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之故,余此次抵达贵国,不特衷心毫无惴虑,而且具有一种信心,即美国人民正在建立与实施一种确系其祖先所怀抱之立国典型。此种信心,盖见加强而证实。诸君为美国人民之代表,目前有一光荣机会,使汝祖先之开国工作,发扬光大,超越物体与地理限制之疆界。诸君之祖先曾以大无畏之精神,冒不可思议之困难,筚路蓝缕以开发一新大陆。现代人士,无不赞美其精力过人,宗旨坚定,以及成功卓着。诸君今日,当前正有一更无限伟大之机会,可以赓续发挥汝祖先所怀抱之理想,并协助完成解放全球各地人类之精神。为求完成此项目的计,吾侪身属联合国家,必须尽力加强作战,俾联合国早日获得最后彻底之胜利。
中国著名兵家孙子有言:“知彼知己,胜乃不殆。”吾人另有一谚语云:“看人挑担不吃力。”
此等名言,来自明哲久远之古代,实乃每一民族所共有,然而仍有一种轻视吾敌人力量之趋势。
当1937年日本军阀发动其全面对华战争时,各国军事专家,咸认中国无一线之希望。但日本并不能如其所曾夸称,迫使中国屈膝;于是举世人士,对此现象,深感慰藉,并谓当初对于日本武力,估计过高。
虽然,自日本对珍珠港(Pearl Harbor)、马来亚(Malaya),以及南洋一带加以背信无耻之袭击后,战争之贪狂火焰,弥漫太平洋上,而各该地域,相继失守,一时观感,遂又趋向另一极端。于是怀疑忧惧之狰狞面目乃大暴露。世界人士由此遂视日本人为尼采(Nietzchean)所称之超人,在智力上与体力上均超越于其他国人。其实此项信念,乃古皮诺(Gobineaus)派豪斯敦·张伯伦(Houston Chamberlains)派,以及其得意门徒纳粹种族主义派,对于诺逖克族(Nordics)所发挥者。
不宁惟是,就现时流行之意见而言,则又似认为击败日本,为目前比较次要之事,而吾人首应对付者,则为希特勒。但事实证明,并不如此。且即为联合国家整个利益着想,吾人亦不宜继续纵容日本使其不独为一主要之潜伏威胁,且为德玛克利斯(Damocles)头上之悬剑,随时可以降落。
吾人慎勿忘日本今日在其占领区内所掌握之资源,较诸德国所掌握者更为丰富。
吾人慎勿忘如果听任日本占有此种资源而不争抗,则为时愈久,其力量亦必愈大。多迁延一日,即多牺牲若干美国人与中国人之生命。
吾人慎勿忘日本乃一顽强之民族。
吾人慎勿忘在全面侵略最初之四年半中,中国孤独无援,抵抗日本军阀之淫虐狂暴。美国海军在中途岛(Midway)及珊瑚海(Coral Sea)所获得之胜利,其为向正确方向之前进步骤,显然无疑,惟亦仅为向正确方向之前进步骤而已。
盖过去六个月在瓜达康纳尔(Guadalcanal)之英勇作战,已证明一项事实,即凶恶势力之溃败,虽尚需时而费力,最后必将到来。吾人站在正义与公道方面,岂无英、苏与其他英勇不屈之民族为吾人忠实之盟邦乎?惟是日本侵略恶魔继续为祸之可能,依然存在。日本之武力,必须予以彻底摧毁,使其不复能作战,始可解除日本对于文明之威胁。
贵国第七十七届国会,向日、德、意三国宣战。就其在当时而言,贵国国会确已完成其工作。就今日而论,则有待于诸君。诸君为贵国人民之代表,当有以指示取得胜利之途径,并协助建立一新世界,使一切民族此后得相处于融洽与和平之中。余岂不可希望,美国国会之决心,乃在尽力于创立战后新世界,乃在尽力于准备水深火热之世界所殷切期待之较光明前途乎?
