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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各色人生

人到中年,看自己的人生,看这个大千世界,便和以前的自己大为不同了。

小时候,总觉得世界就在那个透明的水晶球里。通过水晶球看到的奇异的小世界就是我们小小的脑海里所有关于世界的看法了。水晶球是什么形状,世界就是什么形状;水晶球是什么颜色,世界就是什么颜色;水晶球里的故事是童话般善良纯洁的,世界就是善良纯洁的;水晶球里的故事是引人落泪的,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悲伤的。

小时候的看法多么单纯美好。

我们渐渐长大,水晶球也慢慢地褪了颜色。在我们眼里,水晶球不再具有那么大的魔力,它只是一个玩具,一个幼稚的不谙世事的孩童把玩的玩具。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挫折的我们已经认识了现实,也已经屈服于现实。水晶球对于我们已经不再起任何作用了。

你看,生活就是挺奇怪的,当你不想拥有的时候,他会追着给你,当你渴望的时候,上天总会送给你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儿,还得说上两句让你堵心的话。在经历重重世事之后,心力交瘁的我们也偶尔会坐下来歇一歇。那片刻,也许我们会想起我们曾经寄放了无数天真美好的梦想与愿望的水晶球,曾经它载着整个世界,带领我们一步一步走出幻想的美好世界。它以它魔力的结束为代价,让我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世界。

这个时候,我们是感谢它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谢。因为它在我们不谙世事的时候陪着我们单纯美好,在我们走进世界的时候让我们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不要有后顾之忧,在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打拼得累了、想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下来好好歇一歇的时候,它又重新出现,静静地望着我们,不说一句话,陪我们追忆过往。

它是一件美好的事物。美好得像个水晶球一样,承载着所有孩童的天真与梦幻,但是需要好好保护与珍惜,因为它一旦跌碎,就再也不会重合了。

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的我们,有时候看看那个蒙满灰尘的玻璃球,忽然会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因为我们从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些逝去的年华。

白天,阳光明媚的白天,阳光洒在水晶球上,水晶球在地上洒下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投影。晚上,灯光闪烁的晚上,灯光照射在水晶球上,水晶球散发着经年的陈陈的光,幽幽地向我们诉说着我们的过往。

在这些光影里,我们仿佛看见了我们的各色人生。我们感慨唏嘘,我们痛心疾首,那都没有用的。因为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水晶球也回不去了。

水晶球就像一个巫师一样,容纳着我们各色各样的奇怪人生。每个人在它身上都能看见自己消逝的年华。无论是哭着的还是笑着的,无论是欣喜的还是悲伤的,无论是平静的还是愤怒的,无论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

我们该感谢它吧?是啊,该感谢。可是我们又恨它。因为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的各色人生都吸纳进它的身体里了,而我们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留下。

于是,有的人转而愤恨地摔碎了水晶球,暴戾地斥责它是个魔鬼,专收人精魂;有的人将它奋力地抛向远处,抛向远处的草窠或丛林,让它离自己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它,以为看不见它了,远离它了,逝去的青春就会回来,未来的老朽就不会到来。

而水晶球却随遇而安,它无论是碎了还是不见了,远离这个喧嚣的世界了,它知道,一切仍尽在它的掌控之中。它就像是大海深处的巫婆一样,不用它去寻找,自然会有追逐世事的美人鱼送上门来,请求它给予她所没有的东西——双脚,而将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美妙的歌喉送给巫婆。她尽管心疼,但是从不后悔,即使最后王子并没有和她在一起。她说不出话,唯有默默流泪,然后是深深的祝福,祝福自己所爱的人。最后,没有悔恨,也没有怨怼的她,在黎明来临前的那个时段,融进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成了无数泡沫中的一个,无数浪花中的一朵,结束了她美丽而短暂的生命。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伤心的一个童话。但是也是我给予了最深的祝福的童话。不是因为我心胸宽广,而是因为那条美人鱼心胸宽广。我尊敬她,我爱她,不是因为她美丽的面庞与身躯,不是因为她高贵的出身,典雅的气质,而是因为她对于爱的勇敢追求,对于不美好的包容与忍耐。

这样的人,连世间最恶毒的巫师也奈何不得。尽管你夺去了她的嗓音,尽管你使她每走一步都如刀割,尽管你以那么残忍的方式让她失去了她所爱的人,尽管你让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爱的王子亲吻另一个女人,尽管你让她连黎明的曙光都没能看见的时候就化成了泡沫,但是,她仍是幸福的。因为她学会了爱,学会了这个世界上最可宝贵的爱。

所以,珍藏水晶球的人,没有将水晶球摔碎或扔向远处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经历的世事没有让他们消极怨怼、怨天尤人、喋喋不休,而是让他们学会了爱人,学会了感恩,学会了包容与忍耐,学会了成熟稳重,学会了静水流深。

他们知道水晶球不是一个恶毒的巫师,虽然时间流逝,过去的它们一去不复返,逝去的年华不会再回头,但是他们知道,正是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使他们学会了坚强自立,爱己爱人,学会了理性稳重,学会了明辨是非,学会了趋善避恶,学会了自己在小时候永远也学不会的坚韧品质。这些东西都是值得的——以逝去的年华为代价换来的都是值得的。

所以啊,所以,所以在有人将水晶球摔碎,有人将水晶球丢弃的时候,也有人将水晶球擦拭,将水晶球爱抚,将水晶球轻轻地、深深地贴近自己的面颊温热着,将水晶球放进坚固的深爱的盒子里珍藏着,直到自己年华老去,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黎明与曙光。

在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的那一刻,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这个水晶球,一如刚出生的时候一样,那么喜欢它,那样紧紧地攥着它,最后却不得不松手。

正如影片《公民凯恩》一样,一个从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被父母过继给别人,成长途中经过种种变故与传奇经历,最后终于成为美国报业大亨。然而这个报业的传奇人物去世时手里紧紧攥着的,竟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而这个水晶球所对应的“玫瑰花蕾”,竟是他童年雪橇上的刻字。一个令所有人费尽心思去猜测的谜团,谜底竟然那样简单——仅仅是他小时候的梦而已。

行在路上,邂逅的不仅仅是尘世风景,更是触动人心的辛酸人事。漫步人生,经历的不仅仅是悲欢离合,更是命运的包罗万象。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件令人魂牵梦萦的东西吧?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没能得到,没能实现。

是呵,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像那些美好的童话一样,最后都会拥有一个完满的、充满希望的光明结局,更多的是像《海的女儿》一样,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期盼,葬身在生己养己的水土里。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你的人生是否能称得上圆满,你这一辈子都是值得过的。你拥有了没有经历过你这一辈子就永远也无法具备的美好品质。

水晶球是为每一种人生准备的,无论最后你将它抛弃还是将它珍藏,无论你最后是恨它还是爱它。

那些光影里的各色人生,是我们一辈子的财富,也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的意义。

三毛的人生也只不过是这各色人生里的一种,但是她对得起她的这一段并不算长久的人生。尽管有愉悦也有伤痛,有幸福也有痛苦,但是最终她走的时候是坦然的,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怨恨,没有对自己人生的不满,而是带着对深爱的人的期盼,带着深深的思念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她的水晶球里,我们又看到了怎样的人生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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