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后因西九计划我再次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近看远看当年的“事头婆”,可观性仍旧五粒星。极喜欢扔出问号集思广益,一面沉思的背后,原来已把思绪整理清晰,再向长桌上的各路人马分析利弊。不主观、不霸气、不作情绪化的捶胸顿足,就是以事论事,有那么一阵让我想起芭芭拉·史翠珊的某出电影:ON A CLEAR DAY YOU CAN SEE FOREVER。
周梁也是一种史翠珊吧。上星期看ACTOR'S STUDIO的美国演员访问系列,史翠珊的谈笑风生看得我泪水直下——我们的艺人几时才能像她般把自己琢磨成艺术家?如果无线当年不是落在会计师和推销员手中,而是继续由周梁揸大旗?
毕竟是她和旗下女将如叶洁馨、吴慧萍等给了我们缪骞人和新的汪明荃、黄淑仪、苗金凤和郑裕玲。格调之外,更是一种精神力量。
2007年11月5日
十五个陈志云是香港之子的理由
有日走过香港某大学的校园,入眼尽是宣传广告。吸引我停下脚步,并非因为我是它们招手的对象,而是在图文并茂的夹攻下,我看见了高等学府如何“打造”青年才俊。我已忘了广告中是否黑纸白字写着给大学生“增值”二字,但肯定这目的呼之欲出。即是,为了帮助新鲜人踏足社会之初不用由零分,甚至负数开始,有关部门便给他们设立“赛前热身”的讲座。一个一个城中名人排名不分先后在广告上出现,有人“训练口才”,有人“改善形象”,也有人指点什么是“人情世故”,看上去良师益友济济一堂,同时亦教我感触丛生:这些在课外给大学生上的“补习”,似乎是实用多于启发,而“名师”玉照更俨如反映学生的“未来”——学府是否认同各人在其领域上的成就,就是大学生值得照办煮碗的地方?珠玉在前,使“MODEL ANSWER”的气息益发浓厚,在香港教育制度培养出来,典型的“考试精英”眼中,他们就是被建制盖章认同的“样本”。换句话说,名师们位列“增值榜”上,是提供现成经验作为值得大学生借镜的技术或者方法,如果效果彰显,那就是社会上将多了更多他们的复制品——纵然实际结果可以不是这样,但是主办单位的“苦心”不难理解。
而就在昨日看着陈志云“云开月出”主动招开记者会的新闻片的某一刹那,一个念头的诞生忽然与之前的感触连接起来:假设不是发生了涉贪事件,荧幕上这个被官非阴影笼罩,却仍不忘“安定人心”(“不要慌,不要乱,不要放弃”)的“上上等人”(形容他的位置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会不会就是香港人眼中的“理想楷模”?多少父母,以至年轻人本身,会由“不介意”到“向往”拥有陈志云身上的一切?
不,我真的不是有意以偏盖全与哗众取宠。极其量,我只是把假设从不太明显的位置推前到聚光灯下。事实上,这假设已有确凿证据证明推论的可信可取:陈志云能有信心在看似对他“不利”的气候下“挺身而出”,这份“信心”已包含他对大众心理的一定掌握:(一)媒体不会对他视而不见,因为大众期待看见他作出交代;(二)大众对他“不离不弃”,表面上是八卦需要,但想深一层,“八卦”只是行为,它的背后是由复杂的心理活动组成。陈志云不怕在此时此刻弄巧反拙,可能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志云”(或一干能登上封面头版当新闻主角来帮助传媒促销的“名人”)的“价值”在于:看着“他”的言行举止时,大多数人还是会被激发起“他“有”而我(们)“没有”的“一种目光”。不论出于妒忌或羡慕,媒体上“陈志云”所象征的“吸引力”,更多应是来自他对我们的欲望的操纵——诚然,若是在看见他的时候,只会让我们满足于他“没有”而我们“有”,那便等于咒语的魔法已被破解。举个例说,谁不希望陈先生的酒涡是长在自己脸上?
