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的力量很大,将李惜惜扔的老远。她从吃惊到站定,然后再到吃惊,最后,她愣在了那里。
巨熊咆哮在她身前,背上毛如钢针,两腿粗壮若峰柱,身躯强壮如山峦,真让人惊疑于先前它这般壮大的身躯隐藏在何处。但让她发愣的不是熊的巨大,而是那只力量大到恐怖的熊掌,重重地将连生拍在了下面。
“连生!”李惜惜嘶声喊道。巨大的担心涌上来,泪水,在鼻子一酸的瞬息间,盈满了眼眶。
她全力发动了元力,袭向巨熊的背脊。熊背上的钢毛,倒了一片。可对熊来说却无关痛痒。
以至于,她不再多想,直接地,解开头上的绑在发束上的红绳,合于掌心,口中连连数语,额头上的血管便现了起来,脸上嫩白的肌肤颤抖,有些树藤从海涯边攀了过来,还有些从熊战的两只脚掌下破土而出,那些藤子长得很慢,一点一点地长,像是要从某种桎梏里挣扎而出,每每长上一分,便似乎已经消耗了毕生的精力,但它们终于顽强地缠在了熊战的脚踝上,缩紧,越缠,越来越多。
李惜惜的脸像是搬着巨石不肯放下逞强的小孩一样撑地青紫一片,头发因为失去红绳带而散乱,握着红绳的手颤抖不已,看着再无一点美丽之态。她心里担心极了连生,美丽于她而言,此时又算得了什么。
熊战似乎再忍受不了来自旁边的搔扰,侧头看了一眼李惜惜,双脚一抬,毫不费力便扯断了脚上的‘毛草’,目中满是凶光,直视李惜惜。
只是将将学会元力的控制,只是仅仅闻得神诀只冰山一角,便在那万分危险的时刻,凭着自身凝炼的元力,硬是施展出来,凡间已经少有如此天赋之人了。
只是对手太过强大,她的自身元力还太单薄,李惜惜利用自身元力,第一次强行施展万木生春诀,不想只在那巨大熊战的举手抬足间便被破,激荡的元力反弹而回,直击在胸口,李惜惜一口鲜血吐出,眼眸里,是欠疚,便再无一丝力气,软倒下去。
熊战因李惜惜而分神之余,连生顿感身体上的巨力轻了些。
他双掌向上撑顶着那如天盖的厚掌,脸色青紫,衣衫破碎成片片面条挂在身上,露出的肌肉紧崩成块,血管涨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崩裂,胸脯鼓满,再无起伏。地上岩石破碎成块,压在碎石上的膝盖渐渐离开,弯曲的腿腰子慢慢撑直,一点一点地向上。
那个看起来柔弱的男孩不见了,熊掌下,连生面目全非。在熊掌砸下来那一刻,他推开李惜惜,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双掌向上,迎向了那片黑暗。巨大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流向脚底,冲击力一瞬间便让他站立不住,在憋足那一口气后,他被巨力拍跪在地上。只是那一口气,他强撑着,巨压涨红了他的脸,然后渐渐压爆了他的肌肉,右腿骨终于撑不住而断折,巨大的痛楚让他险些撑不住之时,身上的压力突然轻了些。
他终于能抬起头,他抬头的那刻,从巨掌下的缝隙里,他看到藤叶断裂成残,看到她口中吐出的鲜血,看到她向地上倒去,柔弱的仿佛风中的落叶。
心中某处,燃烧起来,强烈的冲动燃烧其中。左眼里有什么温凉起来,像春风般抚过全身,力量便从那温凉的感觉里涌出来,流向全身。
瞳仁之中,倒映的,满满只剩下那一个倒下的身影。脑海里,全是她眼中那一抹欠疚。
“吼!”声音很嘶哑,很低沉,再没孩子般的清脆,像是喉头极其艰难才挤压出来的音节。然后,眼睛血红的少年一点一点地撑了起来。
左腿里断裂的骨渣刺穿了紧崩的肌肉,血如箭般射出。连生浑不在意,如此顽强,向上再向上,站起来。
熊战难以相信地回头来,再顾不上边上倒地的女孩,它看着手掌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一点一点地推开自己的手掌,巨大的羞辱感让它咆哮不已,另一只巨掌也强行压了过来。
巨大的刺痛从腿上传来,却几乎疼在脑海中央。但连生在熊战别一只手压过来之前,猛吸一口气再次憋气而发力,推开了熊战的巨掌,如风般掠出,穿过熊战腿隙,来到李惜惜身边,将她抱起。沿着海岸,逃去。
熊战转身,眼中凶火怒光,对天猛哮。双掌撑地,狂奔追向连生。
连生听闻背后巨大的动静,却再也加不快步伐。左手边是万兽山,并非源之森林里那样到处巨木可以躲避,右手边是巨浪翻滚的黑海,前方,岩路漫漫,向前只能被熊战追上。连生将李惜惜放在一边的软草上,转身,面厉色狠,直面猛奔而来的巨熊。
熊战狂奔,一路飞砂走石。看到连生停下来,借助巨大的速度,在在它看来合适的地方起跳,巨大的身子如小山般腾在了空中,张牙舞爪,向连生盖了过来。
原来,它行动如此敏灵。
巨大的熊掌,带着呼啸的风,拍向连生小小的身子。连生一跃而起,向后躲避,熊掌只击在了连生的右臂上。连生牙关一紧,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右臂垂落,再抬不起来。熊战落地,脚下石块碎开,再猛一蹬,碎石乱濺,熊战再次跃起,双掌收合,竟是想将连生拍烂于双掌之间。
连生强忍巨痛,左眼泛红,一动不动地盯着熊战的双掌。
近了,先是风。再是掌。
掌上的那些钢毛原来在风中也会被压弯。其中一只手掌里,渗着的血水地方应该就是刚刚自己逃出之前击破的伤口。
连生一动不动,左眼的瞳仁变得极小,中间倒映的全是那两只长满钢毛的巨掌。
掌到了。
连生起跳。
掌合在了一起。
连生跃在掌上。
眼睛流出血来。连生看清了熊战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清了它掌上每寸肌肉的动向。
连生再跃,眼中,再无巨熊。倒映其中的,在那小小的血红眼睛里,清澈的小小瞳仁上,是熊战的一颗眼睛珠子。
掌张开,连生腾空,飞跃在了巨熊左眼前。
他看清了它每个动作,他的眼睛越来越痛,血从眼睛中流出,但他却丝毫不眨眼皮,那般专注地盯着它的左眼。
熊掌张开,回扇过来。
连生收起左臂,出拳!
