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关青春的记忆
对于“文革”时期十几岁中学生来说,什刹海不仅是一段难忘记忆,更是他们青春的起点与“梦开始的地方”。20世纪60年代末,轰轰烈烈的红卫兵造反、揪斗走资派、“打砸抢”和“破四旧”、“大串联”等“革命运动”高潮渐渐平息,中小学校陆续恢复上课,学生们除了上课,还要挖防空洞、学工学农学军,锻炼和改造思想。当时,学生校外生活很单调。很少有作业,大都处于“放羊”状态。夏天从6月初开始,北京各大游泳场相继开放,当年对公众开放最大的人工游泳场有四处:一处是“工体”游泳场,一是陶然亭游泳场,一是什刹海,一是玉渊潭八一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机关、部队、企业、学校建有游泳池,供内部人员、职工或家属游泳。有人对于什刹海游泳场记忆犹新:四个游泳池,包括一个“蘑菇池”、一个浅水池、一个50米标准比赛池,一个跳水池。每年6月1日至8月底开放,2小时一场,门票1角钱。游泳场的更衣室先是两座涂绿油漆的木板房,后来建起水泥建筑。这个游泳场前身是50年代初兴建的什刹海人民游泳场。
70年代期间,什刹海人工游泳场关闭,前海西沿被开辟为天然游泳场,由于湖底铺设混凝土,比较安全,泳场面积大约占前海三分之一,泳场内设有专门救护人员和船只,最早门票仅2分钱,以后为5分,不限时间,前来游泳的人越来越多。有泳技与勇气俱备的“高手”越过隔离网到水面更宽阔的后海游“野泳”,多少有一些“到中流击水”气魄。1976年7月16日毛泽东畅游长江后,每年这一天全市各机关、部队、企事业单位、大中学校都要组织干部、职工、战士、学生在各片开放水域举行“横渡”活动,在各游泳方阵前方,通常由一块硕大的标语牌引领,标语牌上写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等口号,气势恢宏,蔚为壮观。作家韩小蕙在《什刹海的滋味》一文中记述:我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刻,是在1969年的7月上旬。因为要纪念“七·一六”毛泽东畅游长江13周年,我所在的中学将派选手参加市里的水上环游纪念活动。行进路线是这样的:从今天荷花市场的大门处入水,向东岸进发,绕行湖心岛之后,经北岸游回,全程大约是600米。学校号召踊跃报名。那时,我刚学会游泳不久,也就能游个20来米,但我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几个小伙伴也使劲儿地撺掇我:“没事儿,一撑就撑下来了。”于是当天下午,我就直奔什刹海游泳场,一猛子扎进它的怀抱,在碧波里奋臂斩浪,累了就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果然就撑下来600米。
每年冬天冰封时节,什刹海冰场成为青少年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当年北京城里开放的天然冰场不多,什刹海冰场最大,设施也最好。
1984年什刹海游泳场关闭,前、后海岸边树立起“水深危险,禁止游泳”告示牌。
与解放初青年男女在什刹海冰场释放青春热情追寻幸福憧憬不同,“文革”中青少年们在冰场上,有的是锻炼身体,有的是打发时光,有的是一展身手以吸引他人(尤其是女孩子)关注,有的则是为了“拔份儿”。20世纪六七十年代北京的青年人有两大时髦去处:一是去“老莫”(北京展览馆餐厅)吃西餐,一是去什刹海冰场滑冰。当时人们将一些在生活态度上玩世不恭,外表上看上去流里流气的青年称为“顽主”,他们标志性的着装:身穿国防绿上衣和蓝裤子,脚穿黑色懒汉鞋,头上戴绿军帽;冬天则披上一件将校呢军大衣,戴羊剪绒皮帽,脖子上围一条拉毛围巾。他们滑冰时大都穿着又长又利的“跑刀”,一来滑行速度快,显示技术娴熟;二来可以用来打架(也称“碴架”)。各路“顽主”都在什刹海冰场露面,他们相互之间要想见谁到什刹海冰场就行。据亲历者回忆,当时什刹海冰场每天晚上要卖出1500张票,其中三分之二都是被顽主们买走了。冰场里人满为患,同级别的“顽主”站在冰上聊天,每人手指间夹着香烟。一些喜欢出风头的男青年在冰场上与单身女青年打招呼或搭讪,当时的说法是“拍婆子”。电视剧《梦开始的地方》中有一个镜头:女青年小惠向冰场中央滑行,口中得意地说道:“五湖的、四海的水,不如什刹海的冰场美。”有人称这段时期为“无处消耗的青春。”
