得出了结论。这个案子的案情一清二楚,越是深入调查,越是明确。当然,我们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一位女士的请求她久闻您的大名,尽管我一再对她说,凡是您力所能及的,我都已经尽力为她做了,可她还是非听听您的高见不可。哎,我的老天!她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啦!”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女子就匆匆走进我们的房间。她的两只蓝眼睛炯炯有神,双唇微张,两颊绯红,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少有的可爱的姑娘。当时我神情紧张,忧心忡忡,天生的端庄被弄得一干二净。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在把我们两人打量了一遍之后,终于凭着女性敏锐的直觉盯住了我的伙伴,高声说:“我真高兴看到您来这里。我坐车赶来就为了让您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知道詹姆斯没干,我就是肯定这一点。我也希望您在开始侦察前也了解这一点。这一点您千万不要怀疑,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他的缺点我是最清楚了。可他这人心软,连只苍蝇都不肯伤害。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对他的指控简直是荒唐透顶。”
“我希望能为他澄清,特纳小姐。”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你该相信我会竭尽全力的。”
“可您看过那些证词了。您对此有何结论?就没发现什么漏洞和毛病?难道您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我认为他很可能是无辜的。”
“听到了吧!”她把头往后一扬,轻蔑地看着雷弥瑞德,大声喊道:“你听见啦!他给了我希望!”
雷弥瑞德耸了耸肩膀,说:“恐怕我同事下这种结论有点轻率吧。”
“可他说得没错!我就知道他是无辜的。詹姆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至于他和父亲的吵架,他之所以不肯在验尸官面前露出一个字,那是因为事情牵涉到我。”
“在哪方面牵涉到你呢?”福尔摩斯问。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隐瞒什么了。在关于我的事情上,詹姆斯和他父亲有很大分歧。麦卡西先生非常希望我们结婚,因为我和詹姆斯自小青梅竹马,一直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当然,他还年轻,也没什么生活经验,而且——而且——他自然也不想现在就结婚成家。所以他们总是争啊吵的。我敢肯定,这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吵起来的。”
“那你父亲怎么看待你们的事呢?”福尔摩斯问,“他同意这门亲事吗?”
“不同意。只有麦卡西先生同意。”当福尔摩斯那锐利的目光投向她时,那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掠过一道红晕。
“谢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这对弄清案情很有用,”他说,“假如我们明天登门拜访你父亲,能见他一面吗?”
“恐怕医生不会同意。”
“医生?”
“是啊,您没听说过?我可怜的父亲身体一直欠佳,这件事更是把他的身体彻底搞垮了。他已经卧床不起,医生说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损害,神经系统也崩溃了。麦卡西先生是惟一活着的一个早年在维多利亚就结识了我父亲的人。”
“啊哈!维多利亚!那是采矿场了。”
“对,是在采矿场。”
“确实如此,是在金矿。据我所知,特纳先生是在那里发迹的。”
“不错,的确是在那儿。”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为我提供了很有用的材料。”
“你有什么消息明天一定要告诉我。你肯定会去监狱里看望詹姆斯的,对吧?假如您去的话,福尔摩斯先生,请您务必告诉他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会的,特纳小姐。”
“我得回家了,因为爸爸病得很重,我走开他会想我的。再见,上帝保佑您一切顺利。”她匆匆忙地走了出去,那股冲劲儿和她进来的时候一样。
雷斯弥瑞德对福尔摩斯说:“心肠简直太硬了,你为什么要叫人家心存希望。”
福尔摩斯说:“我觉得我可以为詹姆斯·麦卡西洗脱罪名。”
“我要立刻到监狱看看去。华生,你不要着急,我只需一两个小时就会回来。”
我独自闲躺在沙发上,开始思索案情,思考当天所发生的一切。若这个年轻人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从他离开父亲到回到父亲身边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难道我这个当医生的看不出死者的伤痕有什么奇怪的吗?我要了一份载有审讯记录的周报。在验尸证明书上写道: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被笨重武器撞击而破裂。我摸着自己头部被撞击的位置,显然,这一偷袭是来自死者背后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对被告有利,因为别人看见他是和父亲面对面交谈的。但是,死者也可能是在他转过身时被他儿子打死的。无论如何,应该让福尔摩斯注意到这一点。而且,“拉特”,意味着什么呢?我左思右想。另外小麦卡西看见的那件灰色衣服。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凶手一定在逃跑时掉下了他的大衣也可能是件披风。但是他居然敢在距小麦卡西不过十几码的地方把衣服捡走。这整个案件实在太令人费解了。对于雷弥瑞德的一些想法,我并不觉得诧异。但是,我深信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洞察力。所以,只要有新的能证明小麦卡西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有希望。
歇洛克·福尔摩斯很晚才回来。雷弥瑞德住在城里了。
他坐下说:“晴雨表的水银柱仍然很高。只盼望我们现场侦察时,天气不要下雨,这一点十分重要。我探望了小麦卡西。”
“你从他那里有什么收获没有?”