巨大的力量灌注于左臂膀,触在了熊战的眼珠上。几滴眼水飞开,大如人脑的眼球下陷,压在其上的手臂上的肌肉开始撑爆,拳头破开眼球没入其中,泪水触臂而濺,黑色的瞳仁收缩,破裂,血和泪渗出来。连生的手臂,没入其中。
身后的巨掌落下,连生受重击,手臂全全刺入眼球,再憋不住那一口气,喉头沸涌,鲜血喷出,洒在那破烂掉的眼睛上,洒在熊战喷着恶心的涕液的鼻子上。
连生踩在熊战的巨臂上,借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拔出手臂,跃起,滚倒在李惜惜身边。
巨熊的手终于全部收回,捂住眼睛。震天动地的咆哮声终于荡开。
连生又回复成了那个柔软的男孩,身上的肌肉软下来,只是他的脸不再干净,被血污了半边。他艰难地拥着李惜惜,向后一点一点地摞开。
熊战眼睛被打穿,痛苦地捂着眼睛翻滚在地,发狂地抓起地上的大石乱砸,扯到树木就疯狂地摇晃折断甚至连根拔起。
连生知道,那只是暂时,它忍住疼痛时,便全将所有的怒气倾泄而出,杀死他们两人。虽然他想快,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一点一点地摞,他将希望全寄托在熊战身上,他希望它痛地找不到北,那是他俩现在唯一的活路。
怀里的女孩睁开眼睛,看到连生,喜悦地抱住了他。
她本来以为他死了。
她本来以为她也死了。
所以,现在两人都活着,她极为高兴。直到她感觉到连生的颤抖,她才将埋在他心口的脸抬了起来,她打量着连生,这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伤得如此深。
他的左眼流着血,血染红了半边脸。他的腿上骨头从肉里刺了出来,他的右臂上,她感觉不到力量。
她只是个孩子,只是由于她想要得到凤鸟这样小小的愿望让连生成为现在这模样,更让两人陷入死境。她深深地自责,在心底!
她从连生的怀抱里挣出,看着那翻滚在地的熊战,扶起连生,向后退去。
风从陆地来,也从海中来。不知去向何处的风中,夹带了痛苦的熊战嘶吼声,还带来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呼唤。
“担生……”
连生依着李惜惜,痛苦地走着,耳边却清楚听到那声音。
好像隔了亿万年才沉淀出来的思恋,又像是等待了千百世的期待和信任,还有不明亘古的依赖般,是极久远渴望相见的亲人,那声音里的感情,让连生有些落寞地想起了狗母亲。
是谁在呼唤着谁,他们怎么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情?
连生心里默然。
李惜惜也听到那声音,她不愿意去多想,她只想扶着连生快点远离身后的巨兽。她不想要凤鸟了,她只想带着连生快点回到村子里。
熊战终于从痛楚里醒来,它的那只眼睛还淌着血水,它眨巴眨巴地挤眼晃头,去适应一只眼睛。在它四下搜索中,两个孩子的身影终于重新映在了它还能视物的那只眼睛里。它喷着厚重的气,后腿发大力,灵敏地向他们袭去。
听闻身后的风声,还有那脚掌与地面岩石摩擦撞击之声。李惜惜和连生都转过头来。
熊在飞。
熊再飞。
可连生再也没有一跃而起刺瞎它另一只眼睛的力量了。
李惜惜挡在连生前,红丝带合在手心。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慢渗出血。
血很红,像美丽之极的花。
在她十岁的生日那天,她终于明白父亲讲的那些故事里的勇敢了。
无关乎能否,无关乎死生,只愿为之为而为之,便为勇敢。
藤叶破土而出,在身前织结成网。李惜惜竟然有些得意,父亲当年用三年初识此诀,自己只用不到一年便做到了。
可是勇敢并非无敌。盛怒下的熊战的巨掌力量如覆山,再次撕裂了李惜惜用元力编织的防御,在熊掌击飞李惜惜前,连生死撑起来,挡在掌前。
像两只连在一起的落叶,两个小小的身影,朝涯下落去。
翻涌的黑海如开口的猛兽,等待两个小孩落入他的口中。
巨浪翻滚,黑水成白,巨大的白色浪花自远方的海线上呼啸而来,天地轰鸣,地动山摇,那浪花越来越快,电光火石间,有‘山’自海底如箭般蹿起,难窥其全貌。连生拉着李惜惜摔在那‘山’上,便顺着‘山’向海里滚去。在跌入海里前,连生看到那‘山’张开了巨口,那只巨大的不可一世的熊战甚至来不及反抗,便直接消失在那巨口中。
“担生!”
似久别重逢般的喜悦,那声音里终于能听到兴奋与安心。
连生紧紧拉着李惜惜,跌入海底。
小山没入海中,巨浪翻滚。那熊战消失的地方,如削的崖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