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曾云静女士、佟大夫道了晚安,林子京来到若梅的房间。
看到她静静地侧躺着,不知在想什么。他俯下身,微笑着说:“本来是看你的,可是只顾和他们说话,冷落了你,不怪我吧?”
若梅静静地看着他,微微摇摇头。
“你不问问天翔他们?不想念他们?”
若梅一顿,轻轻说:“当然想。你现在忙,我想等你闲下来告诉我。”
林子京默默地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晌,似乎很轻松地说:“他们现在很自在呢,和二团长周宏撑起摊子在当山大王,闲在得很。”
若梅微微一愣:“山大王?为什么当山大王?你现在做什么呢?他们为什么不跟着你?”
林子京一顿,笑着说:“我有负众望,把手下打光了,成了光杆司令,现在赋闲在家。呶,不正陪你说话么?”
若梅一听,呼吸一窒,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林子京大吃一惊,连忙把她揽在怀里,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忙活好半天若梅才缓过来,伏在枕头上喘气。
林子京惊慌地看着她,问道:“没事吧,若梅?”暗暗后悔告诉了她真相。
好半天,若梅才有力气说话,吃力地说:“不要紧。佟大夫说弹片擦着心脏而过,以后就算伤好了,疤痕也压迫着心脏,一不小心就喘不过起来。”她又伏在枕头上喘气。
林子京听着,感到自己也喘不过起来:她虚岁才十五呀,今后的痛苦怎么受?他弯下腰,轻轻抱起若梅坐到沙发上。看着她,他心里难过:她越发轻了,瘦得皮包骨头。
若梅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林子京担忧地看着她,叫了声:“若梅?”
若梅缓缓睁开眼睛,喘着气轻声说:“师座,好恨啊!真想一枪把天打个窟窿。”
林子京心里难过,脸上却笑着安慰她:“有什么好恨的?你我还不是好好地坐着?比起死难的兄弟,我们已经算好的了。”
若梅看着前方,仍旧喘着气,“生不如死,真的好恨。与其屈辱地活着,还不如和他们一道战死疆场。”
“若梅,”林子京嗔怪地叫了声:“别性子这么烈好不好?伤这么严重,气坏了身体怎么办?什么叫屈辱地活着?陈夫人和佟大夫对我们这么好,你我哪里受屈辱了?”
若梅一顿,脸红了,赌气地说:“你别诡辩好不好?我没说他们,我气……不跟你说了。社会这么黑暗,明明我们受了欺辱,却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最终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林子京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蛋,心里好笑:这家伙,这会儿倒像她原来的性格,烈而泼辣。看来这段时间憋了一肚子的气,想发泄很久了,这样也好,总比窝在心里强。
因此他微笑着说:“是不是我们的不是,公理自在人心。我们只要做对了,管他别人说什么。”
“还不管?你的饭碗都让人家给端了,还说公理自在人心。现在哪里有什么公理?”若梅白了她一眼,依旧赌气地说。
林子京看得心里一荡,微笑着说:“这是上面暂时受蒙蔽,我想他那么英明,一定会想通的。”
“别提你那个上面了吧。与其等他们英明过来,还不如和周宏他们上山当山大王呢。”若梅鄙夷地打断他。
“若梅,我不许你侮辱他们。”林子京厉声说:“你怎么和周宏一个腔调?你不知道你们的言论是要杀头的?我告诉你,别说我赋闲在家,就是上街要饭也不许你们说不利于上面的话。上山当大王,什么逻辑?和一些人一个腔调。”
若梅想顶撞他一句:现在是双方合作,不兴你有偏见的。可是她不敢,以前的感觉又出现了:伴君如伴虎,稍不留意就被咬一口。虽然他现在是个赋闲在家的“虎”,但威势还是在的。
看若梅噘起嘴,林子京瞪了她一眼:“想我林子京是堂堂军校毕业的少将军官,怎么能当山大王?”