“毫无收获。”
“他提供了新的线索吗?”
“没有,他和别人一样感到很迷惑。他是个非常老实的人。”
我说:“如果他不想和特纳小姐结婚的话,那他的眼光太差劲了。”
“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呢!这个小伙子疯狂地爱着她。但是,在他们真正相爱以前,他离家五年,在一家住宿学校。一个酒吧女郎缠住了他,并强迫他结了婚。你能想象出在这件事后他是多么地后悔,因为他和一个他不爱的舞女结了婚。当他父亲在最后一次谈话中让他和特纳小姐结婚时,他就是因为无法向父亲说明他干过的那件蠢事而双手乱舞的。况且,他的生活指望着父亲,如果这一切被他父亲知道,会彻底抛弃他的,当时他的所作所为他父亲并不知道,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但是,他成为杀人嫌疑犯,那个酒吧女郎便把他抛弃了。这对于小麦卡西而言是个很大的安慰。”
“但是,谁会是杀人犯?”
“是谁吗?我希望你注意两点。第一,老麦卡西和某人商定在池塘见面,这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不知道他会回来。第二,在老麦卡西得知他儿子已经回来时,有人听见他大喊‘库伊’!这两点正是线索关键之所在。”
福尔摩斯说的很准,那天天气很好。上午九时,我们在雷弥瑞德的陪同下去哈瑟利农场。
雷弥瑞德说:“今天早上有个特大消息,特纳先生已经危在旦夕了。”
福尔摩斯说:“他一定很老了吧。”
“大约有六十岁左右。他卧床多年了。这件事给他很大打击,他是麦卡西的老友和大恩人。他把哈瑟利农场租给麦卡西,分文不取。”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很有趣。”
“的确,他总是在帮助他。”
“这么说这个麦卡西是个穷光蛋了。他受了特纳那么多恩惠,竟然还逼他儿子和特纳小姐——全部产业的继承人结婚。他这样蛮横,你们不觉得这是反常的吗?尤其是,特纳竟然也反对这门亲事,那不就更可疑了吗?这些都是特纳小姐亲口说的,你们从中看不出什么来吗?”
雷弥瑞德说:“这一切我们已经分析过了。但是,单是调查核实事实就已经很难办了,更何况空发议论呢?”
福尔摩斯说:“对你而言核实事实确实是很难办。”
雷弥瑞德反击说:“反正,我已经掌握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
“那就是小麦卡西就是凶手。”
福尔摩斯笑着说:“月光总比迷雾更清晰。哈瑟利农场已近在咫只了,对不对?”
“对,那就是。”
楼房很宽阔,但却显出一片凄凉的景象,我们由女佣人领进门。福尔摩斯要求看老麦卡西临死前穿的鞋和小麦卡西的鞋,但并非案发现场穿的那双。福尔摩斯细心地观看了这些鞋子,又让女仆把我们带到博思柯姆比池塘。
福尔摩斯专注地投入到案情的思索中,忽然他急速走在横贯草地的小路上,然后穿过树林走到博斯柯姆比池塘。地面上分布着零星的脚印,在小路和路畔两侧的地面上。福尔摩斯时而停下来看着,时而又急匆匆地寻找着。有时他会绕一下再走到草地上去。
博思柯姆比池塘位于特纳先生私人花园和哈瑟利农场之间。池塘对面是一片树林,哈瑟利农场这侧有繁茂的树林;从树林的边界到池塘一侧的那一片芦苇之间,有一片狭长的湿草地带,大概有二十步宽。发现尸首的确切地点,是十分潮湿的地面,死者倒下后留下的印痕非常明显。福尔摩斯沿着地面绕了一圈,然后看着雷弥瑞德。
他问:“你到池塘里去干什么?”
雷弥瑞德解释说:“我猜也许会有什么武器或其他东西被扔在池塘里,但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