“文革”初期,一些“革命派”为了尽早与旧时代划清界限,“迅速涤荡旧社会在北京街巷名称上遗留下来的残渣余孽,使首都的街名、地名充分反映出社会主义时代的精神面貌”,“破旧立新”,兴起了一阵改地名热,许多被人们耳熟能详的地名在几夜之间变成了革命口号式的新名,如王府井改为“人民路”,东单北大街改为“瑞金路”,东四北大街改为“红日路”,西单北大街、西四南大街改为“延安路”,西四北大街、新街口南北大街改为“红旗路”,月坛北街改为“红塔路”,宣武门内大街改为“遵义路”,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东四十条改为“卫东路”,牛街改为“民族团结路”,白石桥大街改为“文革路”,地安门大街改为“总路线路”,经过中南海西门的府右街称“韶山路”;宽街到美术馆称“首创路”等。什刹海周边的几条路段也都改了名,如地安门东、西大街改称“工农兵东、西大街”,德胜门内大街称“人民公社路”,西什库大街称“集体化路”,景山东、西街分别称“代代红路”和“育红路”。然而,这些在特定时代中产生的新名称并不为广大人民认可,仅过几年后便黯然退出,留给人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记述,1966年8月中旬,北京城里的红卫兵走上街头“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除了少数如故宫、北海、颐和园、雍和宫等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采取保护措施及时免遭破坏,许多古建筑、寺庙、园林遭受“灭顶之灾”;什刹海周边公共设施,如栏杆、路椅、路灯等也受到严重损坏;一些寺庙和王府被破坏、挤占。有人描述,当时“绿地大片大片被圈占,绿地上搭建了棚子,堆满了煤渣、垃圾,什刹海周边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此路不通’牌子。卫生环境越来越差,脏水和垃圾肆意倾倒进什刹海中,什刹海又变成了臭水坑”。
“文革”时期,一些受到批斗、不堪凌辱的人们也选择什刹海作为结束生命的地方。据说,那几年有时候一天里能打捞起四五具尸体,其中包括一些不堪凌辱的文化名人。1966年8月24日,人民艺术家老舍在受到红卫兵抄家、批斗等凌辱后,独自一人来到位于什刹海附近太平湖投湖自尽,据说他在投湖前在太平湖边坐了整整一天和大半个夜晚。没人知道,当时他都想到了什么?
老舍,原名舒庆春,又名舒舍予,1899年2月出生在护国寺附近羊圈胡同(后改为小羊家胡同)一户贫穷满族人家。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写作了《我这一辈子》、《四世同堂》等反映北平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文学作品;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写了《龙须沟》、《茶馆》、《正红旗下》等“京味作品”。1951年在北京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上,他被授予“人民艺术家”光荣称号。这一年6月6日什刹海人民游泳场揭幕仪式上,他讲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我是咱们北京人,我是多么爱咱们的北京啊!这如今那么臭臭的龙须沟没有了!在这里,过去也是个臭水坑子。我打小时候,就常来这儿玩。那时是什么样情形呢?这四周都是茶棚,中间就是个又脏又臭的死水坑子。那会儿好多人都在这茶棚子里喝茶,有些人还是一喝就一整天,也不管下边还是那么臭啊!现在好了,这个地方变了,变成青年们锻炼身体的好地方了。要说这个游泳场的北面,那过去是叫会贤堂啊,里面有戏楼,那会儿有很多所谓“达官贵人”,都爱聚在那儿看戏,吃鲜藕,吃鲜菱角。
现在这些“达官贵人”也没了,逃跑了。这如今是我们人民的天下,这一切只有我们的人民政府才能做到,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修了游泳场,花钱叫咱老百姓能练个好身体,有了好身板,好打美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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