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很像是一种病,不严重,却长时间地积累在我们的身体里。对某一样事物的偏爱,或者是对某一处风景的向往,就像是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的那种偏执和欢喜。所以说,有的时候,习惯就是一个人因为爱情而赐予的恩宠!
有的爱情是山盟海誓、风花雪月的结晶,有的爱情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庄重,有的爱情源于一瞥惊鸿,一见倾心的动情。无论是怎样的开始,爱情毕竟发生了,剩下的便是一段天长地久的相伴。
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流苏,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 一只药瓶,因为她是医他的药。是了,天下唯一没有解药的毒,便是爱情,但是爱过的人都知道,能解毒的那一味药早就被放进了心里,牵绊着生生世世的脉络,经过尘世的喧嚣洗礼,也许偶尔会忘记,但是,动一动,还是痛,是欢喜的疼痛。
关于红玫瑰和白玫瑰,谁都遇见过,谁都喜欢过,年少的不谙世事,总以为红玫瑰最为炙热,最能表达爱人的心,最能告知天下人,自己对爱人的热烈和怒放,那一抹鲜红好像能把冬天的冰雪消融,结果,爱得炙热却不一定会恒温,最后,一腔热血也就变成了蚊帐上的蚊子血。这不是刻薄,由来只听得新人笑,有谁会听到旧人哭。
张爱玲早就懂得这样的道理,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炙热就这样变成旧物,她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子,把自己的爱情当成了全部的赌注,全都放在胡兰成的身上,结果,她自己一语成谶。
后来,遇到了赖雅,她的爱情变成了白玫瑰。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无论是多么炙热的爱情,最后都变成一个字——情。床前明月光也好,衣服上的饭粒子也罢,无论怎样,人到中年时,理性变成了主宰,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如何去得到什么,这绝对是青年时没有的状态。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赖雅,因为心有灵犀。
一个西方的绅士,一个东方的女子,这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都能走到一起,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爱画画,看电影,到处旅行,尽管两个人有着极大的年龄落差,但是这个家总是其乐融融,因为他们知道彼此的在乎,知道彼此的情意,知道彼此的一个眼神就代表了千言万语。
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一开始想要一个拥抱开始,渐渐地就想要全身挤入对方的世界。也许最开始,彼此都认为占有对方全部的时间和空间是正确的,但是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最初的甜蜜和依赖变成了负担,于是两个人开始争吵直到彼此都受了伤害,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爱情很简单,只不过开始于一个拥抱或者亲吻,只不过是一句诚心实意的“我爱你”,只不过是一个良人给了你最安稳的依靠,只不过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你。
我们会遇见很多人,也会看见很多属于自己或者属于别人的爱情,我们总是问自己也问别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会非此人莫属。答案会有很多种,但最终只有一个意义:因为那个人给了我们家的感觉。
张爱玲和赖雅在一起,因为有了家的感觉,有了依归,有了依赖。
她是个注定的漂泊者,这也注定了她骨子里的那种寂寞和无助,只是她假装自己不去在意这样的无依无靠,她假装自己享受着浪迹天涯的潇洒。但是,她的心事还是变成了一种情绪。在灯火阑珊的夜晚,她把这样的情绪都给自己作品里的人物上了色。
她太需要安全感,比任何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都需要,一份现世的安稳要比一份工作酬劳贵重得多。他乡异国,存在感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迷失也是很危险的一个情绪,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全部的依靠都交给了赖雅!
有了赖雅的陪伴,生活的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明媚了,张爱玲的创作也渐渐走出低谷,迈向了成熟。她开始了台港之行,但是这趟旅行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张爱玲就接到了一个来自于麦加锡的消息:赖雅先生中风了!