若梅又想顶撞他:什么军校毕业?那边的一些青年才俊也是军校毕业呢,现在却独创事业,做出了一番业绩呢。还说我呢,你这言论和《水浒传》中的杨志一个腔调,又可怜又可笑。
当然这话越不敢出口了,气死林子京不说,自己的伤还严重着呢,惹他生气只有她吃的亏没有她占的便宜。不过想着林子京和杨志相同处境的尴尬状况,她心里好笑,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看着她的笑容,林子京心里又是一荡:她笑的姿态,好……美!
于是他也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好了,我们不吵了。其实说实话,不让我带兵打仗我心里也挺难过的。只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每天悲叹哭泣吧?再说坏事中间也有好事,我可以静下心来陪陪你。你这次死里逃生,我没好好照顾你,心里挺内疚的。现在有时间了,就陪陪你吧。从今晚起,我不去我的房间了,和你睡在一个床上,行不?”他笑看着若梅。
若梅脸红了,低声叫了声:“师座……”
“不要叫我师座。”林子京打断她,“现在没有师座,只有一个关心你、爱护你的大哥。以后就叫我大哥,行不?”
若梅点点头,也把自己这段时间考虑的事情说出来:“师……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说吧。”林子京奇怪地看着她。
若梅也看着他:“我想改名,跟你姓。”
“改名?跟我姓?为什么?”林子京越奇怪了。
若梅低下头,低声说:“我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现在的姓是我养父的,并不是我的真姓,名字也是养母起的。我现在不想叫王若梅了,不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而是这个名字现在太有名了,带给我的是……不堪回首的回忆。我想起名林葱儿。你和天翔哥把我捡回来;我受辱你为我讨回公道,还因此丢了官职;你又在战场上把我背回来……”
她情绪激动,又感到喘不过气来。歇了一会儿,她拉起林子京的手,流着泪继续说:“所以我想跟你姓。至于为什么叫葱儿?我没读多少书,不知道起名字的讲究。记得过去兄弟们玩时,老爱说我的手指比较白,说像根葱什么的,所以我就简单地叫葱儿了,权当纪念那些兄弟吧。”她又流下泪来。
林子京听着她的话,心情激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地搂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抑制着自己的泪水。
好久,他喃喃地说:“我同意,葱儿,明天我叫曾女士摆一桌饭,庆贺你改名。”
转眼二十几天过去了。这天,阳光明媚,林子京陪着林葱儿在花园里散步。
陈西恭专员家的花园很大,也很讲究,多数红花绿树都是自然景色,并非人工打造,非常美丽。
看看旁边的葱儿,林子京心疼地说:“葱儿,叫轮椅来吧,伤口太靠近心脏,累得有了扯裂,情况就严重了。”
林葱儿点点头。林子京连忙把她揽到怀里。
靠在林子京怀里,林葱儿闭着眼睛说:“好累啊,为了让伤口长得好,我很少走路,把腿都荒了。这么点路,我就感到腿软心跳。”
林子京暗暗心惊,语气稍带惊慌地问:“非常难受么?我说不要走路,你硬是逞强,该不会扯动伤口了吧,我叫佟大夫来吧。”
林葱儿抓住他的衣襟不让他动,喃喃地说:“不要紧,我歇会儿就好。疼倒不是很疼了,就是感到身困心慌。也没见这么难好的的伤口,都三个月了还不见起色。真是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林子京紧紧地搂着她,掩饰着眼中的表情,微笑着说:“胡说什么?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的。有我照顾你,怕什么?”
葱儿伏在他怀里没做声。半晌,她感到好过些,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林子京松了口气,招了下手,一个婢女连忙推过轮椅来。林子京抱起林葱儿,轻轻放到轮椅上,推着她缓缓向前走去。
在一树迎春花前,林葱儿示意林子京停下来,指着面前的迎春花夸赞道:“好美的花儿,蓬勃生机的,就像身着黄色纱衣的美丽仙女。”
她的话令林子京心里一动,不由想起了去年的情景:去年的现在,他就是在迎春花后听到了陈若玉姐妹的谈话,由于好奇开始注意陈若玉。后来惊艳于她的仙人之姿,提笔写下了李商隐的《无题》,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在好友和她家人的撮合下,两人一见钟情,互诉衷肠,虽未私定终身,但互相爱慕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