不如,就让我们由最表面的“酒涡”说起。
(一)酒涡
酒涡,顾名思义,是“酒”加“漩涡”,两样都是叫人“无法自持”的东西。酒涡和其他受诸父母的外表条件和身体部位不同,它没有美丑之分,分别仅是“有”和“没有”,“有”便是“美”。不信,请提名一个长了酒涡而失分的例子。“有酒涡,有丑人”。也没有不因此而被“看见”的人。“你有酒涡……”,当事人难道不照镜?但酒涡的实际好处是什么倒不见得人人知道,原来可以是“让笑容更亲切,因为酒涡使人看见纯真。”
能一眼被看见的“纯真”就是“方便”,它能使人放下或减低戒心。
陈先生在这方面不容否认得天独厚,给他从行政人员跃身演艺工作大开“方便”之门。对于……不要说入娱乐圈,就是连日常生活也没有“观众缘”的人而言,长在他人脸上的“财富”当然也可以是自己的“刺痛”。
(二)变身
传媒人——尤其幕前的,永远不能缺少变魔术的能力。法力愈高,幕前的魅力便愈大。因为那是令大众目不转睛的最大本钱。陈先生投身幕前的决心可见诸他个人形象的变化。或者,这也是为了达致“寓工作于娱乐,寓娱乐大家于自娱自乐”的双重目标。“电视台(男)高层”在过去都是“其貌不扬”,但自从陈先生掌政,他的角色——不是会计师而更接近是“推销员”,包括之前的政务官,他的专长——由内务转向建立关系网,加上电子媒体过去数年的营业额受到网络冲击,各阶层员工的“功能”亦趋向一身兼数职。MULTI-TASKED的职业需要给予陈先生一个“最佳舞台”让他“千变万化”——这,应该就是特首如何甘辞厚币亦无法成功挖角他当广播处长的原因:与其说陈志云是TVB的人肉台征,不如说,时代变化因缘际会,是TVB成就了陈志云由制度里的一口螺丝钉,化身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对于大多数只能是螺丝钉的制度维持者,谁不想一尝自由自在,但又不会消失在大众眼前的滋味?
(三)英语
每年邵逸夫奖颁奖典礼,陈志云都让观众再次见识大学生的今非昔比。收起花俏的造型,专攻字正腔圆的英式口音,陈先生经常把身边的CO-HOST郑裕玲给比下去——她也是英语对答,但就嫌太美国化,也就是“不够有文化”。陈先生的英语能力(魅力)不只给人“胜任”的感觉,更生“众星拱月”的“气势”——性质不同娱乐节目的学术颁奖晚会,得奖嘉宾大多腼腆,司仪如是获得更多“表现”的机会。虽不至于喧宾夺主,但无可否认,“行云流水”的英语确实有助陈先生“鹤立鸡群”——看,“阶级”这回事还是有高低之分的,“高”者,见诸番书没有白念,“低”的,则只能望“洋”兴叹——虽然那些字句不外乎是什么奖和谁得奖。
没有办法了,谁叫英语之于香港人不同它之于新加坡人——不是生活工具而是身份象征?