忧心焦虑的张爱玲急忙结束自己在高雄的旅程,返回台北之后,立刻与美国的亲人通了电话,在得知赖雅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才稍稍放宽心。由于交通不便,她只能经由香港返回美国。在这期间,即使是这样匆忙的行程,她还写了《情场如战场》、《魂归离恨天》、《小女儿》等几部剧本,这就是张爱玲,生活里一些意外更能激发她内心潜在的力量。时间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范围,她所在乎的是自己的内心,她所在乎的是丰富自己的世界。
冬天的时候,张爱玲回到了她和赖雅的家,带着用剧本换来的丰厚酬劳,回到自己丈夫的病榻前。
年迈的赖雅完全瘫痪了,终日与床为伴,他的妻子张爱玲在细心地照料他。这个骄傲的女人卸下了她所有的光环和忙碌,用她的温柔陪伴着自己最爱的男人。清晨用过早饭,张爱玲就会为赖雅读当天的报纸。赖雅虽然身体完全瘫痪了,但是他的神志还是很清醒的。
由于夫妇两人的思想不同,所以关于报纸上的一些问题,他们常常会有一些争论,但是这些争论绝对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最后总是他妥协,这就是爱的让步。
照顾病人是一件很费时间的活儿,但是病榻之上的那个人是她的牵绊,是她的“精神药品”。她看着日渐消瘦的赖雅,心里的酸楚一阵一阵,但是她不能表露,因为病床上的人在心理上比她脆弱。她不是心理学家,但是她懂得对待病人的慈悲。
到了晚秋的赖雅,依然给张爱玲归属感,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即使他躺在病床上,但是他依然可以每天给她一个问候,给她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
张爱玲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她害怕自己的爱人忽然有一天就静静地去了,她害怕自己一个人的孤苦伶仃。有的时候,人本来已经习惯了一种漂泊的孤独,但是有了依靠之后,反而更害怕失去这样的依赖。
偶然的午夜梦回,张爱玲看着身边的这个老绅士,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在心里升腾。她是一个东方女子,她的思想、她的情趣、她的经历都是东方式的,这与西方人都是背道而驰的,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到了美国之后,她的笔下再也写不出生动的文字了!她不能撇下她最爱的文学,这就意味着她需要回到自己的东方文化氛围,但是为什么她会爱上一个典型的西方人呢?
爱情没有早晚,也许就是那恰巧的一步,两个人的相遇就变成了一辈子的约定,世界这么大,可以生活一辈子的人却寥寥无几。更何况,是一个爱你懂你包容你的人。
很多人都还记得一句话,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最爱你的,也不是你最爱的,只不过是适合结婚的一个人,但却和你相亲相爱地过了一辈子。
一辈子的时间有多长呢?也许就是爱人拥着你把风景都看透却还是不松手的长久吧。
这一天,赖雅就在张爱玲的读书声中慢慢地睡去了。张爱玲摩挲着丈夫的手臂,忍受着那一刻异常镇定的安宁,斜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照在这两个人身上。张爱玲看着丈夫宛如睡着的脸庞,轻轻地亲了亲丈夫的额头,眼泪滑落在冰冷的死神身后。
在这个安静的秋日黄昏里,她的爱人、她的伴侣——赖雅静静地逝去了,而她又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从此,她只有一个Reyher的姓氏陪伴着她走过剩下的春秋冬夏。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将爱看得很重,她以为她把人生看得透彻,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重新回来的孤独。
但是,她还是病倒了。她不停地翻看着两个人出去旅行的照片,看着赖雅和自己一同写过的一些手稿,她把赖雅的衣物都拿出来堆满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她坐在屋子中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有的时候是害怕失望。张爱玲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放声大哭,她又变成了举目无亲的漂泊者。这一次,她和爱人到了天涯,但是,却没有人和她一起看天涯。
世界很疼爱她的那个人去了,于是,她的心也沉到了尘土之下。她已有了归心,却在顷刻之间,无家可归了。她想说一些什么,但是嘴唇好像被封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流泪,是默默无声的哀悼。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失去爱人的苦楚不是一个愁字就能结尾的,这个迷失的季节,带着一个女人的心,呼啸着进入了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