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对解决事变的态度。怎么解决“西安事变”,虽然当时众口纷纭,归纳起实为两途:一是武力解决;一是和平解决。宋美龄是比较坚定地主张后者解决的办法。在书中,她首先回顾了当时南京的形势:“南京虽为首都,其在黑暗中摸索之状况,不减上海。时政府中人深受事变刺激,情态异常紧张。”她认为:“这次事变不仅为夫一人生死之关系,实关系全民族最重大之问题,其变化实易受热情与狂想之激荡,而余本人复系有严重个人之利害。第一念袭我心头,余为妇人,世人必以为妇人当此境遇,必不能再理智之探讨;故余必力抑个人感情,就全局加以考量。继余复念,此事若处理得宜,必能得合乎常情之解决,余必坚持我主张,将一切措施纳诸合理规范之中。”她认为:张学良发动这次事变“初无断送国脉陷害领袖之恶意”。于是她采取的态度:一是“未得确实消息之前,务镇定其态度,信任民众精神上之后援,勿采急遽之步骤”;二是“唯诚挚与真理乃能建树永久之基础。此为余生平之信念,遇西安事变而益坚”;三是“竭我全力,以求不流血的和平与迅速之解决”,“勿使和平绝望”,“为国家计,不得不吁请诸公妥觅和平解决之途径”;四是用武力解决,“余更不能不臆断其为非健全之行动”,甚至若蒋介石也主张用武力解决,“然余个人实未敢苟同”。从书中所述可见,宋美龄对解决事变的态度是符合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的本意,是符合当时的形势,也是符合民族、国家的利益。当然,书中所写也完全可能是宋美龄事后的标榜,不过在事变解决之中,她的确是这样做的。
第三,记录了事变解决的过程。从端纳西安之行(“余复请端纳携一函致委员长……余复以长函致张学良……”),接着宋子文入陕(“余电告端纳,子文决入陕;后因阻力横生,余又去电取消前讯;一小时后,再电告其最后成行。盖子文力排群议,请以私人资格前往。我等主张:政府虽不能与叛变者直接谈判以自贬威信,亦应准许我等作劝导叛变者之工作。故子文行后,政府令各报登载,充分说明子文此行,纯为私人资格之意义。”),最后是宋美龄亲自赴西安,书中写道:“余言既,复明告彼等即亲自飞往西安。群议哗然,以为不可,反对之声纷至。盖当时谣传,血与火充塞西安,该处已成赤色恐怖世界,而悲观者更以为委员长即未死,亦难幸免。故向余进言时,不曰余此去决无收获,即劝余勿作不必要之牺牲;不曰余去被囚,徒令叛变者多一要挟我夫之藉口,即曰最少我投身作质,徒扩大事件之纠纷。悲戚、失望绕我四周,欲思索真理困难,欲坚持我信仰更难。余虽未受悲观者之影响,然亦不禁黯淡凄怆。尝自反问曰:岂我等求出生民于水火之努力,已到最后绝望时期耶?岂我等复兴民族,建立国家之计划,果将从此毁灭耶?
深思终不得解,然余终坚持我信仰不舍。于是迷梦渐去,始恍然唯‘信仰可以移山’,欲纠正一切错误,唯有坚持我对上帝及全人类之信仰耳。”宋美龄到了西安,受到张学良、杨虎城的迎接,宋在书中写道:“余忆在京时,曾有人戒(诫)余,倘赴西安,不独不能晤委员长,且将被囚作质,丧尽尊严。余固知张之为人,不致如此,今更得证明矣。”接着,书中又叙述了宋美龄会见蒋介石的情况以及会见各方面人物的情况,其中记录了宋美龄见周恩来的经过:“时张学良正竭力解劝疑惧中之各将领,并介绍一参加西安组织中之有力分子来见,谓此人在西安组织中甚明大体,而为委员长所不愿见者。余与此人长谈二小时,且任其纵谈一切。次日,余又见彼,嘱其转告各方……”
第四,记录了释放蒋介石的过程。宋美龄争取西安方面在圣诞节释放蒋介石。
书中写道:“圣诞夜转瞬至矣,是日一日间之前后形势,希望固迭生,而失望亦踵至。余告张学良,圣诞日为停战限期之最后一日,如今日不能释委员长回京,则中央军必开始进攻。我等固死,汝亦不能独免。”“子文与张之努力,益增沉默中紧张之程度,正不知圣诞日将发生如何之景象;然就现状观之,乐观成分实甚少。”“圣诞之前夜,失望之成分仍较希望为多,直至深夜,谈判尚无结果,于是圣诞日至矣。”圣诞节这一天的活动,宋美龄是一小时一小时在书中作了记述,“正焦虑间,子文忽入门,携来喜讯,城防司令杨虎城已同意我等成行矣”。“张告委员长,彼已决心随委员长赴京,委员长反对甚力,称无伴行之必要,彼应留其军队所在地,并以长官资格命其留此。张对余解释:谓彼实有赴京之义务,盖彼已向各将领表示,愿担负此次事变全部之责任;同时彼更欲证明此次事变,无危害委员长之恶意及争夺个人权位之野心。余等深知此次事变确与历来不同,事变之如此结束,在中国政治之发展史中,可谓空前所未有。”
第五,全书把美化蒋介石作为一条主线。书中处处说,“若无委员长,即不能有任何统一之政府”,“为中国计,此时万不能无委员长以为领导”,“自破被困之后,全国民众,忧疑惶急,向所未见;即平日反对其政策者,亦抱同感,祈祷其出险者,遍布全球;稚龄学童,号哭如丧考妣;兵士闻其不讳之误传,竟有自杀者”,“委员长不获生还,中国之分裂与灭亡立见,此后不幸之变化未易测也”。
最后将蒋介石释放了,宋美龄更是将蒋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此日之纪念,不唯恢复委员长与余之自由,而中国全民族解放之基,实亦肇于此乎!”