(四)韦家晴腔
每当韦家晴腔在空气中响起,就是人民关怀像毛毡、像棉被般“送暖”而来的时候。《铿锵集》、《向世界出发》、《一百万人的故事》中每集的详细内容,容或将被岁月冲淡,被人们遗忘。忘不了的是“旁白”的感染力——哪里被特定的腔调触碰,哪里就有值得观众悲天悯人的地方。几乎已成香港纪录(或游记)片集的旁白代言人,“韦腔”听上去已从一种功能,变成一种灵性——即便不是化腐朽为神奇,至少是这把声音令大众心目中平淡以至乏味的纪录片增添了丝丝的“人性”——抑或戏剧性?就是这样,观者恍如也在观看的过程中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存在。
明明应该是SEEING ISBE LIEVING的时候,是韦腔发挥作用让耳朵转过来扮演眼睛,好处是,大家不用再为什么是真实争辩不休,因为一把戴上“人性光环”的声音,已经提供观众需要的全部批注……和投射。
(五)口才
香港人对口才的向往一般基于两种需要:(一)希望惹人注意、受人欢迎;(二)在化解麻烦,甚至推卸责任时,姿势最好漂亮、潇洒。所以,香港人认为口才了得者通常乃诡辩之士,又或“无厘头”。前者能够顺应大众的犬儒性格,后者除了也是犬儒产物,更可让人满足对自己既“有个性”又不会给人制造威胁的想象。所以,香港人对“口才”的需求是“守株待兔式”的——愿意买票去听栋笃笑的人,远超于培养自己做栋笃笑者。
陈先生也有做过类似的舞台演出,但那是“访问”。而一切缘起于以他名字命名的“饭局”系列。“访问”与“栋笃笑”都是以语言艺术取悦大众,差异在于一个专以揶揄和得罪人搏取掌声,另一个刚好相反,就是把栋笃笑需要的鲜明立场消弭于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以陈先生主持的访问风格而论,看点是让受访者在险象环生的八卦题目下安全着陆。“口才”在他身上有如降落伞,降落伞既是“逃生用品”,当窘境出现在他本人身上时,他当然会选择以“现身说法”来显露生存意志。
一切能够显示“生存力量”的东西,都会令香港人眼前一亮,心生共鸣。
(六)慈善
TVB的“公信力”是由主办慈善活动起家——1972年6·18雨灾,请出任白复出与雏凤合唱《李后主之去国归降》到今日已成“佳话”,之后一年一度的《欢乐满东华》及与其他公益机构携手合办的筹款晚会,无不有助电视台的公共形象。但真要说到机构的慈善形象,全天候体现在一个行政人员身上,陈志云是开台以来第一人——由《志云饭局》到《志云上素》,全香港都知道(一)他茹素;(二)表明是天主教徒——然而却又有志云大师的称号,虽说名字不外是戏谑,但大众对于艺人“明明不认识,却像老朋友”的似熟还生,还不是由这里一块,那里一段的印象撮合得来?故此,陈志云的“慈善形象”,既是承袭“历史”,同时开创“个人风格”:身居高层本该酒色财气都多,大众却可能在陈先生口中听得最多“我食斋嘅”,而对他另眼相看。不杀生,少肉欲——能在娱乐圈中清者自清,即便盛传陈先生月薪、年薪多少,这些数字只会让人更加欣赏他的发财立品。
加上未曾成家立室,陈先生这位“好男人”的另一半仍是虚位以待属于“公众”的。一方面他没有欲望,另一方面,频密的曝光又让大众把幻想投射在他身上,既有宗教信仰又被捧为偶像,可说是面面俱到、功德无量。这样的一个人怎能叫人不折服?
(七)虚假
不要看香港人拍得最多的类型电影是黑社会片,便以为香港人最讲义气——幻想世界往往是对于现实不足的补偿,银幕上以手足情兄弟爱建立伦理价值,便反映银幕下这些精神的买少见少:社会一日比一日关系利害化,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只会沦为投资市场的负资产,大家当然不会浪费人力心力在得不到对等回报的付出上。一日卖出三百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为何要是众人皆假我独真?
如何假,有多假,以至明明是假却有办法使自己相信“那是真的”尽皆成“社会学”。传媒马首是瞻,带头示范“伪术”也可以是“艺术”。陈先生麾下每多“真情流露”的制作,偏偏它们引来不少“节目流于矫情、煽情”的批评。以《一百万人的故事》为例,面对贫穷线下的受访者时,主持人愁眉苦脸,镜头愁云惨雾,旁白(陈志云)更是愁人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更愁,很难不令主角变成配角。
但从娱乐性的角度来看,唯有“反客为主”才能令观众免于一不小心便陷入“旁观他人之痛苦”的痛苦中。陈先生和他的制作团队从来看不到“怜贫”也可以是“嫌贫”的变奏,是不是因为“假的真不了”——每个位置的人都太在乎自己的表现——变成了有太多姿势——而忽略了节目的本质(关怀)?
在TVB剧集一出比一出来得夸张的今天,香港人早已习惯有样学样:在生活中演技大过天,而且相信那不等同“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