吾人生于今世,有为吾人自身以及子子孙孙建立一较美满世界之光荣机会。所应牢记不忘者,即一方面固不可抱持过高理想,另一方面却亦必须具有相当理想,庶几未来之和平,在精神上不至成为专对战败者之惩罚,在概念上不至以一区域或一国家甚或一大陆为对象,而以全世界为范围,而其行动亦必须合乎人道主义。盖现代科学,已将距离缩短至如此程度,以致凡影响一民族之事物,势必同时影响其他一切民族。
“手足”一词,在中国恒用以表示兄弟间之关系。国际间之相互依赖,今既已如此普遍承认,吾人岂不能亦谓一切国家应成为一集合体之分子乎?吾中、美两大民族间一百六十年来之传统友谊,从未染有误会之污痕,此在世界历史中,诚无出其右者。余亦能确告诸君,吾人渴望并准备与诸君及其他民族合作,共同奠定一种真实与持久之基础,以建设一合理而进步之世界社会,使任何恣肆骄狂或劫掠成性之邻国,不复能使后世之人,再遭流血之惨剧。中国虽明知人力一项,乃一国之真正富源,并需累代之久始能成长,然中国在其反侵略战争中,从未计及其在人力方面所受之损失。中国对于其本身所负之各种责任,深切明了;对于如何而可在原则方面妥协让步以获得种种权益,则从未顾及。中国对于其本身,对于其所珍爱尊重之一切,亦决不稍降品格,而循商场中市侩之行径。
我中国国民,正与诸君相同,不仅为吾个人本身,且更为人类全体,希望有一较佳之世界;实则必须有此较佳之世界。然仅宣布人之理想,甚或确信吾人具有此种理想,尚嫌不足。盖欲保存、支撑,并维持此等理想,有时必须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甘冒失败之危险,以努力促其实现。吾人已故领袖孙逸仙博士所示之训范,已给予吾国人民奋斗前进之毅力。我中国人民根据五年又半之经验,确信光明正大之甘冒失败,较诸卑鄙可耻之接受失败,更为明智。
吾人将有一项信念,即在订立和议之时,美国以及其他英勇之盟友,将不致为一时种种权宜理由所迷惑。
这次演说的结束语也十分富有诗意与哲理,并非俗套。她说:“个人之品德,于困厄中验之,亦于成功中验之。以言一国之精神,倍加真确。”
同日,宋美龄又在美国参议院作了演说。前一天(即2月17日),美国参议院议员甘纳第自华盛顿致函宋美龄说:“吾人对中国之杰出女性,亦即世界公认之伟大妇女蒋夫人竭诚予以欢迎。中国人民英勇克己,勤劳诚实应可钦敬。在吾人昔日移殖西部之困难期间,即有华工输入,彼时曾引起一部分国人之惊疑与嫉忌,致华工迄未取得合法地位。自1930年,吾国户籍上亦只有华人46,129人,而数月之间则有更多数之欧洲人避难来美。余兹趁蒋夫人光临之吉日提出此案,畀华人以进入美国及加入美国国籍之权利。凡与吾人共危难者,亦将与吾人共享胜利之果;凡与吾人交好博得爱敬者,必将取得吾国公民之资格,藉作是项友谊之表征,祝中华民国万岁。并向蒋夫人致敬。”宋美龄在演说的一开头说:“余不知今日将在参议院对诸君致词,初以为仅向诸君问好,略说余乐与诸君相晤,并为我国人民向贵国人民致意而已。不意适值来此之前,副总统临时表示,希望余能向诸君略致数语。”接着她说:“余本非善于致词之演说家,其实余并非演说家;然余亦非绝无勇气。盖数日前,余在海德公园(Hyde Park)时,曾参观总统之图书室,其中所见,于余有所鼓励,使余感觉诸君对于余之临时发言,或不至期望过奢。诸君试思余在该处所见者,究为何物?余所见之物颇多,其最令发生兴趣者,即玻璃橱内有一总统一篇演词之初稿,第二次稿,直至第六次稿。昨日偶与总统提及此事,谓知名而公认为优良之演说家如阁下者,其演说草稿之次数,尚须如此之多,殊使余有以自慰。总统答称,彼演说词草稿有多至十二次者。准此而论,余今日在此临时发言,诸君当能谅我。”读了这一段话,不能不感到宋美龄演说的开场白很自然,很吸引人。在谈到正题时,她说:贵我两国之传统友谊,有一百六十年之历史,余感觉贵我两民族所具相似之点甚多;余并相信具此感觉者,不仅余一人。此种相似之点,即为吾人友谊之基础。今欲为诸君述一小故事,以表明是项信念。当杜立特将军(General Doolittle)率队轰炸东京归来时,贵国之壮士有不得不跳伞降落我国内地者。
其中一人事后告余,彼不得不自机上跳伞而下,及降落中国陆地,即见民众向彼奔趋,彼乃扬臂高呼其所仅知之中国语曰:“美国,美国。”若就其字面解释,即为美丽之国。该壮士言:中国民众当时高声欢笑,几欲与余拥抱,欢迎状态,有如重睹其久已失踪之昆仲然。彼复告余,彼见我国民众不啻见其家人;而彼之来华,此尚系第一次。余在幼时曾来贵国,认识贵国人民,并曾与之相处。
