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希尔伯特退休了。他开始享受荣誉了。最使他欣慰的是故乡哥尼斯堡市政会表彰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
荣誉市民的称号要在秋天的一个公开的集会上授予。届时,希尔伯特要在会上发表演说。
从1930年夏天,希尔伯特就开始准备讲稿。
岁月沧桑,希尔伯特想起了童年,同时想到了康德和他的碑文,想起了天空中的星星和内心的道德准则。他想起了哥尼斯堡的数学哥尼斯堡的友谊、哥尼斯堡的传统。
从哥尼斯堡到哥廷根,他又想起了高斯、雅可比、克莱茵、数学和科学、生活和体验、历史与现实,他百感交集。
他要向哥尼斯堡市民讲述——认识自然和逻辑。
哥尼斯堡的秋天,似乎比旧日的秋天清冷,哥尼斯堡的儿子——希尔伯特回来了。希尔伯特非常兴奋,他的头几乎完全秃了,宽阔的额头与纤细的下巴相对照,异常鲜明。蓝色的双眼依然锐利而深沉。眼神还是那样的天真烂漫。站在讲台上,他环视了一下四方,坚定而有力,亲切而平和,他缓慢地开始了他的演说:
“认识自然和生命是我们最崇高的任务……”他讲到了逻辑、公理化方法、思维和经验、真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经验、康德、数学……
这使人想起了大约三十年前他在巴黎国际数学家大会上的讲演:“我们当中有谁不想揭开未来的帷幕,看一看在今后的世纪里我们这门科学发展的前景和奥秘呢?”
未来,未来,如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崇高的责任感激励着他去引导人们解决那些数学问题,去认识世界的规律。他乐观而热情,勇敢而坚毅。
演说结束后,他又被邀请到当地电台再讲一遍演说的结论。他去了。面对陌生的仪器,他又发表了讲话,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这是他一生的信念。
当他的眼睛离开讲稿时,技师关掉录音的一瞬间,他笑了,笑出了声。演说最后部分的录音,现在还保存着。如果你仔细地听,在结尾处可以听到他那真实的笑声,感到历史就在眼前。
哥廷根的人制定了计划,开始收集和出版他的数学著作。他的学生布鲁门萨尔自1895年开始,一直在观察和研究老师的品德和成就,他要为全集写一篇传记。
第一卷要在希尔伯特70寿辰时献给他。
70寿辰的活动计划早早就安排好了。准备整整地庆祝一天。
魏依尔写了生日祝词,发表在《自然科学》上。他强调:希尔伯特的生日是德国数学家的高贵节日。
就在生日这一天,希尔伯特得到了第一卷特别的样本,正式的还没有印制出来。
生日之夜,在新建的数学研究所大楼里举行了庆祝晚会。老朋友和学生们从德国各地和国外回来,欢聚在一起。
希尔伯特的老朋友索末菲尔德为希尔伯特朗诵了他写的诗篇:
对朋友,
他是忠实可靠的朋友;
对虚伪的空话,他是冤家对头。
希尔伯特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回忆起给他带来莫大恩惠的巨大幸运:跟闵可夫斯基与赫维茨的友谊;莱比锡的时光;数学旅行遍访的果尔丹等数学家;他找到了终身的伴侣。
宴会之后是舞会。希尔伯特这位舞会上的骄子还是每曲必跳。
学生们开始了火炬游行。举着火把的学生队伍,冒雪游行来到这幢灯火通明的大楼门旁。他们为希尔伯特欢呼。希尔伯特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是最后的句号吗?历史像快放的镜头一闪而过。有人在这时拍了一张照片,这一瞬间的画面被永久地固定下来。数学研究所里向外张望的著名人物的脸庞,再也拿不回去了。
面对学生能够给予教授的最高荣誉,希尔伯特用他一生的精力,一生的追求,永远的信念回敬着:
“数学,万岁,万岁,万岁!”
战争中的1942年1月,希尔伯特80寿辰。
没有宴会,没有朋友,仅有一篇献辞。
孤独自纳粹上台以来就开始伴随着他。
1933—1934年冬季学期以后,希尔伯特再也没去过研究所,一名纳粹官员当上了数学研究所的负责人。
希尔伯特夫妇起初对新政权采取了直言不讳的反对态度,这使许多留在哥廷根的朋友为他担忧。他们不信任许多留下来的人,也不相信新来的人,他们只好沉默了。
柏林科学院要纪念这次生日。经过表决,它要以这样的方式对希尔伯特表示祝贺:给那本《几何基础》以特殊的荣誉。这本书在希尔伯特所有的有影响的著作中,它对数学进步产生了最深刻的影响。
这是希尔伯特享受的最后的荣誉了。但很久以来,希尔伯特对这些已经淡漠了。
就在科学院作出这项决定的当天,希尔伯特跌倒在哥廷根的大街上,摔断了胳膊,接着由于受伤影响他身体的活动,引起了各种并发症。一年以后,1943年2月14日,他与世长辞了,享年81岁。
最后的日子又孤独又冷清,只有战争还在继续。
只有十来个人出席了在他居室里举行的丧礼。朋友中只有老朋友索末菲尔德——希尔伯特最早的学生从慕尼黑赶来,他站在棺柩旁边讲述了希尔伯特的工作。
希尔伯特被安葬在河边的墓地上。草地的墓碑上仅仅刻着姓名和日期。
当住在英国的玻恩看到《伦敦数学会会刊》宣布这一消息时,已经是秋天了。
在1935年,布鲁门萨尔在希尔伯特全卷最后一卷所写的传记里剖析了“伟大的数学才能”,“你必须区分不同的情况,一种是创造新概念的能力,一种是意识事物之间的深刻联系并使基本原理简明化的才能。在希尔伯特身上,你能看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深邃洞察力,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就综合能力而言,只有少数伟大人物能和希尔伯特相提并论。”
希尔伯特去世时,《自然》杂志登过这样的观点:世界上难得有一位数学家的工作,不是以某种途径导源于希尔伯特的工作。希尔伯特像是数学世界的亚历山大,在整个数学的版图上,留下了他那巨大显赫的名字。
希尔伯特空间,希尔伯特不等式,希尔伯特变换,希尔伯特不变积分……
不仅如此,在人类文明史上,永久地留下了极具生命力的希尔伯特精神。
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希尔伯特精神将咆哮不息,激起一阵阵狂波巨澜。
那引诱一大群老鼠跟他走进数学深河的穿杂色衣服的吹笛手的甜蜜笛声,那悠悠扬扬一个世纪的笛声,21世纪的人还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