与宋美龄的《西安事变回忆录》相匹配,蒋介石写了一本题为《西安半月记》的小册子。这本书是蒋介石要陈布雷替他写的。从1936年12月11日起记,直至记到12月26日,陈布雷在1937年的日记中说:“2月2日,蒋公赴杭州,余与郑医师等同行,在杭州度阴历年,辟室新新旅馆,撰西安半月记。”从表面上看,《西安半月记》把每一天的主要活动都记下来,把蒋介石的一些思想即内心活动也记下来了。这本《西安半月记》反映了蒋介石顽固地站在他原来固有的立场上,提出这样几个结论:
第一,认为这次事变是“几摇国本”。蒋介石把这一“事变”列入我国民革命过程中一大顿挫:“八年剿匪之功,预计将于二星期(至多一月内)可竟全功者,竟坐此变几全隳于一旦。而西北国防交通、经济建设,竭国家社会数年之心力,经营敷设,粗有规模,经此变乱,损失难计。欲使地方秩序、经济信用规复旧观,又决非咄嗟可办。质言之,建国进程,至少要后退三年,可痛至此!”
第二,认为这次事变是“叛乱”。开始,蒋介石“犹疑为一部之兵变”或中国共产党“煽惑驻临潼部队暴动,而非汉卿有整个之计划”,后来,蒋介石认为“此决非局部兵变,而为东北军整个之叛乱”。而且蒋介石把它同1922年6月陈炯明叛乱相比较。
第三,抱着顽固到底的决心,不愿谈判,不让向他提出条件,而且以死要挟。
蒋介石要邵力子转告张学良:“汉卿平日在余前畅所欲言,但在今日,则必汉卿不提出任何条件,余方能倾听之。”一再表示所谓“已决心牺牲此身”,以维持什么“国家之正气”,表示要“成仁取义”。他还给宋美龄写了一封信说:“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愧对余妻,亦决不愧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这似乎是一封遗书,准备至死不悟。
第四,随着端纳、宋子文及至宋美龄等人来陕做工作,蒋介石的态度开始有变化,答应了让他回京后,条件可以接受。蒋介石的话是这样说的:“余不回京,任何一条皆不能实行,亦无从讨论,不问为八条四条也。”
将《西安事变回忆录》同《西安半月记》比较一下,两本书有一定的差异,这可能由于蒋介石身处其中,而宋美龄则旁观者清;可能由于宋美龄与蒋介石均代表英美在华的利益,而宋美龄更亲近、更处在第一线;也可能由于宋美龄对张学良在几个历史关头均站在蒋介石的一边(如在东北拥蒋易帜、在中原大战中拥蒋率军入关、在“九一八”事变后替蒋背起了“不抵抗主义”的黑锅等),了解张学良、谅解张学良。正因为这两本书有差异,在国民党内部反响也不一样。陈公博在1939年6月在香港作序的《苦笑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叙述:“西安事变闭了幕,蒋先生和蒋夫人还出了一本《西安半月记》和《西安事变回忆录》的合刊。
一天中央政治会议正开会,宣传部长邵力子刚坐在我的身边,他真心诚意地拿了一本草稿在看。我问他看什么?他随手把那本草稿递给我,说:"你看看罢,看有没有毛病,这本书还没有出版呢。"我一看原来就是那本合刊,我花了半个钟头一气读完,会议还没有散。"这本书很有毛病,应该斟酌过才可出版。"我对于力子先生贡献,"我也这么想,你试说那毛病在哪里?’力子也虚怀若谷地问我意见。"我草草一看,便发现《西安半月记》和《西安事变回忆录》很矛盾。你看蒋先生在《西安半月记》处处骂张汉卿,而蒋夫人在《西安事变回忆录》倒处处替张汉卿辩护,而且蒋先生在《西安半月记》里从不说他见过共产党,见过周恩来,蒋夫人在《西安事变回忆录》则叙述张汉卿介绍一个参加西安组织中之有力分子来见,既说他是"参加西安组织中之有力分子",又说"彼等并未参加西安事变",这都是罅漏,容易露出不实不尽的马脚。我以为既有《西安半月记》,就不出《西安事变回忆录》也罢。如果《西安事变回忆录》一定要发刊,非大加改削不可。
我对力子贡献着,因他是一个宣传部长,宣传不妥,他也有责任的。"你说得对。"
力子很坦怀。这样,这本《西安半月记》合刊,印刷好又停止发行,忽发忽停,反复了三次,结果还是面世了。我责任不在宣传,自然不管这些闲事,许久我又碰见力子,我问他为什么还是让它这样矛盾,他说:"蒋夫人一定要这样,不肯改,我有什么办法呢!”但是,毕竟宋美龄与蒋介石是一个阶级、一个集团、一个利益,在《西安事变回忆录》与《西安半月记》中,都对“西安事变”持敌对的态度,表示极度的不满;都对张、杨持斥责的态度,表示极度的反感;都把蒋介石的历史作用加以竭力吹捧,似乎他的生死决定历史发展的命运。总之,这两本书中所反映的“西安事变”的情况,均是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上,维护国民党的权益。可以说,这个共同点是这两本书的一根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