余在贵国度过余身心长育之时期。余操诸君之语言,不但操诸君内心之语言,且操诸君口头之语言。故今兹来此,亦有如见家人之感。然余相信有如见家人之感者,非余一人而已。余感觉中国人民倘能操诸君之语言,向诸君致词,或诸君倘能了解吾国之语言,则彼等常告诸君曰:吾人在基本原则上实为同一目的而作战,吾人具有相同理想,而贵国总统,向世界所宣告之四大自由,已遍传于吾广大国土,而成为自由之钟声,联合国自由之钟声,同时亦即成为侵略者之丧音。
余向诸君保证,我国人民切愿与诸君合作,以实现此种共同理想;盖吾人确欲求其勿成空言而成为吾人本身、吾人之子子孙孙,以及全人类所能享受之具体现实。
然此种理想果将如何实现耶?余可向诸君述一适所忆及之小故事。诸君知中国为一极古老之国家,具有五千年之历史,当吾人不得不退出汉口,撤至内地继续抵抗侵略时,委员长与余曾道经长沙战区某前方。一日余等至衡山,山中有两千年前所建磨镜台之古迹。诸君闻此磨镜台之历史,或感兴趣。
二千年前,此地附近有一古庙,有一小沙弥,辄至此地,终日盘坐,合手祈祷,日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日复一日,期得福祉。同时庙中住持以一砖在石上磨琢不息,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小沙弥有时举首四顾,以窥住持之所为,但年老之住持依然进行其磨砖工作如故。一日,小沙弥问曰:“住持师父,以砖磨石,究何为乎?”住持答曰:“余欲磨砖成镜。”小沙弥曰:“住持师父,磨砖成镜不可能也。”住持曰:“诚然。此与汝日复一日,自朝至暮无所事事,只知诵‘阿弥陀佛’,以祈福祉者,同为不可能之事也。”
诸位友人,余因此感觉吾人不但应有理想,并应宣布此种理想,而且应以行动实现此种理想。余今日对贵参议院诸位参议员,以及对旁听席上诸位女士与先生,愿更进一言;吾人之诸领袖,倘无吾人全体积极协助,不能实现此种共同理想。此磨镜台故事之教训,乃诸君与余所宜深切领会者也。
3月1日,宋美龄在纽约市政厅发表了演讲,参加的人有纽约市市长与纽约市市民代表。宋美龄说:“今日诸君所加予余之光荣,使余感动极深,已无(毋)庸赘述。当拉加第亚市长言及中国时,余亟愿我全国同胞四万万五千万人咸能倾聆,因余知渠所言者,非为其一人之情感,而为全纽约人民情感,而纽约尤为全美国之代表,故彼所言者,非仅为纽约,且为全美国人民之情感。市长倾述及中国谓,国土遭人侵占已五年又半,此诚为事实,但余愿奉告诸君,吾人虽感痛苦,但依然能忍受,盖吾知美国人民与吾人站在同一阵线,吾人皆了解美国之同情善意及友谊。如吾人认为仅孤独作战,而作战之目的仅为中国,则余愿坦白承认中国或已非复今日面目,而已被征服矣。吾人感觉正义必能存在,且知美国必认识并感觉其危险性。或则最好之解释方法,乃将市长演说时余突然忆及之小故事一则,奉告诸位:二千年以前,正当建筑长城之秦始皇时代,广西省内有河流两条,不时泛滥,人民被灾惨死者达数千人。秦始皇派高级官员一人前往筑堤防灾,固未能成功,被罚处死。秦始皇于是另派一官,结果亦相同,迨派至第三人时,筑堤成功,而受殊荣。去年余与蒋委员长旅行某地,发现三墓,余怪问其故,所得答复为:‘三者皆为筑堤防灾人之墓,其中二人失败,一人成功。’余因又问成功者何以与失败者同葬。答者当谓:第三人成功,身获厚赏,但渠拒绝受赏,而竟自尽,并谓,渠不欲以旁人之失败,而使己身获利也;易言之,即彼不愿他人所付之生命代价,以裨益其本身也。余感觉美国人民亦有同样之正直德性。彼等不肯以他人所付之自由代价,而本身享受其利,我言然乎?此种高尚正直及愿为共同目标而共同忍苦工作奋斗之感觉,即为中美两国人民共同之立场。”
2日,宋美龄在纽约麦迪逊广场发表了演说。她首先感谢美国各处友人给她数千函电的“亲切慰问”。接着借题发挥说:“余亦固愿应诸君之请,参观贵国各州、各城、各学校教堂及其他组织,所憾者,即诸医士不许余依本人所深愿而应诸君之敦请。在六年长期战争中,余所遭之紧张情绪,欲于十一周内,求健康复原,为时不久,且余尚须尽量保存精力,以便返国继续工作,诸君一念及此,必知医士所嘱之为明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